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上遊,西華縣北。
這裏穎水三條支流匯流,甘寧已開始合攏堰壩水口。
兩萬餘軍民沿著兩岸分段駐屯,晝夜加固壩體。
穎水積聚,上遊河道水量充沛河麵寬闊,各種引導木筏、運輸石塊的船隊往來不歇。
趙基經曆一場小規模戰鬥後,整個人也迅速進入戰鬥狀態。
他登上北岸堤壩,眺望堰壩內波光粼粼的水麵,忍不住雙手叉腰。
裴秀、甘寧跟在他身後,甘寧臉上黑眼眶中是一雙睡眠不足而褐黃的眼珠子。
現在河麵上負責引導、操控船隻的都是甘寧此前征募的千餘漢水丁壯;另兩千人分別布置在兩岸,警惕袁軍的破壞、突襲。
為了保護壩體,趙基也調來騎兵,協助偵查。
“現在就等一場雨,等著洪峰衝垮壩體。”
趙基感慨一聲,卻沒什麼期待神色。
隨著時間變化,各方後續援軍陸續抵達。
張楊督率萬餘人抵近鴻溝上遊西岸的扶溝,扶溝對麵是陳國扶樂,袁術也派袁渙前去防守,隻是軍隊規模不大,隻有千餘人。
就現在的戰場,千餘人除了增固扶樂防守決心外,已經不具備什麼額外的戰術效果。
而曹操始終沒有調動大軍南下的意圖,迫於袁紹的要求,也可能是袁紹跨過曹操直接指揮蕩寇將軍趙融,督兵五千也順鴻溝而下,駐屯扶樂之北的陳留圉縣。
孫策中軍已進駐陳國新平,隻留程普督兵三千駐守武平,控扼渦水。程普也組織周圍百姓,在渦水截留築堰,防止徐州方麵的袁軍順渦水來襲。
沒有渦水航運,袁軍物資運輸不便,行軍效率就慢。
呂布方麵還在整頓軍隊,前軍魏越督兵萬餘人抵達郾縣,分兵向汝南中南部各縣掠地,迫使各縣向郾縣、許都提供物資、人力支持。
魏越也給張遼增兵到八千,貼近紀靈西營駐屯,算是咬住了紀靈一條胳膊。
而袁術方麵也沒有靜靜等候,其鎮南將軍孫香也督兵萬餘人北上,抵達汝陽之南的項縣。
穎水、鴻溝水南下合流處就是項縣,孫香進駐後,等於打通了袁術、紀靈後撤、突圍的退路。
現在汝穎陳國之間的決戰,可以歸為西線主戰場;徐州則是東線戰場。
東線戰場形勢更兇險,劉勳在彭城下遊寒山設立的堰壩工程已經完善,開始合攏聚水。
寒山周邊地勢高,利於建設堰壩。
隨著劉勳斷水,泗水下遊的張勳緊跟著合攏水口,準備水淹下邳。
下邳這裏地勢相對平闊,直接斷水的話,工程難度太高。
在這盛夏枯水期裏,上遊彭城先斷水後,下遊斷水的難度就會小很多。
七月初二日,酷暑峰期剛過。
彭城方麵泗水上漲,已漫延到彭城各門。
這裏水攻不需要借助水力衝毀城牆,隻是從下遊築堰抬高水位,借水浸泡城牆。
心理威懾大於實際,如果守軍堅決反抗,那不斷上漲的水位能淹沒城內屋舍,軍民男女隻能上房頂避水,各種生活物資也會被水泡、損毀。
即便城牆泡不塌,泡一段時間後,城內自己就會斷炊。
彭城守將關羽也在城內早做了準備,糧食、燃料都已轉移到高處;提前拆毀屋舍,搭建各種懸空木臺。
彭城各處城門,也都堵塞的嚴嚴實實。
然而,城內井水如似噴泉,灌漫院落、街道。
如往日一樣,劉勳派遣使者乘船來到城下高喊勸降,等待對方的隻有一輪精準射擊,船上人員隻能後撤。
袁術軍隊兇名在外,彭城士民倒也能忍受目前的艱難生活。
寒山,劉勳大營。
揮退失利的勸降使者後,劉勳拿出曹操的書信再次研讀起來。
劉勳出身瑯琊劉氏,早年也在雒都求學、廝混,與曹操自然也是舊識。
對曹操來說,不缺時間寫信,也不缺送信的人力,閑著也是閑著,就寫信為劉勳分析局勢。
目前劉勳嚴格封鎖內外信息流通,怕的就是陳國方麵的不利軍情引發麾下陳國兵的士氣振蕩。
而曹操給劉勳算了一筆賬,勸劉勳趕在袁術滅亡前反戈。
劉勳是宗室,師出有名,現在反戈自然是正義的反戈。
劉勳身為瑯琊人,水淹彭城也有很大的心理壓力。
張昭已率青州四部黃巾軍家眷遷入瑯琊,就迫不及待的寫信來勸劉勳及時反正,不要做令祖宗蒙羞、鄉黨憤怒的事情。
徐州各地的大姓、豪傑、舊交也陸續寫信給劉勳,如果劉勳決議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那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陳國兵可以心安理得執行水攻計劃,可劉勳以及親族、鄉黨壓力極大。
張昭是個暴脾氣,言辭激烈,就差指著劉勳鼻子威脅要挖劉勳祖墳。
而現在,曹操分析了西線戰場的劣勢後,又為劉勳指出東線戰場的隱患。
這些隱患爆發之前,就是劉勳舉兵參與護國的最後機會。
劉勳難以決定,於是午餐之際,招來侄子、堂弟一同商議。
他出示曹操的書信,為難說:“今鄉人失望,曹孟德又以高祖白馬之誓說我,應該何去何從?”
袁術派他來徐州,就是許諾了青徐之地。
可看現在這樣的輿情,就算劉備、關羽迫於水攻投降,徐州鄉黨也不會當他的羽翼。
沒有徐州鄉黨的協助,他又怎麼可能快速穩定徐州?
一樣負責水攻,就鄉黨目前的情緒來說,戰後寧肯幫汝南人張勳,也不想幫他這個引外人禍害家鄉的同鄉。
其弟劉偕思索再三,就開口:“兄長豈不見袁公路失信於孫策之事乎?”
袁術的許諾,是事前的許諾;真定徐州,又要重新商議。
劉勳就占過孫策的便宜,如果換別人來占他便宜,自絕於鄉黨,又被袁術放鴿子,那就成了內外皆知的笑柄了。
劉勳又看向侄子劉威,劉威沉吟不語,他的父親劉彰目前就待在壽春當九卿,算是人質。
劉威為難不已,還是艱難開口:“高祖白馬之誓,叔父不可不慎。”
劉勳在徐州有朋友,劉偕、劉威也有,劉威的朋友甚至跑到軍中當麵指責,劉威承受的壓力也很大。
劉勳聽了緩緩點頭,就說:“既如此,我這就發書大司馬。”
至於曹操,他才不想搭理,不到萬不得已,誰想跟朝廷公認的曹建德走一條路?
這個姓曹的害死父親兄弟,缺德至極,就連李傕都不齒其人,弄了個雜號建德將軍,曹操也能若無其事使用這個將軍號。
隻要他肯依附、重返朝廷序列……隻要他這裏不小心決堤,下遊的張勳準備不足,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而趙基就很有信用,明明才打完關中李郭二賊,軍隊來不及休養,軍資儲蓄也不足,更是冒著酷暑率先舉兵來中原討袁。
對陳王、劉備踐行了盟友之義,大概率也不會失信於他。
今年中原旱災不如前幾年,但依舊是旱災。
這麼多軍隊集結,各方都有迫切結束戰爭的強烈意願。
他若反戈,趙基肯定不會吝嗇賞賜。
至於大將軍呂布,劉勳根本不會拿正眼看他,呂布是什麼出身,趙基又是什麼出身?
既然已經拿定主意,劉勳就看向堂弟劉偕:“此事關乎兄長性命,不宜見於書信。子同即刻動身,前往許都拜謁大司馬。我家與大司馬世代鄉鄰,不宜交惡。我見大司馬使者,就舉兵討袁!”
遲疑片刻,又說:“大司馬人中龍鳳,他若不嫌棄我家被迫從賊,我願以獨女妻之,合秦晉之好。”
他隻有一個女兒,雖然隻有八歲,但等個七八年再出嫁,也不是不可以。
就這樣的亂世裏,女兒嫁給趙基也不算吃虧。
劉偕、劉威聞言俱是大喜,劉偕拱手昂聲:“喏。”
隨即,劉偕又提議:“彭城水淹,就恐關雲長迫於城中男女生存請降。還請兄長派遣使者,夜中泅渡送信,以固其誌。”
彭城如果投降,會引發一係列連鎖反應,會讓徐州形勢大變。
那個時候劉偕又在趙基麾下做人質,極有可能被泄憤砍掉。
既然都做出了選擇,劉偕就要為自己的性命做考慮。
劉勳點頭:“子同寬心,我本就不滿袁術,就恐受其加害,這才隱忍至今。既然決心討逆,就無反複之理。”
有侄子劉威做見證,劉偕也就姑且相信了。
劉勳顯然也有其他心思,又說:“陳王遇害,朝廷失中原強藩。若是能說服大司馬,我家願為朝廷守衛豫州。若是大司馬有意,我也能出麵遊說沛國劉馥。”
趁著能索要迴報,自然就該坦然開價。
否則遮遮掩掩,那事後趙基也能朦朧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