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城諶聽聞消息,如遭雷擊。
手中的筆 “啪嗒” 一聲掉落,墨水濺染了宣紙。
他的目光定在那枚玉佩上,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他對這玉佩再熟悉不過,這是正雲之主獨有的令符。
那枚染血的玉佩,表麵布滿細密的裂紋,恰似一張破碎的蛛網。幹涸的血跡沿著裂紋蜿蜒,已化作暗沉的黑色。
葉城諶的手微微顫抖著,緩緩伸出,接過探子手中的令符。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枚令符,仿佛要將其看穿,聲音中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與壓抑的悲傷,低聲問道:“真的…… 死了?”
“千真萬確,屬下為核實此事,特意查看了白曳的遺體,絕不敢欺瞞聖上。” 探子言辭懇切,態度堅決地說道,“襲擊雲起宮的人,似乎是南荒餘孽。”
聽到探子話中的最後幾個字,葉城諶的心瞬間好似被冰錐狠狠刺中!
一陣尖銳的刺痛感襲來疼得幾近窒息,但他隻是微微閉眼,極力壓抑著內心翻湧的情緒,片刻後,聲音低沉而平靜地說道:“行了,你下去吧。”
其實,他心中還有諸多疑問。
可聽到 “南荒餘孽” 這幾個字後,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嚨,再也問不出口。
南荒餘孽……
這麼說,是他害死她的麼?
待探子躬身退下,葉城諶緩緩抬手,撐著桌沿,緩緩落座,神色間滿是疲憊,手裏緊緊攥著玉佩。
就在此時,屏風之後,一個身披黑袍的女人款步緩行而出。
她蓮步輕移,行至葉城諶身後,臉上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皓腕輕抬,素手如蘭,悄然落在他的肩頭:“瞧……東岸的禍患,已經所剩無幾了。”
葉城諶周身瞬間散發出令人膽寒的威壓,眼神如鷹隼般淩厲,猛地揮開她的手臂。
鐵鉗般的大手狠狠掐住她的臉,臉色陰沉得仿佛凍上了一層冰霜來,一字一頓,聲若洪鍾般怒吼道:“你不是說,此舉隻會將長河族大祭司逼迴長河地,不會傷她分毫的麼!”
黑袍女人瞬間化作一團黑色的霧氣,從葉城諶手中逃脫。
轉而在另一個地方出現。
她微微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說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不過陛下……”
黑袍女人欲言又止,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那不過是個女人罷了,以您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還不是輕而易舉?又或許,您現在擁有了一切,唯獨她不屬於您,這才讓您覺得心裏好像缺了點什麼,誤以為那是對她的愛意?”
黑袍女人繼續說道,臉上的笑意重新浮現,可那笑容卻讓人感覺寒意陣陣。
葉城諶眼眸中怒火翻湧,猛地振臂一揮!
手中長劍裹挾著無盡殺意,如一道銀色閃電,直刺那女人的頭顱!
女人再次化作一團黑色的霧氣,鋒利的劍刃將黑霧斬成兩半。
那團黑霧詭譎地迂迴著,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在葉城諶的身後迅速重新凝聚,須臾間,便再度幻化成了黑袍女人的模樣。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葉城諶轉身,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女人問道。
女人眼中閃過一絲少見的溫情,說道:“如果我說,我希望你能安好,你會信我麼?”
葉城諶冷峻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唇邊掠過一絲嘲諷的冷笑。
“國主若是不信,那就算了。” 女人臉上重新揚起那副尋常的笑意,她垂下眼簾,漆黑的眼眸中波瀾不驚,隨後化作一陣黑色的霧氣,消失不見。
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此時夜已深,守門的宮人輕聲請示葉城諶是否要見。
“是誰?” 葉城諶問道。
“是國相大人。” 宮人迴答。
“讓他進來。” 葉城諶說道。
他心裏大致能猜到閔佩豳的來意,想必是聽聞了白曳的死訊,才顧不得深夜,趕來與他商議。方才因心中五味雜陳,葉城諶一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如今他已漸漸冷靜下來,對於白曳的死,他有諸多事情需要詢問。
據他所知,白曳身邊的那個人正是長河族的大祭司。
他擔心日後白曳被祭司教唆,背叛自己,才聽從黑袍女人的建議,讓白曳前去討伐蠻荒霸主。
然而如今,事情卻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那個祭司,如今不知所蹤。
難道真如黑袍女人所說,僅僅因為白曳討伐了南荒霸主,他便被逼迴了長河地?
葉城諶實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關聯。
當初,他也是考慮到討伐南荒霸主一事,無論成敗,對他而言都沒有壞處,才姑且采納了黑袍女人的提議。
而且,白曳的兄長也一同人間蒸發,實在太過蹊蹺。
他其實更傾向於死的是白曳的兄長,或許,白曳早已和長河族的祭司去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他更希望是後者……
這樣的話,起碼她還活著。
閔佩豳推門而入。
葉城諶目光深邃,靜靜地凝視著閔佩豳,眼底似藏著無盡的幽思。
“長河族的祭司呢?” 葉城諶問道。
“據探子來報,似乎前些日子因為一些事,迴到自己故鄉去了。” 閔佩豳說道。
“死的……真的是白曳,而並非她的兄長?”
其實,葉城諶心中的猜測,閔佩豳也想過,死的可能是白曳的兄長,而非白曳本人。
不過,他看過白曳的遺體,那雙渾黑的眼睛,確實是白曳沒錯。
“是。”閔佩豳淡淡應道。
雖說他也曾對白曳心存疑慮,但白曳當年的確救了他們的急。
如若不然,他們應當還在西岸茍活。
葉城諶聞言,眼中光芒驟黯,目光下意識落在手中已然出現絲絲裂紋的玉佩上。沉默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喑啞。
“她的兄長,如今身在何處?”
“臣已經派人去找了,但至今下落不明。” 閔佩豳停頓了一下,接著對葉城諶說道,“國主可知道…… 究竟是何人襲擊了雲起宮?”
“不是南荒餘孽麼?”
閔佩豳搖了搖頭:“那隻是其中一部分。”
“什麼?”
“據臣的探子來報,真正殺死白曳的,並非南荒餘孽。”
閔佩豳眼中似有痛惜之意,緩緩張口。
“而是,他兄長的女兒。”
葉城諶隻覺腦海中轟然一聲,仿若被重錘猛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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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古崟的開國將領之一,於情於理,國相閔佩豳都理應出席此次要事。故而,在接到消息後不久,他便匆匆奔赴正雲。
白曳的死訊瞬間在古崟上下掀起軒然大波。
眾人皆在暗自揣測,究竟是何人竟有這般能耐,能將千古獨一的戰神斬殺。
在白曳喪事舉行的那幾日,前往正雲的人子與妖子數量之多,堪稱空前。
民間早有傳聞,說這位人子將領乃是不死之身,如今卻突然死去,許多人都想親眼一探究竟。
葬禮持續了整整半月之久。
待白曳下葬後,葉城諶久久佇立在白曳的墓前,仿若一尊雕像。
她的音容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揮之不去。
他的思緒漸漸飄遠,迴想起戟頌之前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恕白曳直言,您不是喜歡白曳,而是喜歡占有。
這話,竟與黑袍女人所說如出一轍。
“我若是僅僅隻想占有你,又怎會一次次放你離開?” 葉城諶佇立在墓碑前,目光凝然,唇畔輕啟,喃喃低語,那聲音仿若被無奈與悵惘浸透,絲絲縷縷,散入風中 。
言罷,他緩緩蹲下,將那柄陪伴自己多年、刃上劃痕斑駁的匕首,輕輕置於白曳墓前。
這匕首,是當年戟頌為救他性命所贈,承載著往昔生死與共的情誼。
葉城諶佇立碑前,目光凝滯,久久不語。許久,他才轉過身,拖著沉重如灌鉛的步伐,一步一步,緩緩從墓前離去,背影滿是落寞與悵惘。
戟頌身裹玄衣,鐵麵覆麵,於遠處靜靜佇立,目光穿透重重迷霧,凝落在戟晟的墳塋之上。
繼而,緩緩轉向葉城諶,目光如炬,似要將其看穿。
葉城諶……多謝了。
墓旁的青樹枝條隨風輕輕搖曳,枝葉的影子在微風中晃動,將那方石墓悄然籠罩在一片樹蔭之下,仿佛在為長眠於此的人守靈。
閔佩豳始終靜立在葉城諶身後,仿若一尊沉默的雕塑。
待葉城諶的身影遠去,他眉頭微蹙,稍作遲疑,旋即轉身折返。
他的目光牢牢鎖住墓前那柄匕首,仿若被無形的絲線牽引,久久未曾移開,眸中似有萬千思緒翻湧。良久,他緩緩俯身,動作輕柔卻又帶著幾分決然,將匕首穩穩拿起。
就在轉身的剎那——
他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一道遠處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