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陌生男子<月&戟頌>
“你還不認罪?”官差問道,神情閃過一絲異樣。
他從未見過受了這麼多板子,卻還沒有倒下的女人。
“我沒有殺過她。”戟頌口中的鮮血在說話的時候,毫無抑製地從口中流出,沿著下巴順流而下,染紅了胸前的衣襟,她一雙漆黑的眸子看著官差,逐漸呈現出幾分陰鷙。
她這一輩子殺過許多人,雖然她已經不記得那些人的麵目,但是每當殺死一個人的時候,那些存留在對方過去的記憶便會湧到她的腦中,所以即便她不記得他們的長相,但卻記得他們所經曆過的一切。
對於自己的殺孽,她憎恨過無數次,也懺悔過無數次,但是她明白,一旦人死了,無論怎樣都是徒勞……
她是個罪人,這周遭的斥罵指責之聲,這打在她身上的笞杖,這割肉剔骨一般的疼痛,並沒有令她感覺到有多麼冤屈……但她沒有殺過的人,也休想讓她就這麼承認。
停了不過片刻的笞杖抬起,不斷地打在戟頌的身上,戟頌看到在一旁哭到聲音沙啞的雲?,眼中的陰鷙漸漸退去,漸漸盈滿淚水,她眼含熱淚地望著臺上的官差大人,使盡最後一絲力氣,對他說道:“求你了……”
官差看著滿身鮮血,跪在血泊之中狼狽萬分的戟頌,徐徐看向了一邊大哭的孩子,心中似乎被什麼觸動了,讓官兵將方才便一直試圖衝進來的私塾先生放了進來,帶刀的官兵控製住了私塾先生。
“你,把這個孩子帶迴去吧。”官差對私塾先生說道。
私塾先生走近一看,才真切地看到了公堂之上的情景。
官兵手中的笞杖上沾了許多血肉,戟頌背部被打得皮開肉綻,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背部瘮人的粼粼白骨,將衣裳浸濕的鮮血同樣也染紅了背部的銀發。
她跪在血泊之中,兩手強撐著,抬頭,一臉狼狽看向私塾先生,與平日裏美麗的模樣大相徑庭。
私塾先生看到戟頌的樣子之後,心中一顫,躲開戟頌的目光,沒敢直視旁邊站著的武館館主和學堂主事,走到雲?麵前,不顧雲?的掙紮,將雲?強行帶出了公堂。
戟頌看到雲?被帶走之後,鬆了口氣,手臂一軟,整個人癱到了地麵的血泊之中。
她幾近失神的目光追隨著雲?和私塾先生,與她自己比起來,她更希望私塾先生能夠將雲?安然無恙地送迴去。
雲?趴在私塾先生的肩膀上,大哭著向戟頌伸出手去,好幾次險些掙脫私塾先生的懷抱摔在地上。
在戟頌背部不斷鞭打的笞杖,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公堂內外的人看著倒在公堂之上的戟頌,死一般地沉默著,方才謾罵著戟頌的人們也紛紛停下了口中的話。
戟頌一側的臉貼著冰冷的地麵,逐漸渙散的目光看著雲?離開的方向,徐徐合上了眼簾,顫抖的身體也逐漸沒了動靜。
“大人英明。”武館館主躬身對官差說道。
官差久久看著戟頌的屍體,她方才抬頭眼含熱淚的一幕還在他的腦海之中。就在方才,他竟然有一瞬想要將銀子退給館主的衝動……或許他並不應該和他人聯手,去這樣殘害一位母親。
“將她拖下去吧。”官差沉默良久。
手執笞杖的官兵站在戟頌的屍體旁邊,向戟頌伸出手去,將趴在地上的戟頌屍體翻了過來。背部正在愈合的傷口被觸及,產生傷口再次撕裂的疼痛,戟頌倏爾睜開眼睛,原本趨於平靜的胸口再次起伏起來。
收拾戟頌屍體的官兵被嚇得連忙站起來,倒退數步。
武館館主察覺到了不尋常,向戟頌的屍體看去,瞬間臉色嚇得蒼白如紙。他活了四十多年,還是頭一遭見到詐屍。
戟頌忍痛翻過身去,兩手扶著地麵,吃力地站起身來,她能夠清晰的聽到自己德爾骨骼發出了數聲脆響。
公堂之外湊熱鬧的人們見到死人詐屍,連忙一哄而散,街道上盡是逃竄的身影,就連公堂之上的官兵也都連忙逃竄,不知道去了何處。
戟頌剛剛從昏睡之中醒來,背部的傷口正在逐漸愈合,但是因為戟頌的不死之力大部分被封印壓製,所以無法進行全力愈合。
戟頌略顯呆滯的目光略過公堂之上的三人,武館館主知道她現在身體虛弱,想趁她虛弱的時候要她再死一次,忽然一掌襲向戟頌,卻不料被一道紅光直接刺穿了身體。
武館館主的身體開始毫無征兆地熊熊燃燒起來,武館館主倒在地上慘叫著,被血色火焰縈繞的慘狀,將在場的其餘兩個人嚇得麵色慘白。
之前是考慮到雲?在這裏,戟頌考慮到他的安全,也不想讓雲?過早地看到如此恐怖的畫麵,才一直忍到現在。
“這是怎麼迴事!快滅火啊!”學堂主事驚叫道。
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過於刺耳,戟頌眉頭一皺,那道紅光便直直刺穿了學堂主事的頭顱。
火光吞噬了學堂主事的頭,學堂主事不斷地用手拍擊著臉,試圖將火撲滅。這一切都落入了官差的眼中,先是死人詐屍,又是無端起火,官差不知道這是怎麼迴事,被嚇得尿了褲子。
“這是天譴嗎?”官差渾身癱軟在椅子上。戟頌迴身走下公堂的臺階,每走一步,背部的傷口便疼上幾分,在她前麵的道路上放著一把官兵倉促逃離遺落的刀。
官差以為她是要撿起那把刀來殺了自己,嚇得臉色蒼白,但是兩腿卻沒有絲毫站起來的力氣,於是倉皇無助地喊道:“你要做什麼?”
“您還有事?”戟頌步履不穩地走著,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串鮮紅的腳印,聽聞身後的喊話之後徐徐停下來,沒有迴頭,“沒事的話……我得迴去做飯了。”
官差看著戟頌,終是沒有說一句話。
戟頌走在街上,街上不明情況的行人都向滿身是血的戟頌投來了異樣的目光,恍若見到了瘟神本尊一般退避三舍。
戟頌對於周遭的目光已經習以為常,她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所想的隻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趕緊迴去,不能將雲?一個人留在房中。
不過隨著意識的逐漸清晰,戟頌想起,是私塾先生帶雲?迴去的,戟頌猜想私塾先生應當還和雲?待在一起,於是心稍稍放了下來。
她這副渾身是血的樣子,直接迴去的話應當會嚇壞雲?,得先處理一下才行。
戟頌背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起來,走路每走一步都要承受巨大的痛楚,她扶著牆壁,吃力地走到一家成衣鋪,成衣鋪老板看見戟頌之後嚇了一跳,急忙拿起一旁的掃帚,打算將戟頌轟出去。
戟頌看出了他有這樣的意圖,因為身體虛弱,手哆哆嗦嗦地將袖中的錢袋拿出來,將幾枚銀子放在桌子上。
成衣鋪老板這才舒緩了神色,走到裏麵拿了一套淺粉色的衣裳,放到櫃臺上。戟頌看了看那衣裳的顏色,猶豫了一下說道:“這顏色太淺了……有深一點的嗎?”
“真是麻煩!”成衣鋪老板將那件淺粉色的衣裳拿了迴去,又拿了一件深棕色的衣裳出來,放在櫃臺上。
戟頌用衣袖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將櫃臺上的衣裳拿了過來,顫顫巍巍地扶著門框走出去,如同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一般吃力地扶著牆行走著。
走到一處僻靜的街角,戟頌實在是承受不住身上的痛楚,想坐在那裏休息休息,於是走到街角,扶著牆緩緩下蹲,卻沒想到沒有保持好平衡,整個人倒在了地上。她的意識漸漸模糊,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閉上了眼睛,恍若一具死去已久的死屍,躺在街角的汙物殘渣之上,懷中還抱著一件深棕色的衣裳。
天色漆黑如墨,街上燈火繁華。
一隻雪白的貓從牆上跳到了戟頌的肩膀上,背部原本快要彌合的傷口又撕裂了些許,戟頌在一陣劇痛之中醒來,猶如迴魂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勉強支撐起身體,坐了起來。
這裏人跡罕至,黑暗潮濕,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與遠處燈火繁華的街景儼然是兩幅麵孔。
戟頌坐在冰冷的地麵上,置身於一片街角的黑暗之中,看到遠處的繁華,不知為何淚流滿麵——又或許她知道原因。
她眼前浮現了那模模糊糊影影綽綽的前半生,或許從她出生的一刻,就注定要生活在這樣的黑暗之中,像那樣繁華的光明之中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餘光中忽然閃現了一對光點,戟頌朝著那對光點看去,是一隻眼中泛著綠光的白貓。
白貓與戟頌對視了一眼,便自顧自地邁著小步跑開了。
戟頌手中觸到了一絲柔軟的布料,腦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戟頌連忙脫下身上被血浸染的衣裳,扔在地上,換上方才買的新衣裳,隨後拾起舊衣裳擦了擦臉和手上的血跡。
正在戟頌擦自己臉上的血跡時,忽地聽到一側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戟頌警戒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看到了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估計是乞丐窟的小孩子。
戟頌起身向城外走去,背上的傷口雖然沒有完全愈合,但已經沒有白天那麼嚴重。
走出城外,戟頌扶著城牆休息了片刻,又一刻不敢耽誤地走到家門前,透過紙窗,看著家中燈火亮著,來來迴迴晃動著一個男人抱著孩子的影子,從裏麵並沒有傳來哭聲,戟頌心中放心了許多,心想著一定要好好謝一謝私塾先生,於是興衝衝地打開門後……
看到的卻是個素未謀麵的男人。
“你是誰?”戟頌的神情冷卻下來。
男子頗具講究地將一縷鬢發掖到耳後,抱著已經熟睡的雲?坐到床邊,將雲?放到床上,給他蓋上被子:“在下沒有惡意,隻是聽不得孩子哭聲而已……不過在下給你哄了這麼長時間的孩子,不先謝謝麼?”
“謝了。”戟頌道,向屋中四下望去。
男子看著戟頌,眼中逐漸升起一絲疑惑:“你在找什麼?”
“私塾先生呢?”戟頌問道。
“你說那個把孩子送迴來的男人?”男子漫不經心地嘟囔道,“他把這孩子放到城門外就連忙跑了,好像這裏有人要他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