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愣了住。
你周瑜這陰陽怪氣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我就是覺得形勢不妙,覺著這麼坐以待斃不是辦法,提醒一下你得另謀出路,你怎麼就腦補出我要殺了你去向劉備求降?
“都督,魯肅這道檄文,分明有離間都督與主公的意思,都督萬不可中計呀!
一旁的闞澤見周瑜情緒不對,忙是出言提醒。
周瑜神色微微一震,驀的迴過了神來。
魯肅那道檄文中稱,劉備隻問他一人之罪,孫紹若是願降,可許其富貴餘生。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必是離間之計。
若擱在往常,他自然一眼看出其中玄機,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可現(xiàn)下秣陵人心離散,城破隻在旦昔,這等重壓之下,已令他失去了往昔的判斷力,潛意識裏對孫紹心生了猜疑。
正因如此,孫紹隻是簡簡單單一問,便刺激到了他敏感的神經(jīng)。
“德潤言之有理,這必是那蕭和的離間手段,瑜一時失禮,還請主公恕罪。”
冷靜下來的周瑜,忙是向孫紹揖身告罪。
孫紹自然不敢責怨周瑜,忙是起身下階,將周瑜扶了起來。
“公瑾叔父你盡管放心,我孫紹乃小霸王之子,我雖才略平庸,血性剛骨卻還是有的。”
“我寧可與秣陵城共存亡,我也絕不會向大耳賊求降,我更不會出賣公瑾叔父你!”
孫紹臉上燃起傲色,鄭重其是的對天起誓。
這番話聽的周瑜心頭一熱,不由大感欣慰,少不了要說些“伯符在天有靈也會欣慰”之類的話。
“咳咳,都督呀,主公有句話說對了,大耳賊這一連串攻心計使出,已是攪到將士們軍心渙散,皆無死戰(zhàn)之心。”
“曹操又在濡須口為劉備所敗,數(shù)十萬大軍被堵在了江北,隻怕又要重蹈當年樊城一戰(zhàn)的覆轍,無力渡江幫我們解圍!
“這般下去,確實不是辦法,隻怕不消一月,秣陵城便要不戰(zhàn)而失!
“都督,我們必須要有所反應,否則便是坐以待斃呀!”
闞澤苦著一張臉,憂心忡忡的提醒道。
周瑜劍眉凝起,沉默不語,一時間顯然也想不出扭轉乾坤之策。
徐盛卻拍案而起,怒叫道:
“不管怎樣,咱們豈能看著大耳賊將我們軍心瓦解殆盡而無所做為?”
“主公,都督,幹脆我們趁著軍心尚未散盡,集結兵馬夜襲劉備北門外主營,殺他個出其不意!
“倘若能一舉擊破其主營,則敵軍必亂,定然會棄圍西退!
“如此一來,哪怕是能逼退大耳賊一陣,也可為我們爭得一絲喘息之機!”
孫紹精神一振。
徐盛這要是破釜沉舟一戰(zhàn)啊。
“公瑾叔父,現(xiàn)下劉備以為我們困守秣陵,必不敢出戰(zhàn),我們卻反其道而出,破釜沉舟夜襲敵營,未必不會有奇效!”
“吾以為文向之計,可以一試,叔父以為如何?”
孫紹臉上戰(zhàn)意燃起,巴巴的望向周瑜。
周瑜緊鎖的眉頭鬆展了些許,卻又搖頭道:
“文向此計看似可行,實則是破綻重重。”
“關鍵在於,我軍可用之兵,實在是太少了!
“就算要夜襲敵營,城中卻仍舊要留有五千左右的兵力,以免我們夜襲劉備主營時,其西南兩營趁虛攻我秣陵城!
“如此一來,我們可用於夜襲之的兵力,最多也不過五千餘人。”
“劉備的主營,卻有近兩萬餘人!”
“你們覺得,就算我們殺了敵軍一個出其不意,可光以我們五千軍心煥散之兵,能破得了兩萬士氣高昂敵兵駐守的營盤嗎?”
這一瓢冷水潑下去,孫紹立時被潑了個透心涼,眼中好不容易湧起的一線希望,就此黯然下去。
徐盛拳頭一擊案幾,恨恨不甘道:
“難道,我們真就沒有一點擊破劉備的希望,隻能坐以待斃了嗎?”
昏暗的府堂內(nèi),一片唉聲歎氣。
闞澤眼珠轉了幾轉,卻忽然道:
“吳縣方麵,陸遜收編了山越人為兵,聽聞已有近兩萬兵馬,這可是一支生力軍。”
“若能令他們率這支山越軍,由海入江,於曲阿一線登陸,出其不意夜襲劉軍北營,到時以舉火為號,我們派兵再由北門殺出,裏應外合,何愁不能破了大耳賊北營?”
府堂內(nèi),黯然低落的氣氛,為之一振。
就連周瑜,眼眸中也閃過一道精光。
孫紹更是激動到一躍而起,可旋即卻又重新坐了下來。
“德潤此計太過一廂情願,孫權恨吾奪其位,又怎麼可能派兵來助戰(zhàn),隻怕他是巴不得我死呢!
孫紹搖頭一聲歎息。
眾人剛剛振奮的情緒,旋即又低落下來。
“澤自然也知孫權不會出兵,不過是這麼一說而已!
闞澤也是無可奈何一歎。
這時。
周瑜嘴角卻微微上揚,冷哼道:
“孫權自然巴不得我們死,可那山越兵卻掌握在顧陸幾豪姓手裏,出不出兵未必就由他孫權做主!
孫紹幾人皆是一愣,顯然沒能聽明白周瑜的言外之意。
周瑜也不做解釋,喝道:
“傳吾之命,速將顧陸朱張四姓留在秣陵的族人,全部給吾押解至州府!”
孫紹主臣愈加困惑,皆猜不出周瑜有何用意。
半個時辰後,近兩百餘名江東四姓族人,男女老幼皆被押解至了州府之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擁擠在正堂外不知所措。
當初周瑜兵變突然,四大豪姓隨孫權出逃倉促,不少人來不及出逃,皆被截留在了秣陵城內(nèi)。
須臾。
陸績,陸瑁,顧徽,張溫,朱據(jù)等四姓中身份貴重的幾人,皆被押入了正堂。
眾人看著臉色陰沉的周瑜,皆是忐忑不安,不知對方意欲何為。
周瑜在幾人中掃了一眼,拐杖向陸瑁一指,沉聲道:
“來人,將陸瑁拖出去,給我斬了!”
此言一出,大堂內(nèi)一片驚嘩。
就連孫紹闞澤等人,亦是大吃一驚。
你突然間把四姓全都押來州府,一見麵二話不說,就要把陸遜的弟弟給砍了,這是幾個意思?
你砍了陸瑁,就等於跟陸遜乃至陸家,結下了血仇,便等於完全把陸遜推向了孫權那邊啊。
“公瑾叔父——”
孫紹忙想出言提醒,卻被周瑜擺手打斷。
他無視眾人的震驚,再次厲聲喝道:
“還等什麼,速將陸瑁推出去,給吾斬了!”
左右親衛(wèi)不敢違令,一擁而上,便將陸瑁拖下了堂。
陸瑁自然是驚恐萬狀,掙紮大叫,不肯就範。
陸績也慌忙跪伏上前,向周瑜和孫紹為自家弟弟苦苦求情。
孫紹雖心中困惑,卻不敢違逆周瑜的意思,隻能滿腹狐疑的看著陸瑁被拖走。
片刻後,一顆血淋淋的首級,便被送入了堂中。
周瑜拐杖一指那人頭,衝著陸績冷冷道:
“你帶著你兄弟的人頭,即刻出城前往吳縣,告訴他和顧雍朱桓幾人,七日之內(nèi)務必率山越軍自曲阿登陸,以舉火為號夜襲劉備北營。”
“七日之內(nèi),若不見他們率軍前來,吾必將堂外你們四姓的族人全部斬首!”
孫紹幾人恍然省悟。
周瑜這是要以四姓兩百餘口族人性命,來脅迫陸遜朱桓他們就範,出兵前來助他們擊破劉備!
殺陸瑁,則是殺雞儆猴,給陸遜一個血淋淋的警告,讓他們知道周瑜並不是嚇唬他們,而是絕對說到做到。
說到底,吳郡兵權是掌控在陸遜,朱桓等四姓手中,他們?yōu)楸W迦诵悦黄嚷受妬砭蕊髁,孫權他能攔得?
想明白這一節(jié),孫紹眼眸中透出一絲興奮,敬佩的目光看向了周瑜。
而看著自家兄弟的頭顱,陸績卻拳頭暗握,滿腔恨怒,隻恨不得撲上去,跟周瑜拚個你死我活。
最終,他還是隻能強咽下憤恨,默默的捧起了陸瑁的首級,淚流滿麵的黯然告退。
“公瑾叔父,你這一招妙啊,陸遜朱桓他們就算再恨我們,也得出兵來幫我們解圍,孫權他焉能攔得住!”
“咱們早就該這麼做了,父親他當年就是殺服了這班江江人,我們就該學父親,早將這些首鼠兩端的江東大姓殺盡才是!”
孫紹拍著案幾激動的叫好,渾身彌漫著殺戾之氣。
這一刻,周瑜從他的身上,隱隱看到了幾分孫策當年的殺伐狠厲之氣,嘴角不禁掠過幾分欣慰之意。
“伯符,你看到了沒有,你的兒子如此像你,不愧是你的血脈!”
“你若在天有靈,就保佑我此計功成,助我扭轉乾坤吧…”
周瑜望著堂外夜空,心中暗暗祈求了起來。
…
四日後,劉軍北營。
“近日以來,越城歸降我軍的江東士卒,已有千人之眾!
“除了士卒外,暗中潛心腹來表明降意的官員豪姓,亦有三十餘人!
“據(jù)這些人稟報,周瑜將顧陸朱張四姓族人,全都扣押在了州府之中,不知意欲何為!
“前日那陸績攜其兄陸瑁首級,由東門出城,望吳郡方向而去,有傳聞那陸瑁還是為周瑜所殺…”
魯肅將秣陵城中新近形勢,一一宣讀了出來。
帳中一時議論聲起。
城中士民明裏暗裏歸附,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足為奇。
令大家夥驚奇的是,周瑜為何會斬殺陸瑁,卻又放陸績攜首級出城往吳郡去?
去告訴陸遜,我周瑜宰了你兄弟,你快點來恨我。
這是什麼腦迴路?
蕭和沉吟片刻,卻又問道:
“子敬,吳郡方向有什麼異常情報?”
魯肅怔了一下,忙卻翻看來自吳郡方麵細作密報。
“據(jù)吳郡方麵眼線密報,孫權已新編了近一萬八千山越軍,由陸遜朱桓等分掌,正在日夜操練!
“此外,兩日前,他們忽然在吳縣城南,鬆江北岸建了一座水營,正四處搜刮征集船隻…”
蕭和呷著湯茶,咀嚼著魯肅所說,種種情報線索,漸漸在腦海織出了一幅清晰的藍圖。
“砰!”
茶碗砸在了案幾上,蕭和向著劉備拱手一笑:
“主公,機會可能送上門來!”
“這一次,我們或許既能速破秣陵,又能重創(chuàng)孫權的山越軍,來他個一箭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