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能變戲法不成?”
“咱知道這小狼崽子的手段不少,可是這種覆蓋率也太誇張了,怎麼可能一下子變出來那麼多的新布料?”
即便朱元璋已經見識過不少騷操作,同時心裏對這種布料的產量也提前有了一個比較誇張的預期,但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依舊發現:是自己太沒見過世麵了……
原本他想著。
朱允熥或許能夠在一些往年凍災比較嚴重的區域售賣這種布料,也就是所謂的好鋼要用在刀刃兒上。
但他從來沒敢想過:這小狼崽子直接全國發售了!
“是啊……咱也是一點想不明白,這幾天收到的消息,就連一些偏遠的州、府,都被覆蓋到了!變戲法的可做不到這種程度,咱陛下,這是施了仙法了吧??”
“若不是親眼見到,咱想都不敢想。”
陸威也是驚得不行。
這種巨大的產量,已經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認知範疇,是連想都不敢想的產量,而應天府那位「昏君」把別人不敢想的直接做出來了。
聽到陸威這話。
朱元璋腦海裏莫名其妙就迴響起來當初朱允熥說過的一句話:【我能做到的,他想都想不到!】
他有些五味雜陳地長歎了一口氣,雙眼微瞇地看著殿中燒得正紅火的紅羅炭,慨然道:“是啊……咱想都沒敢想吶!”
這一句話。
是他還躺在乾清宮的時候聽到的。
他很清楚地記得,那時候小狼崽子說他做夢夢到他了,身邊那小太監對他一陣恭維,沒想到這小子滿臉自傲之意地就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一副完全沒把自己這個皇爺爺看在眼裏的樣子……
當時聽得朱元璋內心一陣好罵,可把他給不服氣壞了。
覺得這娃子口氣也忒大了。
他曾走遍大明的山川大地,見過最底層的世界,也當過小兵、當過將軍、當過吳王、當過皇帝,走過的路比小崽子吃的鹽還多,什麼世麵沒見過?
要不是當時情況不允許,朱元璋都想出去罵人了。
從現在往迴看。
朱元璋:不好意思,我承認我之前的聲音大了點。
他不得不承認:就算自己一早發現了許多情況,但自家大孫都已經切切實實做出來了的事情,自己連想,都還沒敢往那種程度去想。
不知不覺,朱元璋一張老臉都有些微微發紅。
“老黃?怎麼了?是身體有些不太舒服?”一旁的陸威發現朱元璋神色奇怪,怔怔出神地沉默了下來,臉都變得紅潤了幾分,立刻擔憂地問道。
朱元璋這才迴過神來。
擺了擺手尷尬地嘿嘿一笑:“沒……沒怎麼,許是這炭燒得太暖和了。”
說話的同時在心裏暗暗安慰自己:「咱又沒真說過這些話,心裏想想也沒人聽見過,不打緊不打緊……」
而後立刻轉移話題道:“再往南呢?”
見朱元璋沒什麼事,陸威也鬆了口氣,繼續迴話道:“再往南就力有所不能及了,畢竟現在錦衣衛都……這能調度的人手就……”
陸威說到一半兒沒敢繼續說下去。
再說下去就相當於是直接貼臉開大:你都不是皇帝啦,錦衣衛都不是你的啦,全歸你好大孫管著啦,你不叫洪武大帝叫黃十六啦……
好在朱元璋對此並沒有在意。
陸威這才繼續道:“不過蔣指揮使那邊時不時便會有消息傳來,再往南的事兒,想必蔣指揮使在情報中也會有所提及,咱等著蔣指揮使便是。”
朱元璋挑了挑眉:“嗐,咱這大孫……”
他欲言又止,話沒說完,神色之間略見一絲尷尬,自己一個不留神把自己坑成真駕崩了,他也很無奈。
“那咱就等著吧。”他聽著屋外滴滴答答的雪水,麵色之中帶著一抹釋然,索性現在事兒都過去這麼久了,況且他這個黃十六,當得也挺快活的,也就不那麼糾結了。
陸威約莫也察覺到了朱元璋細微的情緒變化,立刻趁熱打鐵地道:“您是有福之人,需要操心的事兒,有咱陛下替您操心著,這等天命旁人求還求不來呢,且寬心著吧。”
被陸威這麼說著。
朱元璋心裏略微的不快也沒了,朗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咱是有福氣的,哈哈哈哈!”
就連門外的殘雪似乎也十分的明亮打眼。
當笑聲淡去。
朱元璋的聲音卻又變得有些悵然起來:“這福氣,咱原是沒想過吶……”如今這般情景再迴想兩個月之前,他瞬間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時候,他的標兒沒了,大明江山的後繼也沒了。即便他是威震天下的洪武大帝,有時候竟也覺得,這天好像都要塌下來一樣,便是太陽高掛也好像陰沉沉的。
福氣?他幼年失父母、失兄弟,即便當了皇帝,也留不住大孫,留不住妹子,最後連標兒都留不住。
忙活了一輩子。
好像什麼都有了,卻又好像什麼都沒了。
隻落得這麼一座沉甸甸的大明江山壓在身上,他卻也老了,都找不到人來幫著他扛一扛。
原以為自己隻能鬱鬱孤寂終老,倒是沒想過,如今這天兒,好像又亮起來了。
陸威跟在朱元璋身邊這麼久,大概也知道朱元璋這一抹悵然的由來,立刻安慰道:“嗐!您這話說得,這天下誰能比您更有福氣?躺在榻上,嗑嗑瓜子喝個茶,哄著小火,高興了招來舞姬跳個舞解解悶兒,還有陛下幫您看著大明江山,多美!”
朱元璋的思緒也被他的聲音拉了迴來,笑道:“好像是這麼迴事兒,嘿嘿。”
隻是很快,他這操心的勁兒就又上來了:“不過,看著大明江山,說起來簡單,實際做起來,裏麵門門道道,卻是千難萬難的。”
朱元璋沉吟思索了片刻,又有些擔憂地道:“譬如咱大孫這次事情雖然辦得漂亮,可他弄出來這麼多布料,約莫是要把應天府那邊能用的草木藤蔓都給用了。”
“原本咱以為他工業司搞什麼「奇技淫巧」的,用上一些也就用上一些,最多百姓會有怨言,但這麼大量的布料,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生產出來的,原材料需要的用量卻擺在這裏,怎麼都跑不脫。”
“大明其他地方的百姓倒是好過冬了,就是應天府那邊,可能不好給說法啊。”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把應天府百姓過冬取暖的草木全都給搶了,做的雖然是好事兒,可那些人就會覺得——憑什麼?別人是舒服過冬了,我們不過冬了不成?”
“這事兒處理不好,也是有可能鬧出亂子來的。”
說來說去他也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
高興歸高興,但他看事情的角度卻永遠要比旁人全麵:“想坐好奉天殿上那把椅子,這樣零零碎碎難以兩全的事情,可多得很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