“你這手真嫩呀,會畫畫嗎?”
邊上,範從文捏著侍女的小手,靠著搖椅,滿臉壞笑。
“晚上來我房間,我教你畫畫.......”
“老爺我呀,可是畫得一手好雞呢...嗬嗬嗬嗬!”
範從文的壞笑,把李景隆從沉思中喚迴。
他目光溫和的看著對方,滿是遷就。
但心中卻已是泛起了疑問。
在甘肅時熊本堂等人甘心追隨他,是因為他能給對方權力和財富。
那範從文一介文官,不愛財不貪權,就是嘴饞一些。
他這麼幫自己,是為什麼呢?
其實以老朱那暴虐的為人,念在他是範仲淹名臣之後,對他網開一麵,已是極大的難得了。
而這時,範從文的目光也跟李景隆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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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的,範從文心中一顫。
他鬆開侍女的手,在躺椅上坐直了,揮揮手讓那麵紅耳赤的侍女下去,走遠。
而後緩緩給他自己倒了一杯涼茶,慢條斯理的喝著。
“明公心中疑了學生?”
“談不上!”李景隆淡淡的說道,“就是有些想不通!”
說著,他笑道,“老範,以你的出身和才學,即便一時低穀,但日後自有大好前程!入中樞為宰輔或不可能,六部堂官也有些難說。但若你真想做官,將來一個封疆大吏是跑不了的!”
“而你....卻甘願在我身邊籌謀劃策!”
忽然,李景隆露出一抹苦笑,“你也知道,我所圖非...”
“哎!”
範從文忽然捂住李景隆的嘴,警惕的看看左右,“我什麼都沒聽到!”
“你總得圖點什麼吧?”李景隆甩頭道。
範從文定了定,忽有些感慨道,“學生要說,被公爺您的鳳儀傾倒,一見傾心....”
“再說話,我找幾個兔爺真弄你!”李景隆正色罵道。
“哎!”
範從文搖搖頭,鄭重起來,“本想日後再說的,但現在既然您問...學生就暢所欲言了!”
說著,他又是長歎,“當初學生之所以被發配甘肅,是因為上書言事,說上麵那位殺人太多,且大多都是無辜之人,冤假錯案橫行。且江南民生因此受損,民間哀聲哉道!”
“與學生一道上書的禦史,被杖刑而死!”
“就這?”李景隆笑笑。
“吳庸吳大人您應該是認識的!”範從文又道。
李景隆想想,“何止認識,原河南布政使。我第一次跟太子爺出京,就是去的河南洛陽!”
“郭桓案是他審理的!”
範從文低聲道,“後論罪被殺!”
“那時我不在京師,許多事都不知道!”李景隆眼簾低垂。
他能不知道,他不但知道而且還很清楚。
吳庸就是那爺倆推出來的替罪羊而已。
“學生幫明公,原因有三!”
範從文正色道,“其一,暴虐!”
“動輒大案牽連萬人,血流成河,不問逮捕即殺,冤假錯案無辜眾多!”
“士大夫猶如危卵,言行稍錯,即萬劫不複!”
李景隆沒有說話,更沒有表示認可。
其實在他心中對這句話頗有些不認同。
亂世重典,老朱是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人,這麼殺天下貪汙的還一茬接一茬呢。若是他跟後來的康麻子的,搞什麼仁政,隻怕大明朝從建國那天開始就爛了。
“第二,虛偽 !”
範從文冷笑,“上位....所謂愛民如子.....”
“你先等會!”
李景隆苦笑道,“上...未嚐殘害百姓,且深知民生艱難。”
“哦?”
範從文看著李景隆,斜眼一笑,“這話不虧心?”
說著,他歎道,“既是愛民如子,為何蘇常一帶的賦稅是天下其他地方的兩倍還多。既是愛民如子,為何遷移富戶,填充貧困中都?既是愛民如子,為何分封藩王,世代世襲,以百姓供養?既是愛民如子,為何痛斥百姓不知君恩!”
“公爺沒讀過大誥嗎?”
範從文繼續冷笑,“方今富豪之家,中等之家,下等之家,富者富安,中者中安,下者下安。去古既遠,教法不明,人不知其報,反造罪以陷身。若使知報之道,知感激之理,則於閑中起居飲食,不時舉手加額,乃曰,稅糧供矣,夫差役矣,今得安閑,絕無禍殃。”
“這話的意思說,無論是富裕之家還是貧困之家,都應該恪守本分。”
“百姓的出路就是老老實實給朝納糧繳稅,老老實實的服差役。”
“尤其是要感念君王之恩,君王之恩遠超父母之恩。”
隨即,他冷笑加重幾分,“剛才學生說吳庸之死,他的罪名就是因為在查處郭桓案進行追贓的時候,妄指平民!就是把官員的貪腐案,最後的追贓落在了百姓的身上!”
“可是!”
他看著李景隆,鄭重道,“吳庸所幹的,不正是他要看到的嗎?他說吳庸追贓涉及了平民,可為何是在追贓結束之後,中產之家大抵破家,地主之家變成赤貧之後才說的?”
“妄指平民?”
“大誥之中說,百姓替官員隱匿財產。”
“說也是他,做也是他。”
“真正的愛民如子,不是讓老百姓老老實實的當順民。”
“也不是讓老百姓一輩子把腦袋都拴在田地上,給朱家當佃農!”
“真正的愛民如子,是應該想辦法,讓老百姓富足,過上好日子!”
“是允許他們,不想做什麼就不做什麼!”
聞言,李景隆頓了頓,而後道,“老範,書生意氣了!”
“你也虛偽!”
範從文不客氣的開口道,“您在肅鎮,可從沒想過讓老百姓當牛馬。而是想著法的,讓他們的日子寬裕起來!”
“一地和一國,不是一個概念!”李景隆歎道,“有些事,屁股決定腦袋!”
“是呀!他的腦袋,就是人人世代都是順民,朱家江山萬年無恙!”
範從文冷哼,“最後,學生幫您的最後原因,乃是因為.....短視!”
說著,他又是長歎,“先說分封藩王,未來大明之禍,即在藩王。萬民何其艱難,卻舉萬民之力,以養宗師之豪奢!自始皇帝一統天下以來,千年時光,早已證明藩王之禍,大於民亂!”
“還有,我華夏自古以來,海納百川。”
“而我大明,可有海納百川之相?”
“說是固步自封一點不為錯吧?”
“禁海禁貿...”
“現在不都慢慢的開了嗎?”李景隆接口,“民間都可以私營工商了!”
“那是您攛掇著太子的!”
範從文又道,“而且目的是為了斂財,充實國庫!可您弄來的錢,大頭還不是給了藩王們?可用在民生上?”
“就說您提議的鑄造銀元,這都幾年了,可曾推行?”
“固步自封的最後結果,就是一退千裏。禁海禁貿,不許這不許那...”
“且行分戶之策,匠戶世代都是匠戶,軍戶世代都要當兵。”
“民籍還要分出良賤來!都是人,何以分良賤?”
“如此再過百年,中華銳氣盡失!”
“而學生在您身上...卻看到了另一麵!”
“倘若某天,您......成為第一人!”
範從文正色道,“以民為本,社稷次之。天下百姓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想幹什麼就不幹什麼....”
“士農工商,人人皆可!”
“人無貴賤,業業相通!”
“可有皇帝,但天下不再是一家之天下,使萬民如狗!”
“罪者,有法論處!”
“而非擅自殺戮!”
李景隆忽的笑出聲,“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範從文正色道,“學生隻是想這大明,本該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