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目光盯著那六個斑駁的字跡,忽然抓起案上毛筆,重重寫下“忍”字。
“好!就依先生所言!”
他的目光中,滿是期待與信任:
“寡人相信先生的能力,也非常期待著這支精銳騎兵能夠早日在戰場上大放異彩。
先生盡管放心去籌備,若是有什麼需要,不必有任何顧慮,盡管告訴寡人,寡人必定會全力支持。
這三年,寡人會讓六國以為大秦鐵騎在沉睡,而先生要讓鐵騎在沉默中蘇醒。
待到這支騎兵成軍之日,便是匈奴與六國鐵騎聞風喪膽之時!”
吳起曾經說過:“凡兵有四機:一曰氣機,二曰地機,三曰事機,四曰力機。”
而此刻,君臣二人手中握著的,正是大秦崛起的四機之鑰。
.........
待秦臻告辭離去後,嬴政負手在章臺宮內緩緩踱步,殿內燭火明明滅滅,將他的身影在青磚上拉得老長。
腦海中,秦臻方才那從容不迫的模樣揮之不去,舉手投足間,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秦臻那嘴角噙著的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裏透著的篤定,都讓嬴政印象深刻,仿佛不論前路有多少艱難險阻,都無法撼動他分毫。
這般思索間,嬴政的思緒再度飄迴到了那日在鬼穀學苑的場景。
彼時,秦臻與劉高低聲交談,起初嬴政並未在意,卻在不經意間瞥見秦臻驟然收緊的下頜線,以及,後麵劉高退下時,額角沁出的冷汗。
這一幕,如同一幅定格的畫麵,在他腦海中反複閃現。
當時在微風中,嬴政隱隱捕捉到“贏摎”二字。
這個名字,對於嬴政來說太過陌生,他在心底細細梳理宗室成員,卻怎麼也想不起有這號人物。
然而,正是聽到這兩個字,讓當時秦臻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怒,劃破了慣常的從容。那一幕轉瞬即逝,卻還是被嬴政捕捉到了。
“以陰關為軸,穿桐輪而行......”嬴政一邊踱步,一邊喃喃重複著那日偶然聽聞的荒誕傳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幾邊緣。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努力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究竟是什麼事,能讓先生這般謹慎?”嬴政繼續喃喃自語道,帶著一絲不解與探究。
他太了解秦臻了,自相識以來,無論是麵對合縱的危局,還是鹹陽宮的權謀暗湧,先生皆應對自如,始終保持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何曾有過那日的凝重?
可那日,那一絲稍縱即逝的驚怒,卻深深烙印在嬴政心底,讓他刻骨銘心。
嬴政不禁暗自思忖,能讓這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睛翻湧怒色,必非尋常小事。
他忽然停步,目光落在案幾上那卷李斯的《滅六國十策》上,“弱趙之策”四字被朱砂圈得通紅,異常醒目。
他心中一動,難道此事與趙國有關?
可如今趙佾已入秦為質,難以掀起風浪;
趙偃在邯鄲的一舉一動,也都通過細密的情報網,盡在掌握之中,秦國對趙國的布局早已如蛛網般嚴密,難不成還有漏網之魚?潛藏在暗處,謀劃著不為人知之事?
嬴政眉頭微皺,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
隨後他轉身走向書架,指尖依次掠過《商君書》《張子記》等書籍,最終停在《秦宗室譜牒》上。
他抽出卷軸,快速翻閱著譜牒,目光快速掃過密密麻麻的名錄。
第一遍速覽,“贏傒”“贏成蟜”等熟悉的名字一一閃過,未見“贏摎”;
第二遍細查,他甚至不放過“幼殤名錄”中模糊的朱砂批注,卻隻看到“贏柱之庶子,三歲夭折”之類的記載,除此之外,仍舊空白;
第三遍翻閱時,他眉頭緊緊皺起,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幾乎將絹冊翻得發皺。
他的目光逐字逐句地掃過,當他的指尖劃過“遠宗旁支”末頁時,一行褪色的小字突然刺入眼簾:“贏摎,昭襄王四十七年黜為庶人,宗籍盡除。”
嬴政的手指驟然收緊,絹冊在掌心發出細微的脆響。他盯著“黜為庶人 四字,眼中滿是思索。
原來,不是沒有記錄,而是此人早已被從宗室血脈中除名,徹底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跡。
他繼續盯著“黜為庶人”四字,忽然想起秦臻前些日秦臻來章臺宮時的情景。
那時,嬴政正伏案審閱奏章,不經意間抬頭,瞥見秦臻衣擺上沾著的一星半點鬆煙墨,那獨特的香氣,正是關內侯花廳獨有的氣息。
而如今整個鹹陽,恐怕唯有那位老宗親,還清楚最古老的宗室秘檔和最隱秘的往事。
“難道先生繞過宗正寺,親自去查了贏摎的底細?”
嬴政喃喃自語,指尖敲打著案幾上的 “宗籍盡除” 四字:“可一個被貶為庶人、逐出宗籍的棄子,何德何能讓先生親自出手?”
“宗籍盡除......”
嬴政繼續低聲念道,目光變得冷峻。
他忽然想起初迴鹹陽時,所聽聞的那些市井傳聞。據說,某些犯了重罪的宗室子弟,會被施以“腐刑”後逐出鹹陽,任其自生自滅。
“若贏摎未死,此刻怕是早已成了無根之萍,卻為何能讓先生如此忌憚?”
嬴政意識到,這個被抹去的名字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或許將撼動整個秦國的根基。
他握緊拳頭,心中暗自下定決心,無論這個秘密多麼可怕,他都要將其徹底揭開。
因為,他是秦國的王,絕不允許任何威脅大秦江山的存在。
想到這,嬴政的目光轉向關內侯府邸的方向,眼神中燃起熾熱的探究欲。
那老宗親曆經四朝,是宗室秘辛的活典籍,必定藏著比《秦宗室譜牒》更詳實的秘檔,對當年昭襄王黜落贏摎之事,必然知曉得清清楚楚。
嬴政抬腳便要下令擺駕,可他剛抬步,卻又驟然頓住。
他緩緩閉上雙眼,腦海中飛速推演著後果:若唐突前往,自己以秦王之尊過問,定會驚動宗正寺,那被黜為庶人的贏摎身後若有其他勢力,定會打草驚蛇,讓那被抹去的秘密徹底沉入陰影,再難尋覓蹤跡。
想到這兒,他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