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河生的肚子逐漸大了起來。之前因為身中詛咒,氣血虛弱的緣故,一直沒有如願以償地懷上地鬼的孩子,現如今懷上了之後,河生日日沉溺在喜悅之中。而她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在此地孤獨了上萬年的地鬼,驀然得了一個孩子,簡直不能再高興了。綠洲之內原本就是氣候溫和的地方,可是考慮到河生身懷六甲,常年住在這陰暗潮濕的地方不太合適,於是在墓穴之外用藤蔓和枝條為河生搭建了一個房子,讓河生進去養(yǎng)胎。
黑水之地的人們時常會在周任的伴隨下來此地看望,將黑水之地的黑水和吃食帶來。一是為了報答之前帶領人們前往黑水之地時地鬼相助,二是周任有意與地鬼搞好關係,以防再出現什麼事情的時候,還有商量的餘地。雪神知道周任的意思,他作為周任多年的友人,一遭又一遭地接送在黑水之地和綠洲之間來往的人們。
起初黑水之地奉命前去綠洲的人都是抱著必死的信念去的,因為之前在善地的時候,他們對前去綠洲探查的人無一生還的事情,還是有所聽聞的。
但是一來二去,看著去了綠洲又毫發(fā)無傷迴來的人們,黑水之地的居民逐漸對綠洲放鬆了警惕,甚至有去過綠洲的人們深深被綠洲溫暖適宜的氣候所吸引,聲稱那是無比神奇的美景。
當然,除了那神出鬼沒的巨蛇。
在地鬼為自己打造的房子當中養(yǎng)胎的河生時常想念地鬼,黑水之地的人們有些選擇留在了這裏,負責侍候著河生。河生在房中的窗口探出頭去,往常站在墓穴口看著這裏的地鬼,今日卻並沒有見到。她知道地鬼這種力量強悍的妖子是不會在自己的地盤裏遇到什麼危險的,或許他隻是累了而已,便沒有留意。
但是緊接著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地鬼都沒有再出現在墓穴大門處,河生有些慌了,明明他是如此在意她養(yǎng)胎的事情,即便沒有辦法走出墓穴大門,他也會在閑暇之餘在墓穴大門處看著這裏。她不知道這是怎麼迴事,他是不是誤在地宮之內發(fā)生了什麼,挺著大肚子走出房門,因為走得急,被地上的藤蔓險些絆倒。
雪神從一側扶住了河生,看河生站定便立即鬆開了冒著寒氣的手:“你要去何處?”
“我得去看看他……”河生走了兩步便氣喘籲籲,“雪神知道……這兩日他都在做什麼嗎?”
“我這兩日都沒有來此地,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雪神看向身後走來的黑水之地的居民,對河生說道,“你先跟他們迴去,我去看看。”
河生有些不安地站在原地,搖了搖頭:“不,我要去看看。”
雪神隻好帶著河生一起進了墓穴大門,河生挺著大肚子走在墓道之中,步伐不敢有絲毫放慢。而雪神擔心河生會像剛才一樣絆倒,隻能跟在她身邊走去。兩人進了主墓室,沒有見到地鬼,河生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連忙從側邊的門進了寢臥,看見地鬼昏倒在地上。
“紳!”河生驚叫一聲,跑到地鬼跟前將他抱在懷裏,看地鬼沒有醒過來的跡象,河生無助地看向雪神,“雪神,紳這是怎麼了?”
雪神看著處於昏睡中的地鬼,神色並無太大波瀾:“近來長盡河異動,像地鬼和我這種依仗著長盡河存活的妖子極易受到影響,我這幾日沒有來綠洲,便是在領地中昏睡的緣故,隻是不想,地鬼也是如此。”
“那我們該怎麼辦?”河生問道。
“等他醒來吧。”雪神說道,將地鬼放到了床上,隨後看向了河生,“你先迴去,等地鬼醒來之後,我去找你。”
河生憂心地鬼的安危,眼圈泛紅地坐到床邊,撫摸著他的側臉和眉眼:“我不走,我要等著他醒來。”
雪神的目光從河生移到地鬼身上,良久之後說道:“好吧。”
墓道之中徘徊的腳步聲傳入了雪神耳中,雪神從寢臥走了出去,穿過主墓室,看到了進入墓室的黑水之地的人們,將他們引到了主墓室之內。頭一次進入主墓室的他們有些新奇地向四周看去,卻在高高的上方看到了懸掛著的幾具已經幹枯的人骨,那是很久之前地鬼掛在上麵的入侵者,自對河生有了感情之後,地鬼便沒有再戲弄殘殺過人子。
“地鬼夫人在裏麵,你們這幾日便留在這裏吧。”雪神對黑水之地的人們說道。
地鬼大概又昏睡了七日,等醒來之後,看到床邊大著肚子的河生,眼中閃過幾分驚異,他連忙坐起身來,問道:“你怎麼下來了?”
“你昏睡了好久。”河生擔憂地端詳地鬼的臉,“還好嗎?身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地鬼笑著搖了搖頭,在河生的肚子上吻了一下,然後把耳朵貼上去,似乎想要聽一聽河生肚子中的胎兒會發(fā)出什麼聲響。河生撫摸著地鬼被揉得一團亂的頭發(fā),用手指輕輕地梳理著,問道:“等孩子生下來以後,取個什麼名字呢?”
“聽你的。”地鬼道。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河生笑著說道。
經過上次地鬼在地宮失去意識的事情,河生不再去搬到地上那處房子養(yǎng)胎。因為怕地鬼昏倒的時候沒人在身邊,黑水之地的人們雖然說現在已經對地鬼放鬆了戒備,但是還對地鬼存在著恐懼,即便是地鬼失去意識的情況,他們也不敢靠近,更別說將他扶到床上。而河生就不一樣了,她身為嶺匿族人,擁有著出眾的相貌和溫婉的性格,即便現在已經不是二十多歲年輕的模樣,風姿卻依舊不減當年,更添了幾分歲月流失而沉澱下來的韻味,所以黑水之地的人們更願意親近河生一些。
河生腹中的胎兒已經有了九個月,接近臨盆,或許因為是地鬼的血脈,所以她的肚子比正常月份的女子都要大上一些。準備給河生接生的弄婆提前來到了綠洲,提前為河生打點一些準備事務。雪神也時常會來探望懷孕的河生,與地鬼小敘,他看著在地宮之中進進出出的人影,那些自黑水之地來的人們操著一口外地的口音相互交流,小妖在他們的腳下亂跑,從外麵的林間摘下花來,給河生送到床邊。
不知何時,這裏竟變得如此熱鬧。
雪神唇邊微微漾起一絲笑意,對麵的地鬼看著雪神,出聲說道:“你笑什麼?”
“我在笑?”雪神有些奇怪地問道。
地鬼歎了口氣,手中憑空捏出一塊鏡子來,擺到雪神麵前,說道:“下次你笑的話,記得自己照照。”
雪神接過地鬼手中的鏡子,放到一邊,雪神的目光放到不遠處的人們身上,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女人的身影,那是個總會站在自家門前仰望著雪山的女人,她常年照顧著自己臥病在床的父親,而當她的父親離世之後,她也服毒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每當看到這些原先從善地裏出來的人們,雪神就會想到那個女人,如果那時她沒有死的話,現在會是一副什麼樣子,會不會也像這些人一樣從黑水之地來到綠洲,或是像河生一樣與男子在一起,腹中育有胎兒了呢……
“誒……”地鬼出聲喚道。
雪神微微迴神:“怎麼了?”
“之前侵犯你的領地,對不起。”地鬼一本正經地說道。
雪神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揚起了一絲笑容,地鬼瞅準時機,迅速地拿起雪神手邊的鏡子,杵到雪神麵前,喝道:“看!”地鬼照著雪神帶著笑意的臉,雪神看到鏡中的自己時,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抓起地鬼手裏的鏡子朝地鬼的臉扔了過去。鏡子在撞到地鬼腦門的時候裂成了碎片,消散在半空之中。
地鬼一臉不爽地看著雪神,一拳打到雪神頭上,雪神的下巴直直撞上了石桌,將石桌撞出了一個大坑,然而地鬼並沒得意多久,便發(fā)現自己的拳頭被冰焊住了。雪神緊接著一拳打到地鬼的腹部,地鬼發(fā)出一聲悶哼,也不甘示弱地用冰凍的拳頭打到了雪神的腹部。雪神也發(fā)出了一聲悶哼。來來往往來自黑水之地的人們紛紛在主墓室駐足,看著互相肉搏的兩位領主,看到精彩處還有人拍手叫好。
“夫人要生了!”一個女子跑出寢臥喊道。
兩位領主立即停止了互毆的行徑,地鬼忙不迭地跑進了寢臥,看到一旁的弄婆正在給河生接生。由於地鬼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隻能呆滯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他想走到河生床邊,但她床邊擠滿了人。來來迴迴奔走的人們在河生床邊忙活著,河生滿身大汗地大口唿吸著,身體因用力而劇烈顫抖著,倏爾看向了地鬼。地鬼被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弄婆不分青紅皂白地轟了出去,與在外麵等著的雪神站到了一起。
地鬼聽著裏麵河生痛苦的叫聲,急得汗如雨下,兩隻手顫抖著攥到了一起。雪神認識他這麼多年,是頭一次看到他這副緊張的樣子。
過了許久,裏麵的叫聲被另一個哭聲代替。
地鬼快步走了進去,沒有先去看弄婆懷中的孩子,而是直接走到了河生的床邊,抱著虛弱的河生無言落淚,嗚咽道:“謝謝……謝謝……”
雪神站在門口,看著地鬼的樣子。
明明是在哭,他的心髒卻是前所未有的炙熱。
弄婆將孩子抱了過來,地鬼接過孩子,萬般小心地將孩子抱在懷中。孩子要比尋常的人子體格要大些,所以河生生他的時候分外吃力。在地鬼懷中的孩子眼簾微顫,睜開了眼睛,漂亮的墨綠色雙瞳晶瑩剔透,如同上好的寶石一般。地鬼將孩子放到河生枕邊,河生看著自己的孩子,發(fā)現孩子的身上並沒有十分明顯的妖子特征,眼中有些許悵惘。
“怎麼了?”地鬼發(fā)現了河生的異樣,“是不是有何處不舒服?”
“我沒有不舒服,隻是……”河生有些擔憂地說道,“我不希望他隨我……”
身為嶺匿族人的河生,知道嶺匿族人的命運有多麼悲哀。
“無論他隨誰,我都會傾盡此生去愛你們。”地鬼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隨後吻了吻河生的嘴唇,又低下頭吻了吻孩子的額頭,眼中浸滿了愛意。
雪神走了進來,走到地鬼旁邊,看著河生枕邊的孩子,一雙銀色的眸子之中含著幾分好奇之色。河生看到了雪神,想到之前雪神的諸多幫助,她十分感激,不敢怠慢了雪神:“雪神要不要抱一下?”
雪神正看得出神,聽到河生的話一怔,隨即擺了擺自己泛著寒氣的手,微微笑著說道:“算了。”
孩子尚小,抵禦寒氣的能力還差些,若是此時讓雪神抱的話,可能會直接被凍死。
這裏的人都忙進忙出,雪神覺得自己在這裏無事可做,便離開了綠洲迴到自己的宮殿,迴去的路上挑了點綠洲中稀罕的吃食,給長贏帶了迴去。
然而當他迴去之後,卻發(fā)現長贏早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