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說是當下,就算再過些年頭,在這深山之中采藥,也時常會有采藥人不慎走丟。
畢竟,上山采藥本就是與攆山一般危險的營生。
這山裏的地勢極為複雜,氣候環境也十分惡劣,類似的意外狀況屢見不鮮。
就拿宋陽上輩子聽聞的事兒來說,有婦女為了采挖全皮,不慎從懸崖墜落,最終丟了性命;還有老人遭遇馬蜂,被蜇傷後,沒能支撐著走出山林。
宋陽自己也有過類似經曆。那時他瘸著腿在山裏放羊,曾碰到過兩個人。
當時他們遭遇了暴雨和迷霧,盡管距離石河子村僅有四五裏地,卻因迷路,怎麼也走不出去。
據他們所言,已經在山裏艱難地走了五天五夜,其中一人因失溫已經離世,另一個也癱倒在旁,發著高燒,整個人都燒得迷迷糊糊。
好在宋陽為他們指明方向,他們才得以走出山林,隨後宋陽又找人幫忙,將屍體帶了出去。
這些人皆是為了生計,不得不穿梭於深山密林中的采藥人。
在天氣晴朗的白天,山中或許看似平靜,沒有什麼危險。
然而一旦到了下雨天,大霧彌漫,或是傍晚時分,萬籟俱寂,伸手不見五指,獨自一人置身山中,那簡直是危機四伏。
宋陽和王嶽聽著小老頭講述這些,心中感慨萬千,卻又不知該如何迴應,隻能默默聆聽,暗自祈禱自己選擇的這條采藥之路,日後不會讓自己迷失在山林,成為孤魂野鬼。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十多二十分鍾,幾陣山風刮過,雨勢忽然又散開了。
緊接著,太陽從雲層後探出頭來,天氣一下子變得酷熱難耐。
山坳和密林中,大片霧氣蒸騰而起。
依照小老頭的指引,宋陽和王嶽特意去查看了那具屍體。
隻見屍體身著采藥人的裝扮,背著蛇皮袋子,腰間係著棕繩,不遠處的石頭縫裏,還扔著一把藥鋤。
隻是那張臉,由於多日的腐敗,早已麵目全非,根本無法辨認身份。
三人皆是采藥之人,見此情景,不免生出幾分兔死狐悲之感。
剛下過一陣雨,那股令人作嘔的腐臭氣味也被衝淡了些許。
“找點石頭什麼的,把他埋了吧,也算是讓他入土為安。”宋陽壓低聲音說道。
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人從何處而來,關鍵是周邊村子也從未聽聞有人走失的消息,能為他做的,也唯有此了。
王嶽默默點頭,放下手中的東西便開始動手。
兩人環顧四周,發現樹蓬蓬旁邊幾塊山石之間的位置挺合適。
他們深吸一口氣,提著那破舊不堪的衣褲,將屍體抬到山石間,打算就近找些石頭堆砌起來,再挖些泥土和草皮覆蓋。
這時,老頭看著兩個年輕人,竟也放下手中物件,走上前來幫忙。這一舉動讓宋陽和王嶽頗為意外。
察覺到兩人神色異樣,老頭微微一笑,說道:“我有時也會琢磨,要是哪天我在山裏也這樣沒了,家裏人找不到我,遇到的人會不會也能好心幫我簡單料理一下後事!
老頭雖麵帶微笑,話語中卻滿是心酸。
或許正是出於同樣的想法,宋陽才有了掩埋屍體的念頭。
兩人對視一眼,沒再多說,悶頭幹起活來。
就在兩人在附近翻找石頭時,王嶽突然喊了一聲:“陽娃子,快過來看,這是個啥東西?”
宋陽抱著撿到的石塊,放到屍體旁後,走到王嶽身邊。
隻見石頭縫隙間,有個用樹皮包裹、細藤捆紮著的物件。
宋陽撿起它,解開細藤一看,裏麵是些稀爛的青苔,扒開青苔,露出一段同樣稀爛的東西,頂端有個嫩黃的芽口,不過也已經爛掉了。
“看不出來是什麼!彼侮枔u了搖頭。
這時,撿石頭迴來的老頭瞟了一眼,說道:“那是包裹采挖到人參的樹皮封包!
人參?宋陽愣了一下,李乘風曾跟他提起過這東西,但他從未親眼見過,李乘風也同樣沒有采挖過。
不過,人參如此有名,他自然知曉其珍貴程度。
隻是,這東西出現在米倉山裏,似乎有些不合常理,感覺兩者之間八竿子打不著。
“這山裏能挖到人參?”宋陽滿臉疑惑地問道。
“這山裏確實沒有人參,但秦嶺裏有。挖人參的講究可多了去了。
進山時得拿根棍子撥著草走,一路上還不能多說一句話,因為一有動靜,人參就會跑掉。
要是看見人參,得趕緊喊一聲‘棒槌’,這是給人參下咒,一喊它就定住跑不了啦。
趁著它還沒迴過神,得趕緊拿根紅繩把人參的莖稈拴住,打個死結,這叫拴娃娃。
之後才能慢慢地刨根找參。
挖的時候不能用鐵器,也不能用竹木,就怕傷了參須,得用獸角一點點地刨土,最講究的就是用鹿角,隻有這樣才能挖到人參。
不按這些規矩來,人參可就跑了,啥都挖不著!
老頭似乎對兩人有了好感,話匣子一下子打開了。
他走上前,湊近看了看宋陽手中的樹皮,說道:“看樣子這東西有十多年了,在裏麵捂得太久,都稀爛了,沒啥用了。要是能找到年份大的人參,那可就老值錢了。”
“值錢”這兩個字,讓王嶽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我也聽說過,人參上了年頭就成精了,能幻化成人形呢。”
“不光是人參,這山裏的草藥有一千多種,得了日月天地的精華,都帶著靈氣呢。
我來過這周邊不少次,從沒見過人參,不過在秦嶺裏,倒是聽人說去年有人挖到過。”
老頭又看了一眼宋陽手中的樹皮,轉頭看向那具屍體,“這個人,說不定是從秦嶺采藥出來的!
采藥人常常一進山就是十天半個月,甚至一兩個月,去的地方很遠,不像宋陽和王嶽,目前還隻在周邊山裏活動。
宋陽看了老頭一眼,他知道秦嶺裏藥材眾多,但對是否有人參存在還是心存疑慮,於是問道:“不是說人參隻有東北才有嗎?”
“誰說隻有東北有?秦嶺是什麼地方?咱們國家山脈眾多,昆侖乃是山之始祖,傳說天上諸神皆寄居於此。
玉皇、王母、太上老君、祝融、風姨、雷伯,還有各種精怪仙子,每到春夏秋冬之初,都要去海裏沐浴。
那時候,海水會動蕩七天。他們經過的路線,便是大地的脊梁。這山裏的寶貝可多了去了。
我跟你講,不但有人參,還有最好的人參——崹參,你們聽說過沒?
那可是有著參中帝王之稱的好東西,在秦嶺山南山北交界的山裏就能找到……”
話說到一半,老頭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趕忙閉上嘴。
但想了想,又接著說道:“我是不行咯,上了年紀,去不了那麼遠的地方。
那東西生長的地方很講究,太幹了不行,太潮了也不行,陽光多的地方同樣不行。
要是你們有本事去找,就挑那樣的地方找,說不定能碰到!
崹參?在山裏,帶“參”字的藥材宋陽見過好幾種,可唯獨沒聽過這個。
但看剛才小老頭那一本正經的樣子,連玉帝王母都搬出來了,感覺不像是在說假話。
他尋思著,找個時間得去問問李乘風。
要是這玩意兒真像小老頭說得那麼神奇、貴重,那找個機會,還真得去秦嶺轉轉。
山南山北交界的位置?不能太幹,不能太潮,光照還不能多,那估計得是背陰的深山老林了。
宋陽簡單分析了一下,大概明白了所謂崹參生長的環境。
手中這東西既然已經稀爛無用,宋陽便將它放在屍體旁,繼續去搬石頭。
忙活了二十來分鍾,一個小小的土堆壘了起來,上麵還鋪上了草皮。
兩人坐在一旁的山石上休息時,王嶽又盯著小老頭問道:“大爺,你見過崹參嗎?長啥樣?”
小老頭猶豫了一下,說道:“那東西太少了,我這輩子也就年輕的時候挖到過一次,可惜被人騙了,才一塊大洋就賣出去了。
後來聽人說,那是幾十年的崹參,可值錢了,真是可惜!
那東西跟桔梗的根長得可像了,就跟一個娘胎裏生出來的親姐妹似的。
它們關係可好啦,能長在一塊兒。後來進山采藥的人多了,人參娘娘怕斷子絕孫,就打算搬家!
宋陽聽著,不禁咧嘴笑了,這分明就是在講故事嘛!不過倒也有趣,他笑著催促道:“大爺,接著講給我們聽聽唄!”
老頭給自己卷了根旱煙,點上後才接著說道:“人參娘娘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桔梗娘娘,千萬不要泄露消息。
桔梗娘娘對天發誓,說絕對不會泄密,不然就黑心爛肝。
人參娘娘這才放心,往遼東去了。後來唐玄宗生病了,四處求藥,吃了好多秦嶺進貢的藥材,病就好了。
唐玄宗龍顏大悅,要封賞呢。結果唐玄宗把桔梗錯認成人參了,剛說要賞人參,桔梗娘娘就沉不住氣了,趕忙說,‘我是桔梗,不是人參,人參早跑到遼東去了。’”
宋陽和王嶽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老頭繼續說道:“這話一出口,可就泄密了,大家都知道人參去東北了,於是都跑去東北挖人參。
桔梗因為發過誓,所以就應驗了,從那以後,不少桔梗真的黑心爛肝。
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去比比看,咱們這邊的桔梗掰開是白心的,要是到秦嶺那邊挖到的桔梗,有不少就是黑心的,就是這個原因。”
說完,他連著抽了幾口煙,往旁邊吐了口黃水,抿抿嘴唇,笑道:“瞎扯呢,瞎扯呢。我一進山,整座山裏就我一個人,十天半個月才能碰到一個人。我連個狗都沒帶,有時候悶得慌,就自己跟自己嘮嘮叨叨說說話。”
停頓了一下,他又強調:“但崹參是真的有,有人願意花大價錢買,價格不比人參低,就是山裏太少了,可能進山幾個月都碰不到一棵……哎喲,時間不早了,我得迴我臨時住的地方了,兩個娃兒,走咯!”
小老頭站起身,不緊不慢地走了?此遣椒ィ豢淳褪浅D暝谏窖Y行走的人,看似走得不快,沒一會兒就下到了溝底。
雖說隻是個故事,但在宋陽聽來,這似乎在表明秦嶺也曾是人參生長的地方。
“陽娃子,你說他講的是真的還是假的?”王嶽同樣滿心懷疑。
“真的可能性不小。”宋陽說道。
秦嶺那麼廣袤的山嶺,地處南北交匯之處,最高的山峰常年冰雪覆蓋,氣候環境極為複雜,物種繁多,自然也會有適合人參生長的地方。
宋陽覺得小老頭最後那句話不像是在說謊。
“等我找機會問問我師傅,如果真有這東西,以後有機會去秦嶺那邊,倒是可以找找看!
要是真如小老頭所說,那今天與這小老頭的相遇,倒也不算白費。
眼看時間不早了,兩人收拾好工具,踏上返程。
第二天早上,王嶽過來約宋陽一起進山。宋陽帶上家夥,順便把兩隻熊貓放出去時,突然發現小橋下的水位升高了不少,水流的聲音也明顯變大。
宋陽略微思索,眉頭緊皺:“嶽哥,不能進山了,怕是要發洪澇了!”
“洪澇……”王嶽抬頭看看晴空白雲,“天氣這麼好,又沒下雨,應該不至於吧!”
“聽我的,別進山了,趕緊迴家,招唿好家裏人,別到處亂跑。”宋陽說完,轉身就往屋裏走。
算算時間,已經是六月中旬,那連綿不斷的雨,恐怕就要來了。有過上輩子的經曆,他對這種跡象敏感得很。
王嶽著實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宋陽為何突然如此焦急,這讓他覺得十分古怪。
雖說河裏的水確實比往常大了些,但也遠沒到需要這般緊張的地步啊,更何況,此時還是青天白日呢……
盡管滿心疑惑,可他向來信任宋陽,知道宋陽不會無端亂說,既然宋陽這麼鄭重其事地說,那必然有其道理。
眼見宋陽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往家趕,他稍作遲疑後,也趕忙快步往家走去。
“怎麼又迴來了?”馮曉萱剛在院子裏撒了些苞穀喂雞,就看到剛出門不久的宋陽火急火燎地跑迴了家,不禁感到奇怪,“是不是忘了拿什麼東西呀?”
“不是,沒時間跟你細說了?傊,從今天起,要是沒啥特別必要的事,你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哪兒都別去!”
宋陽一邊說著,一邊衝進屋裏,大聲喊道,“爸,快起來,要出大事了!”
由於要進山采藥,路途遙遠,宋陽動身很早,此時天色也才剛剛蒙蒙亮。
王靜雅已經起床,正忙著把昨天從地裏帶迴來的豬草切碎,再拌上一大碗包穀麵準備喂豬。
家裏養的這四頭豬,經過一年多的時間,骨架已經基本定型,現在到了增肥階段,不能再放出去亂跑,所以就圈養了起來。
這樣一來,每天早晚都得喂食,它們那圓滾滾的肚子可能吃了,每天都需要不少豬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