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棵漆樹直徑大概有四五十公分,顯然已經(jīng)生長了許多年頭,樹幹內(nèi)部腐爛中空,形成了不小的空間,而外麵的樹皮卻仍在努力愈合,顯得十分滄桑。
宋陽一度想把整段樹鋸下來直接搬迴去,但看到樹根長在石頭縫隙中,挖掘起來非常困難,而且這畢竟是棵漆樹,思來想去,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這群蜜蜂在這裏多久了?”宋陽隨口問道。
既然馮曉萱早就知道這群蜜蜂的位置,又經(jīng)常住在巖房坪村,她應(yīng)該了解一些情況。
“我也不清楚,好像每年都有蜜蜂來,有時候來看又什麼都沒有,我也沒太在意這件事。”馮曉萱搖了搖頭,表示並不清楚。
這倒也正常,蜜蜂有隨著蜜粉源或因氣候遷徙的習(xí)性,也可能會因為受到驚擾而離開,當(dāng)然,也會有其他蜜蜂找到這裏安家。
這個樹洞就像個供蜜蜂短暫停留的旅館。
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嚐試一下可能會過敏生瘡的“滋味”,宋陽便不再顧慮,拿起鋸子,準(zhǔn)備在距離洞口一尺多一點的樹幹位置開始鋸。
“我不怕生瘡,還是我來吧!”
“這是個體力活,我來就行,而且,一旦驚動了蜜蜂,它們就會飛出來蜇人,我對蜂毒不過敏,被蜇幾下沒關(guān)係,但你……你被蜇了會不會腫呢?”
“會!”
“那你還是躲遠(yuǎn)一點,等我需要幫忙的時候再叫你。”
“好吧!”
或許是真的有些害怕,這次馮曉萱沒有堅持,她退到四五米外的一塊山石旁等待著。
宋陽提著鋸子,開始對著漆樹動手。
即便使用鋸子,產(chǎn)生的震動對於蜜蜂來說也是不小的驚擾。
他清晰地聽到樹洞內(nèi)蜜蜂整齊地振動翅膀,發(fā)出如浪潮般的聲音,緊接著,不斷有蜜蜂爬出洞口,圍著宋陽飛舞。
沒過多久,宋陽的右手手背上就被蜜蜂蜇了一下,那隻蜜蜂瘋狂振動著翅膀,在他手背上亂爬一陣後,最終留下毒囊和拖出的腸肚飛走了。
宋陽用指甲從毒刺刺入皮膚的反方向輕輕一刮,帶走了毒刺和毒囊,然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他心裏明白,被蜇後很容易引來更多蜜蜂的攻擊。
按照後世的說法,蜜蜂蜇人時會留下信息素,指引更多蜜蜂鎖定攻擊目標(biāo)。
雖然他對蜂毒有一定的抵抗力,被蜇十來下沒什麼大問題,但如果被蜇的次數(shù)過多,他也擔(dān)心自己會承受不住。
好在,新鮮的樹木相對容易鋸斷。沒過多久,他就看到樹幹上被鋸出的縫隙空了。
於是,他又在下方十多公分的位置鋸了一道口子。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左邊眉頭又被蜇了一下。
由於雙手都接觸過漆樹,他不想臉上也生瘡,所以暫時沒有處理,當(dāng)把這道鋸口鋸穿後,看到驚飛出來的蜜蜂越來越多,宋陽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斧頭,在樹幹兩側(cè)接連砍了幾下,將那塊木頭劈開。
劈開的木頭被扔到一旁,裏麵的蜂脾也暴露了出來。
受到如此強烈的震動,蜂群瞬間大亂,無數(shù)蜜蜂洶湧而出,在周圍亂飛,尋找攻擊目標(biāo),緊接著,宋陽的臉上又被蜇了兩下。
見狀,宋陽不得不退到遠(yuǎn)處躲避,打算等蜜蜂平靜下來再割蜜。
趁著這個間隙,他指了指自己臉上蜜蜂留下的三根毒刺,馮曉萱倒不介意,湊過來查看,伸出食指,用指甲將毒刺一一刮掉。
被蜜蜂蜇過的地方,對宋陽來說,隻是起了豌豆大小的包,稍微有點刺痛感而已。
隨後,兩人便坐在一旁等待。
“我一直很好奇,你家在縣城,條件不錯,為什麼總喜歡待在巖房坪呢?別人都拚命往城裏擠,你就不想迴去嗎?”
宋陽試著進(jìn)一步了解:“以馮叔的能力,在城裏給你找份工作輕而易舉,肯定比在鄉(xiāng)下好。”
前些年因為一些原因迴不去可以理解,可現(xiàn)在都改革開放了,縣城的發(fā)展越來越好,馮學(xué)文家裏條件也不錯,搬迴去住,生活肯定會更舒適。
“迴去幹嘛,城裏一天到晚吵吵鬧鬧的,住著一點都不舒服!”
馮曉萱搖了搖頭,微微抬起頭,望向?qū)I的山野:“那個家已經(jīng)不是我記憶中的家了,我八歲那年,我爸和我外公偷偷做小生意被發(fā)現(xiàn)了,我媽為了保護(hù)我爸,去鬧了一場,結(jié)果丟了性命。
我外公隻好把我送到外公家寄養(yǎng),我就一直住在這裏。
一晃好幾年過去了,等他們來接我的時候,我爸已經(jīng)再婚,還有了個兩歲的孩子。我迴去住了一段時間,忙裏忙外地幹活,就像個苦力。
其他倒還好,主要是那個女人看我各種不順眼,住得很不自在,跟她吵了一架後,她還跟我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我就又迴外公家了,反正我的戶口也在這裏。”
馮曉萱淡淡地笑了笑:“也就我爸和外公還惦記著我,但總感覺已經(jīng)不是一家人了,所以我就幫他們在山裏收些山貨、野味。”
簡單幾句話,卻道出了一段充滿心酸的過往。
宋陽大概明白了馮曉萱覺得在山裏生活自在的原因。
每個家庭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尤其是在這個年代。
“上次我去黑市給馮叔送野味,聽他說你當(dāng)時去縣城了,心情一直不好,他讓你迴山裏幫忙,你都不願意,還特意問我,你是不是在山裏遇到什麼事了……到底怎麼迴事啊?”宋陽又問道。
這次馮曉萱沒有立刻迴答,隻是瞪了宋陽一眼。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道:“還不是看到有人帶著個女的,在河溝邊坐著,卿卿我我的,心裏不舒服。”
宋陽愣了一下,聽出了話裏的另一層意思,小聲問道:“你說的……不會是我吧?”
“我說的是個傻瓜,是個笨蛋,是個呆子,我可沒說你哦!”
馮曉萱撅著嘴,故意避開宋陽的目光,在一旁偷笑。
這一連串的“傻瓜”三連罵……
宋陽聽了,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裏暗道:“果然是這樣!”
他現(xiàn)在可以確定,馮曉萱就是因為看到宋陽和董秋玲的事情,才跑到縣城不願意迴來,可能又因為在那個家庭裏實在待不下去,受不了委屈,才又迴到了巖房坪。
這難道就是馮曉萱的心意嗎?
宋陽完全確定了這一點,心裏湧起一陣狂喜,雖然被罵了,但他整個人激動得不行。
可那句“我可沒說是你”又讓宋陽心裏有些忐忑。
馮曉萱鬼靈精怪的,萬一到時候自己被耍了,還傻乎乎地往前衝,那可就太尷尬了!
得穩(wěn)住,再觀察觀察!
畢竟兩人也才見了四次麵,相處了一天時間,進(jìn)展這麼快,總讓宋陽感覺像天上掉餡餅一樣,有些不真實。
這時,馮曉萱扭頭看過來:“笑這麼傻,傻乎乎的……跟你商量個事,這群蜜蜂收迴去後,留給我養(yǎng)行不行?”
宋陽倒也沒有舍不得,隻是有些奇怪:“你不是怕被蜂蜇嗎,還敢養(yǎng)蜜蜂?”
“你可以教我呀,我外公房子拐角處有個樹樁,以前養(yǎng)過蜜蜂,後來蜜蜂跑了,裏麵的蜂脾全是網(wǎng)和蟲子。”
宋陽知道,馮曉萱說的蟲子是巢蟲,也叫蠟螟或綿蟲。這可是蜜蜂的一大禍害。
巢蟲繁殖速度極快,卵和幼蟲活動能力強,危害極大。
它們主要危害弱蜂群,會在巢房底部吐絲作繭,在巢脾中打隧道破壞巢脾,蛀食蠟質(zhì),還會傷害蜜蜂幼蟲和蜂蛹。
受害的蜂群輕則在秋季出現(xiàn)衰敗,影響蜂蜜的產(chǎn)量和質(zhì)量,重則會導(dǎo)致蜜蜂棄巢逃走,造成不小的損失。
既然馮曉萱想養(yǎng),那就留給她吧,迴去後把蜂桶處理一下就行。
而且,宋陽也在考慮一個問題。
明年會有大澇,春季還好,到了夏秋季節(jié),雨水連綿不斷,這些蜜蜂外出很難采到花蜜,而且,到了明年的分蜂季節(jié),盤龍灣的整個石崖上肯定會有不少蜜蜂飛來。
這裏屬於定地養(yǎng)殖,無法追著蜜粉源跑,蜜蜂數(shù)量增多後,周邊的蜜源可能無法滿足需求。
把蜜蜂留在巖房坪,隻要能養(yǎng)活,也算是保留了一個蜂種。
再者,明天早上才迴去,把這群蜜蜂收在草帽裏過一晚上,蜂脾裏的幼蟲就會廢掉,這也是個不小的損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中秋時節(jié),這群蜜蜂想要再發(fā)展起來很困難,說不定挺不過山裏的冬天。
“那就留在這兒養(yǎng)吧。”宋陽權(quán)衡之後,點頭答應(yīng)了。
眼看著蜜蜂漸漸安定下來,宋陽提起草帽,用一根細(xì)繩拴住帽頂,掛在砍出的洞口上方,然後用馮曉萱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將一塊塊蜂脾割下來。
一割動蜂脾,蜂蜜就流了出來。
雖然有不少蜜蜂飛出來亂飛,但更多的蜜蜂則忙著把流出的蜂蜜吃進(jìn)蜜囊裏儲存起來。
馮曉萱也壯著膽子湊過來幫忙,在宋陽的指導(dǎo)下,她用一根帶葉子的小樹枝,輕輕將宋陽遞過來的蜂脾上的蜜蜂掃掉,然後把蜂脾放到一旁的筲箕裏,盡量分散擺放,以免擠壓到蜂蛹和正在蠕動的幼蟲。
由於樹洞空間的限製,蜂脾長得很長,儲蜜的區(qū)域有兩個巴掌那麼大的一片白花花的封蓋蜜區(qū),還有不少沒有封蓋的水蜜,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澤,十分誘人。
這個蜂巢顯然已經(jīng)有了些年頭,繼續(xù)往裏麵割,還能看到一些老舊的蜂巢,顏色發(fā)黑,像碳化了一樣,變得很脆。
宋陽動作很快,把這些蜂巢都取了出來,老舊的直接扔掉,隻留下有蜜和蜜蜂幼蟲的部分。
取完蜂脾後,他又輕輕地伸手,把聚成一團(tuán)的蜜蜂撈出來,一把一把地放進(jìn)草帽裏,很快,蜜蜂就在草帽裏聚集成了一個大團(tuán)。
蜂王受驚後,在樹洞裏四處亂鑽,宋陽找了好一會兒,都沒看到它的蹤影,他隻能讓更多的蜜蜂進(jìn)入草帽,希望能把蜂王從樹洞裏引出來。
看到有十幾隻蜜蜂趴在樹幹上不斷振動翅膀,樹洞裏剩下的蜜蜂也循著聲音陸續(xù)鑽進(jìn)草帽,宋陽便退到一邊等待。
趁著這個時候,他走到放筲箕的地方,把那些封蓋蜜割下來放在筲箕裏,子脾則小心地放到一旁。
看到馮曉萱蹲在筲箕邊,眼巴巴地看著不斷流出的蜂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宋陽當(dāng)即用小刀割了一塊蜂蜜送到她嘴邊。
馮曉萱抬頭看了宋陽一眼,原本想伸手接,但看到手上剛才清掃蜜蜂時沾了不少雜物,便幹脆張開嘴:“啊……”
宋陽笑著把那塊蜂蜜塞進(jìn)她嘴裏,馮曉萱一嚼,生怕蜂蜜流出來,趕緊昂起頭,卻因為重心不穩(wěn),一屁股往後仰倒,她這副模樣,逗得宋陽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向馮曉萱伸出手。
馮曉萱遲疑了一下,紅著臉伸手拉住宋陽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但因為害羞,她又趕緊鬆開手,低下頭嗔怪道:“也不割小塊一點!”
而宋陽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剛才握住的那隻手,手指修長,柔軟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