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這大明江山是你一手打下來的,若是那個人現(xiàn)在隱藏鋒芒,待往後繼續(xù)做大、做強(qiáng)起來,而後再對您一手打下來的江山露出獠牙,該當(dāng)如何?”
“從古至今,諸葛丞相也就隻出了那麼一個,司馬懿、宇文護(hù)、楊堅(jiān)之流才是層出不窮的。”
“到時候,誰也救不了咱老朱家!”
朱棣跟在朱元璋身後,腳步一深一淺地踏在雪地上,麵沉如水,腳步聲在這個無人的空巷裏顯得格外沉重,看似凜冽的眸子深處,斂藏著不屈的火與鋒芒。
長久以來。
他目光所在的地方,就是數(shù)千裏之遙的應(yīng)天府,是紫禁城,是奉天殿,是那張椅子。
他對朱元璋這份態(tài)度早便有所猜測。
而他也早就做好了這個準(zhǔn)備:即便自家老爹這張牌真打不出去,他也會找別的牌來用。
縱然此刻朱元璋真的開誠布公了他的態(tài)度,朱棣也不可能放下自己的野心,此刻他說這些,隻不過是還想再爭取爭取朱元璋這張牌。
“你這小兔崽子!你就沒想……”說話的同時,朱元璋驀地頓住腳步,轉(zhuǎn)過頭來,正正對上了朱棣眸子裏的火與鋒芒,說話聲音不由戛然而止。
抬起來伸出食指指著朱棣鼻子的右手。
也愕然懸停在了半空中。
朱棣約莫沒想到自家老爹會走著走著突然轉(zhuǎn)頭。
對上自家老爹略帶一絲怒意的目光,天然的血脈壓製下,心頭一跳,瞳孔驟然一縮,有些心虛地把目光挪到了旁邊,掩耳盜鈴般臨時裝作在看路邊的積雪。
他知道洪武大帝早就活成了人精。
自己但凡稍微袒露一點(diǎn)心思和痕跡,隻怕這位洪武大帝就要察覺到什麼了。
而此時此刻,他雖然很確定自己說的話很周到,也沒有表露出什麼私心,可實(shí)際上心裏在想什麼,他自己最是門兒清:不管處於什麼原因,他不會放!
朱棣一顆心瘋狂打鼓。
好在……
朱元璋沉默了好半晌,緩緩放下了自己的手,慨然吐出了一口白氣,似乎也把原先要脫口而出的話給咽迴了肚子裏,隻剩下一句:“像,真像。”
朱棣微微一愣,顯然一下子沒緩過神來。
接著便聽到自家老爹單刀直入地道:“你還是想在大明皇朝來一場翻天覆地不是?”
“呃……”一記直戳心髒的直球當(dāng)場讓朱棣腦子有點(diǎn)宕機(jī),不知道該怎麼迴應(yīng)自家老爹這話。
遲疑間。
便聽自家老爹繼續(xù)神色慨歎地道:“咱年輕的時候,眼睛也跟你一樣。那時候咱到了「吳王」這位置份兒上,帶著一股勁兒,把陳友諒之流都給收拾了個七零八落的,然後……”
說到這裏,朱元璋頓了頓。
把中間用了陰險手段弄死小明王的事兒略過:“一路走一路打,一雙眼睛隻盯著最高的地方。”
朱元璋雙眼微瞇,目光拉得有些悠遠(yuǎn),他說的像,正是朱棣此刻的目光和年輕時候的自己像。
也正因?yàn)橄瘛?br />
一個人對自己,總是最了解得。
所以他都不需要再講其他任何一句話,就得到了答案:這個老四已經(jīng)盯死了那個位置,就像自己當(dāng)初盯死了那個位置是一樣的,所以老四不會放!
沒有自己他也不會放!甚至乎……即便知道了應(yīng)天府一直在攪弄風(fēng)雲(yún)的手隻有那小狼崽子,也不會放!
因?yàn)樗煸爱?dāng)初就是那樣的!
帶著一腔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心思,陳友諒也好、小明王也好,都?xì)ⅲ珰ⅲ @是膨脹起來的野心使然,輕易不會再動搖了。
朱元璋的目光在朱棣愕然的臉上打量了一眼。
無奈搖了搖頭道。
“走吧,你還是要摔一身的血才肯罷休。”他似有深意地道了一句,再次轉(zhuǎn)過頭去,雙手背在身後,“嘎吱嘎吱”踏著積雪接著往前走。
感覺朱元璋給人的那種壓力消散而去。
朱棣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後才反應(yīng)過來自家老爹剛剛說了句什麼話,頓時不由得看著自家老爹,蹙起眉頭,滿臉不甘和不服,在心中暗道:「所以……父皇認(rèn)為本王一定會輸?憑什麼!?」
為人子,無論和父親關(guān)係親近還是疏遠(yuǎn)、無論是否有大大小小的矛盾,都沒有哪個是不想獲得自己父親認(rèn)可的,朱棣亦然。
此刻心裏自然是萬分的不忿。
他緊咬著牙齒,收斂起自己心窩裏莫名竄起的不甘與怒意,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家老爹的背影,眸子裏愈發(fā)燃起了一份決心。
「父皇……您那孫兒身後有人,本王何嚐又差了旁人了?本王身邊也還有道衍師父、妙雲(yún)……而不管朱允熥和他身後那個人再如何智謀算計(jì),還有淮西勳貴這座他們永遠(yuǎn)也逾越不過去的、搖搖欲墜的大山!」
「你如何就認(rèn)定,一定是本王摔一身血?」
朱棣跟在朱元璋身後,垂在袖子裏的雙拳緊緊握住,麵上雖未表露什麼,心中卻在吶喊。
朱元璋背著手繼續(xù)向前。
深唿吸了一口氣。
朱棣所想,也是他話說到一半,把差點(diǎn)就脫口而出的真相給憋了迴去的原因。
他這次找朱棣。
就是想著勸朱棣懸崖勒馬,希望自己這個最能征善戰(zhàn)的兒子莫要死於爭執(zhí)傾軋之下,可他卻低估了自家這老四的野心和決心。
現(xiàn)在,對於應(yīng)天府的小狼崽子來說,淮西勳貴的確是個巨大的麻煩,就算他剛剛用了一劑靈丹妙藥往迴拉了拉,卻也不是治療根本的藥。
以自家老四如今這份執(zhí)著和野心。
若是自己真的一個衝動,把應(yīng)天府、把小狼崽子的情況全然暴露給了他,現(xiàn)在這個野心膨脹起來的老四不僅不會懸崖勒馬,反而會利用這些情報消息去攪和局麵,成全自己的野心。
當(dāng)初他就是帶著這份野心,不擇手段地殺了明麵上的「反賊共主」大明王的。
其實(shí)。
朱棣對朱元璋的估量,並沒有錯。
他最看重的,當(dāng)然是自己一手打下來的大明江山,是他給老朱家打下來的這份基業(yè),其次便是自家英年早逝的標(biāo)兒留下來的嫡子。
而應(yīng)天府的朱允熥。
實(shí)際上卻兼顧了他心裏這第一和第二的位置。
手心手背也總有一個厚一個薄的。
所以……
「該說你的,咱是都說過了!你非要鐵著頭往應(yīng)天府那頭撞過去,非得讓小狼崽子把你這氣焰徹底打個七零八落才肯罷休嗎?」
「理解你,爹當(dāng)然是理解的。」
「可是老四啊……」
「可那小狼崽子,可不是當(dāng)初的廢物小明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