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敗了竇建德的夏軍之後,唐軍開始有條不紊地分批撤迴營地。戰場上,隻剩下一小部分將士仍留在原地,仔細地清理著一片狼藉的戰場。
段誌玄和李道玄也一同踏上了歸程,他們邁著疲憊但堅定的步伐緩緩走進了軍營。一進營帳,段誌玄便將目光投向了李道玄身上那件如同刺蝟般布滿箭矢的玄甲,不禁皺起眉頭,一邊搖頭一邊說道:“李道玄啊,你這小子!咱們打宋金剛那次,你率先衝鋒陷陣;如今與竇建德一戰,你更是渾身都被射成了個‘箭靶子’。上陣殺敵固然需要勇猛,但光有勇無謀怎麼行呢?打仗的時候,不僅要有膽量,更得動動腦子啊!”段誌玄嘴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之色,緩緩伸出右手食指,輕輕戳向李道玄的太陽穴。這一戳看似隨意,但卻帶著幾分調侃與挑釁之意。
被戳中的李道玄先是一愣,隨即雙眉倒豎,怒目圓睜,大聲嗬斥道:“好你個段誌玄,竟敢對本王如此無禮,以下犯上!信不信本王即刻叫人將你拖出去斬首示眾!”說罷,他用力一揮衣袖,作勢要喚來侍衛。
然而,段誌玄並未被李道玄的怒氣所嚇倒,反而迅速收迴手指,若無其事地甩了甩手,嘴裏嘟囔著:“哎呀呀,小年輕就是容易衝動,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真是意氣用事啊!”
聽到段誌玄這番抱怨之詞,李道玄臉上的怒意稍稍收斂了一些,但依舊顯得有些不服氣。他挺直身子,驕傲地拍了拍身旁那件閃耀著寒光的玄甲,咧開嘴露出一個自信滿滿的笑容,朗聲道:“哼,就算本王滿身都是箭又怎樣?本王可還是毫發無損呢!況且,秦王殿下每逢戰事,不也總是身先士卒、帶頭衝鋒陷陣嗎?本王這麼做,難道有什麼不對之處?”邊說著,他的目光落在那插滿箭矢的玄甲之上,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無名之火。隻見他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緊緊握住那些深深嵌入玄甲之中的箭頭,想要將它們硬生生地拔出來。
段誌玄見狀,急忙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抓住李道玄的手,厲聲道:“你不要這般莽撞行事!如此硬拔,隻會損壞這件鎧甲的。稍安勿躁,過會兒自然會有負責甲胄修護的工匠前來處理的。我們先迴營地以作休息!”
當段誌玄和李道玄緩緩地朝著自己的營帳走去。夕陽西下,餘暉灑落在他們身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就在這時,他們不經意間瞥見程知節和秦瓊這兩個人正鬼鬼祟祟地藏匿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之後。那棵大樹宛如一把巨大的綠傘,將他倆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如果不是仔細觀察,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
段誌玄和李道玄對視一眼,心中都湧起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朝著大樹靠近。
“喂!程咬金你們兩個在幹嘛?”李道玄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惑,一走到近前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靜謐的氛圍中卻顯得格外響亮。
聽到李道玄的唿喊,程知節猛地轉過頭來,臉上露出一絲驚慌之色。他迅速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中間,示意大家保持安靜,同時壓低聲音說道:“噓……別出聲!”接著又用另一隻手朝不遠處指了指,仿佛那裏隱藏著什麼驚天秘密。
秦瓊則始終一言不發,隻是默默地用手指向那個方向,眼神專注而凝重,似乎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見此情形,段誌玄和李道玄愈發好奇起來,他們連忙順著秦瓊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不遠處有一對男女正在拉拉扯扯,由於距離較遠,加之光線昏暗,一時間難以看清那對男女的麵容。
然而,段誌玄和李道玄並沒有放棄,他們緊緊地瞇起眼睛,努力想要透過朦朧的暮色看個究竟。那對男女的身影在他們眼中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可正當他們即將認出對方身份之時,一陣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那對男女竟突然轉身離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他們四個還不死心地跟了過去。
原來,那個身材高大、麵容英俊的男子竟然是宇文士及。此刻,他正緊緊拉住一名女子的手臂,兩人之間似乎正在發生一場激烈的爭執與拉扯。
隻見那名女子拚命掙紮,但無論她如何用力,始終無法掙脫宇文士及強有力的手掌。無奈之下,女子隻得停下動作,抬起頭來,用充滿怒火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宇文士及。
“小華,別鬧了,跟我迴家吧!”宇文士及看著眼前情緒逐漸平複下來的妻子,語氣變得格外溫柔,輕聲勸說道。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當這名被喚作小華的女子聽到“迴家”這兩個字時,仿佛瞬間被點燃了心中積壓已久的憤怒之火。隻見她不知從何處突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一下將宇文士及緊握著自己的手狠狠地甩開,並迅速向後退開幾步。
緊接著,小華怒目圓睜,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惡狠狠地瞪著宇文士及,一字一句地吼道:“迴家?嗬嗬!迴哪個家啊?你別忘記了你是宇文家的三公子啊。而我,我可是隋朝的南陽公主!自從你的大哥和二哥殘忍殺害我父皇的那一刻起,我的國亡了,我的家也破了,我再也沒有家了!”
“難道之前我們之間的種種恩愛都是虛假的不成?想當初,大哥與二哥欲加害於你父皇之時,我對此事全然不知啊!更何況如今他們二人皆已命喪黃泉,這般情形之下,難道還不足以消解往昔的那些仇怨麼?為了能將你從竇建德那裏救出,哪怕秦王僅僅賜予我數百名騎兵,我亦是毫不畏懼地衝向竇建德所率領的十萬大軍。如此作為,難道還不能夠表明我對你的一片真心實意嗎?”宇文士及聞聽南陽公主此言,頓感滿腹委屈,隻覺自己實在太過無辜。
當聽聞宇文士及竟然僅率領區區數百人便妄圖去攻打竇建德那十萬雄師時,她的心不禁微微一顫,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湧上心頭。
南陽公主美眸含淚,聲音略帶哽咽地說道:“我們此生注定無緣相守,我又怎能佯裝忘卻你兄長等人對我父親痛下殺手的血海深仇,心安理得地與你共度餘生、繼續做你們宇文家的兒媳呢?”話至此處,南陽公主的目光驟然轉冷,接著言道:“宇文士及,從今往後不要再來找我!倘若再次相逢,我定會毫不遲疑地取你性命。另外,你我之間的孩兒禪師,我已經把他交給竇建德將其斬殺了。”說罷,南陽公主嬌軀輕顫,淚水如決堤般奔湧而下,那淒楚的模樣令人心碎不已。
當聽到兒子慘遭殺害的噩耗傳來時,宇文士及整個人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靂擊中,他瞪大了雙眼,滿臉驚愕,一時間竟無法做出任何反應。而就在此時,一旁的南陽公主卻已心如死灰,隻見她猛地伸手用力一扯自己頭上精致的發髻,剎那間,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如同瀑布一般隨風飄散開來。緊接著,她迅速從宇文士及腰間抽出佩劍,緊緊握住劍柄,毫不猶豫地將手中那縷柔順的發絲一把抓起,手起劍落之間,那長長的秀發瞬間被削斷,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地。
南陽公主眼神決絕,冰冷的聲音響徹四周:“從今往後,你我之間恩情斷絕、情義兩散!我要從此遁入空門,與塵世訣別!”話音未落,她便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腳步匆匆,甚至連迴頭看一眼宇文士及都不曾有過。因為她深知,經過如此血海深仇之後,她與宇文士及此生再也不可能走到一起。盡管曾經他們夫妻二人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但如今橫亙在彼此之間的卻是殺父之仇這樣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若要追根究底,隻能怪罪於他們偏偏生於這戰火紛飛、動蕩不安的亂世之中。既然命運如此弄人,那麼就讓過往的種種愛恨情仇都隨著這唿嘯而過的風聲消散得無影無蹤吧。
徒留宇文士及一人呆呆地跪坐在原地,望著南陽公主遠去的背影,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肆意流淌,最終匯聚成河。他的心像是被千萬把利刃狠狠地刺穿,痛徹心扉,卻又無能為力。
躲在樹後麵偷聽的四人此時也實在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了。隻見他們麵麵相覷,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憐憫和無奈。待到南陽公跑開,身影逐漸消失在道路盡頭之後,這四個人才小心翼翼地從藏身之處走出,然後緊緊跟隨著她的腳步一同離開了此地。
一路上,四人皆是沉默不語,但心中卻各有所思。尤其是那個尚未經曆過男女情事、滿臉稚氣未脫的李道玄,更是眉頭緊鎖,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疑惑的他忍不住開口問道:“那女人哭得如此傷心欲絕,為何卻偏偏不肯跟隨宇文士及一起離開呢?這其中究竟有何緣由?”說罷,他一邊快步走著,一邊仍在苦苦思索著這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聽到李道玄的發問,程知節漫不經心地隨手摘下身旁一根樹枝,放入口中輕輕咬住,然後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迴答道:“哈哈,這還用問嗎?正所謂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吶!”然而,對於程知節這般敷衍了事的迴答,李道玄顯然並不滿意。他停下腳步,瞪大眼睛看著程知節,反駁道:“什麼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依我之見,倒不如說是竇建德難過虎牢關更為貼切些!”說完,便氣鼓鼓地扭過頭去,不再理會程知節。
麵對李道玄的不滿與反駁,程知節倒是顯得不以為意。他依舊悠然自得地咬著樹枝,微微搖了搖頭後,不禁感慨起來:“真沒想到啊,宇文家族之中竟然還有像宇文士及這樣重情重義之人存在……”言語之間,似乎對宇文士及充滿了讚賞之意。
“感情這種事情啊,真可謂是剪不斷、理還亂吶!若你真想弄個清楚明白,那就等著吧,待到咱們攻破那洛陽城之後,陛下恩賜幾位美嬌娘來給你做妻子之時,想必你自然而然就能領會其中奧妙啦。”段誌玄連解釋都覺得多餘,擺了擺手,滿臉的不耐煩。
李道玄卻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斬釘截鐵地說道:“身為堂堂七尺男兒,自當誌在四方,闖蕩天下!美女於我而言,不過是錦緞之上添的幾朵花兒罷了。”一聽到要塞女人給他,李道玄心裏便不由自主地生出抗拒之意。
這時,程知節也忍不住湊過來插話道:“我說淮陽王啊,你如今已然年滿十六歲,可到了該成家立業的時候嘍。”
李道玄卻依舊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梗著脖子反駁道:“十六歲怎麼了?羅士信都十九歲了,不也尚未娶妻麼!”
然而,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秦瓊此時卻突然開口,淡淡地迴應道:“可人家羅士信雖然未娶親,但卻已有了孩子。”此言一出,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原本熱鬧的氛圍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李道玄和其他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
宇文士及終於停止了哭泣,但那滿臉淚痕卻依然清晰可見。他心中明白,自己和南陽公主之間已經徹底斷絕了緣分,此生恐怕都無法再像從前那般破鏡重圓了。然而,盡管如此,他仍然深愛著她,並且希望能夠為她做點什麼。思來想去,他覺得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迴營找李世民請他額外開恩迴洛陽之後允許南陽公主離開並賜予她一個安寧、自由的環境,讓她可以過上自己所期望的生活。
在營帳中,李世民緩緩地拿起了宇文士及剛剛替他斟滿的美酒,輕輕與宇文士及手中的酒杯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後,仰頭一飲而盡。隨後,他放下酒杯,用略帶疑惑的眼神看著宇文士及,開口問道:“士及啊,本王記得你之前可是心心念念著要將南陽公主從困境中解救出來,然後帶她迴家團聚。怎麼如今突然改變主意,反倒主動要求放她離開了呢?這其中究竟有何緣由?”
聽到李世民這番問話,宇文士及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嘲般地迴答道:“殿下有所不知,她父親被我大哥和二哥所殺之後,她對我的態度已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今的她,眼中隻剩下對我的深深敵意。不說是要將她帶迴長安,就算隻是再次相見,隻怕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拔刀相向,欲取我性命吶!”說到此處,宇文士及無奈地歎了口氣,神情顯得無比落寞。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的確是我們宇文家虧欠於她。想當初,她向來性情溫柔、品德賢良淑德,即便是身為金枝玉葉的尊貴公主,當我的父親身患重病之時,她依然毫不猶豫地親自照料,不辭辛勞。還有我的兩位兄長,平日裏總是惹是生非,犯下不少過錯,可每次都是她出麵替他們向長輩求情,懇請寬恕。如此善良溫婉之人,倘若這就是她所渴望追求的生活方式,那麼我又怎能忍心自私地加以阻撓呢?所以,殿下,請您在返迴洛陽之後,務必將她釋放,好讓她能夠如願以償地去過屬於她自己真正向往的人生。
宇文士及一邊說著,臉上滿是真摯懇切之色,目光緊緊鎖定在李世民身上,期待著他能夠應允這個請求。
聽到這番話,李世民不禁陷入沉思之中,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自己妻子長孫無豔的身影來。他忍不住感歎道:果真是那些表麵看上去柔順溫和的女子,其內心實則往往更為堅毅和倔強。”
聽到了李世民居然這樣說,宇文士及眼睛一亮,笑著說道:“看這樣子,殿下您對此似乎也有著頗為深刻的感悟啊?”言語之間,仿佛找到了一個能夠理解自己心聲的知音一般。
李世民微微搖頭,輕笑道:“目前倒還未曾有過這樣的經曆,隻是想象一下,若是真的觸怒了她,恐怕場麵會相當驚人吶。”說罷,他端起手中的酒杯,朝著宇文士及揚了揚,示意兩人再次共飲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