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之後,地鬼躺到旁邊,攬住河生的腰,將她摟了過來。
躺在床上的河生被地鬼擁入懷中,她的唿吸還未完全平穩下來。
在愛欲逐漸在身上褪去之後,她再次想起了在黑暗之中看到的那個男人。
在那一片黑暗之中看到的男子,即便渾身縈繞著溫和的光芒,但卻有著無法掩飾的孤獨和落寞。
那個男人一定是在苦苦思念著,等待著。
而他的思念和等待,對方並不知曉。
河生在昏迷之前看了戟頌一眼,那滿頭銀發,是接受了嶺匿族人的性命的痕跡。
因為嶺匿族人天生便是一頭銀發,而隨著不死的性命轉讓,逐漸與新宿主的軀殼相契合,接受了不死性命的人發色也會逐漸變成銀色。
河生將耳鬢貼在地鬼起伏的胸膛之上,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無法想象失去了地鬼,自己要怎麼活下去。
“紳……我果然,還是想親口告訴她。”河生知道現在那個人想要傳達給戟頌的話,雪神已經令整個西岸的人子和妖子所知曉,但是究竟有沒有傳達到戟頌耳中,卻是無法確定的事實。
地鬼本來快睡著了,聽到河生的聲音之後又逐漸醒來。
他睡意朦朧地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睡吧,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
河生摸了摸他輪廓清晰的麵龐,看著他疲憊的樣子,決定讓地鬼先睡,自己第二日再和地鬼商量這件事情。
但是到了第二日,當河生和地鬼商量這件事情的時候,地鬼依舊是一副反對的態度。
“為什麼她可以來綠州,我卻不能出去找她呢。”河生覺得她們都是女人,既然她可以來去自如,那自己應當也不成什麼問題,自己畢竟之前也跟著隊伍經受過雪原上極寒的考驗,還在從地宮的墓室中存活下來。
地鬼用手托著下顎,他同她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似乎看著河生的神情便可以讀出她的所思所想,因而對河生說的話不以為然:“你知道為何那女人可以在此來去自如麼?”
“為何?”河生問道。
“她是不死之身,而且擁有與我相當的實力。”地鬼看著河生說道。
河生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地鬼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些許寵溺,“你一旦踏出墓穴大門,就會被吃掉。”
外麵的巨物和風雪,都會隨時吃掉她。
河生坐在臺階上仔細迴想,確實是這麼迴事,但是地鬼這樣說出來,她還是有些不服氣,一邊摳著地麵一邊小聲嘀咕著:“那你有本事就吃了我……”
地鬼不予置否地揉了揉她的頭,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如果我能出去的話,我會送你去的,無論你要去哪裏。”
聽到地鬼的話之後,河生的眼簾顫了一下,看向地鬼。
河生聽到他的話之後,眼神逐漸黯淡下來。
她自愛上了地鬼,安心地居住到這裏之後,時而也會因為受不了這裏常年陰暗潮濕的環境,走出墓穴去透透氣,但是地鬼卻不能。
河生不知道地鬼到底活了多少年,而在那些活著的年歲之中,又有多少年是被囚禁在這陰暗潮濕的地下的。河生身受詛咒無法消解的時候,地鬼可以想方設法地來救她,而對於他這樣的遭遇,河生自己又做得了多少呢。
河生感到胸中一陣抑鬱,隨即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河生連忙跑到一旁,扶著牆壁幹嘔起來。
“怎麼了?”地鬼麵色緊張地快步走過來,捋著河生的後背。
現在河生有一點異常,地鬼便會聯想到之前的詛咒,是不是詛咒沒有完全解開,或者是還有什麼邪物留在她體內。
河生也是如此,縱然自己的身體很像是之前母親懷孕的狀況,但是被之前的詛咒嚇怕了,也不敢妄下斷論,免得讓地鬼空歡喜一場。
前來串門的雪神走進主墓室,看到河生麵色蒼白地趴在地鬼腿上,像地鬼豢養的家貓一樣。
地鬼用他的爪子給河生捋著後背,如同在給她梳理毛發一般,一邊捋著一邊問道:“好些了嗎?”
“好些了。”河生睜開眼睛,看到了雪神。
雪神看河生這個樣子,便知道又是出了狀況:“又怎麼了?”
第1章 霧外婦人<河生&地鬼&雪神\/戟頌>
黑水之地,一家醫館的年輕大夫走出家門,給自家的大門上了鎖,然後走到了族長的居所。進入院子,推開房門便是迎麵而來的一股寒氣,上了年紀的族長周任慈眉善目地看著他,招手讓他過來。
“願不願意……同我去個地方啊?”周任問道。
聽到族長這樣問話,醫館大夫當即跪下行禮:“族長盡管開口,無論是什麼地方,崇文一定在所不辭。”
“去一趟綠洲。”
“……”
醫館大夫緩了半天,確定是自己沒聽錯:“綠洲?”
“對。”周任笑著說道。
族人都知道族長神通廣大,與雪神素有來往,不成想今日找他來竟是要去那妖患成群的綠洲,他想推辭,但是自己的話已經放出來了,現在推辭也不太好意思,於是問道:“那……我們要如何去?”
“我送你們。”一直在屏風站著的雪神走了出來。
醫館大夫終於知道那一開門便撲麵而來的寒意是什麼了,但是他是第一次看到雪神,不知是被寒氣凍的還是嚇的,兩腿不住地戰栗起來。
醫館大夫和周任被送到了綠洲。
一路上,醫館大夫都瑟縮在周任身後,到了綠洲之後雖然也被眼前美麗的景色吸引,但時刻謹記腳下可能會出現怪物或是妖子,所以一直低著頭走著。
忽地看到地上有一道巨大的影子正在緩緩移動著。
醫館大夫仰頭一看,一條巨大無比的蛇正在樹的枝丫間穿行,嚇得他當即尖聲驚叫了一下,緊緊抱住了自己的族長。周任已經一把年紀,身子骨都脆了,但是原本他跟來就是為了給這年輕人壯膽子,於是也就沒說什麼。
雪神走在旁邊,看了一眼旁邊的兩個人子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覺得哭笑不得的同時也有些擔心周任一把年紀,會被這大夫掐死在這裏。
河生在墓穴門口迎接,身後門內站著一臉不快的地鬼。
地鬼擔心河生的身體,但是河生卻不領他的情,執意要出來迎接。
“勞煩您特地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河生說道。
“哪裏哪裏。”周任客氣道。
醫館大夫心驚膽戰地走進墓穴,不知道自己這進去了之後還出得來出不來,因為想到了自己可能會死在這裏的命運,他還小抹了一下淚水。
走進一間用來接待客人的墓室,這是之前河生為了接待雪神才特意帶著地鬼一起收拾的。
醫館大夫給河生號了一下脈,地鬼在旁,如蛇般陰森森的目光緊盯著醫館大夫,醫館大夫被他盯了滿頭大汗,良久之後撒手,用衣袖擦了擦頭上的汗說道:“迴稟地鬼大人,夫人懷孕了。”
地鬼聽聞,神情有些木訥,甚至於有些恍惚,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醫館大夫,眼中的震驚化作了狠厲:“你說的……可是真的?”
醫館大夫生怕下一刻自己的腦袋就飛了,萬分堅決地說道:“絕無虛言!”
誰知此刻還兇狠萬分的地鬼,在聽了他無比誠懇而堅定的迴答之後,看向河生時立馬便成了一副柔情似水的樣子,他走過去,用他的爪子摸了摸河生的小腹,眼中的狂喜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河生看著他,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
戟頌在河畔醒來。
十分熟悉的場景之中又存在著幾分陌生,戟頌在長盡河畔的大霧裏徘徊了多日,不是因為心中迷茫,而是因為找不到出去的路。
大霧中時而出現一具具骨骸,想必是之前迷失在大霧之中的人,沒有找到逃離大霧的路,又沒有可以吃的食物,便餓死在了大霧之中。
戟頌看著地上那粼粼白骨,心中存了幾分憐憫,於是將地上的骨骸拿起,放入了河水之中。
想來,大霧吃人的傳說也不全是假的。
如果戟頌並非不死族人的話,想必已經死在了大霧之中。但很奇怪的是,戟頌即便是在霧中走了多日,她也沒有感受到絲毫饑餓和困倦。
周遭明明暗暗變化了許多次,戟頌走了大概一個多月,走出了大霧,來到了一座山腳下。
山體被大霧覆蓋,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蔥蘢的樹影,白色的鹿在林間飛快地穿梭著,戟頌的目光追隨著那一掠而過的白影,一瞬間有些看花了眼。
她向上走去,走入了深山。
一處荒涼的遺址顯露出曾經這裏繁榮過的痕跡,戟頌感覺自己來過這裏。
她走到遺址裏,來迴走了走,在裏麵沒有發現人跡,下山繼續向前走,曲曲繞繞走了許多蜿蜒的山路,之後來到了一座村莊。
村口坐著一個老婦人,老婦人滿臉褶皺,極為蒼老的麵孔甚至有一些可怖。
她看到了戟頌,陰寒的目光久久追隨著她。
戟頌停了下來,與老婦人對視。
“是你,我還以為你不會迴來了呢。”老婦人說,“在外雲遊這麼些年,你的容貌還是像當年一樣。”
“你認識我麼。”戟頌對她說道。
“你不認識我了麼……也罷,畢竟我也不是什麼值得讓你掛念的人。”
老婦人對戟頌說道,蒼老的麵容像是融化的蠟像一般,眼皮鬆弛下沉,眼睛隻留下了一條縫隙,她透過這道縫隙注視著戟頌:“我活了三百多歲,活得太久了,我的孫子和孫女前些日子都已經陸陸續續離我而去……我已是將死之人,對這塵世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像你這般不老不死,於我來說,其實也沒什麼用處。”
“你是誰?”戟頌問道。
老婦人沒有迴答戟頌的問題,鬆弛的麵部微微一動,像是在極力扯出一絲笑意:“看你滿麵愁容,怕是有什麼煩心事吧。”
戟頌不語。
“你這副表情,老身若幹年前見過,在你師父死的時候。”老婦人說。
“止殺……”戟頌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眉間緩緩泛起一絲褶皺。
老婦人有些驚訝,隨即冷笑了幾聲說道:“你居然……連自己的師父都不記得了麼?”
戟頌聽到老婦人這句話,腦中似乎有了一些印象,但也隻是浮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個人是一個怎樣的人,又和她有過怎樣的往事……
戟頌已經記不清了,正如之前難以忘懷的白曳,現在都變成了虛無縹緲的影子,每當夢中看到,也隻是看到了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影,如同墨畫之中被定格的人一般。
止殺是戟頌的師父,曾經也是名震一方的不死之身,不僅是戟頌的救命恩人,更是良友乃至慈父。而最後止殺身中詛咒已無力迴天,央求戟頌給自己一個痛快,戟頌便用刀結果了自己師父的性命,因而也遭到了村中人的製裁。
而那時,戟頌心境還年輕,聽到了他們對止殺的妄言之後,一時衝動便殺之泄恨。所有人都四散奔逃,扔在地上的火把燃起了熊熊大火,燒毀了整座村莊。
戟頌在火焰之中殺戮,忽然轉身,看到四散奔跑的人影之中站立著一個婦人,那婦人手拿菜刀看著戟頌,一臉無懼的神情卻伴隨著涕泗橫流。
時過境遷,止殺已經死去多年,如今埋葬止殺的墓,戟頌也忘了是在哪裏,但是聽到止殺這個名字,還是令戟頌有幾分相熟之感:“是或不是,過了這麼多年,談這些還有意義呢。”
老婦人笑了,挪了挪身體,戟頌這才看到她懷中抱著一個盒子。
“老身曾受大師救命之恩,但未來得及報答,大師便殞命於此……但這並不是令老身最難以接受的事,令我最難以接受的是,他是被你殺死的。”老婦人繼續說道。
“他是……被我殺死的?”事到如今,戟頌已經記不得了,因為一路走來為了自保,為了擺脫痛苦,已經殺了太多的人,她罪孽深重,但最後死的卻不是她。
隻有她活到了最後。
“平日裏與大師形影不離的你,怎會突然起了殺心,而且看你對侮辱大師的村民一通殺戮,不像是仇恨著大師的樣子……這麼多年來,老身一直想要知道大師真正的死因是什麼,但是想不通,也想不透。”
老婦人緩緩說道,看向戟頌。
戟頌神色平靜地看著老婦人。
“後來從一個比我年長的人那裏得知了一些事情,是真是假早已無從查證,你可以當作傳聞,聽聽便罷……”老婦人停頓了一下,掩口咳嗽了幾聲,“隻不過不是大師的死因,而是另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