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的江麵之上,遊船宛如一片輕盈的柳葉,悠悠然順水前行。
船身隨著輕柔的水波,有韻律地微微搖晃,仿佛在與這一江春水輕聲低語。
與尋常行船不同,這艘船,並未設置固定的膳廳。
因而眾人都習慣在各自的船艙內單獨享用膳食,於一方靜謐空間裏,品味珍饈美味。
傅恆此刻正沿著狹窄的甲板通道,小心翼翼地端著一份膳食緩緩走來。
雕花的烏木食盒散發著淡淡的檀香氣息。
內裏精心烹製的菜肴皆是禦廚們依照皇上口味,耗費心力準備的。
有肥而不膩的東坡肉,鮮嫩多汁的清蒸鱸魚,還有色澤翠綠、口感爽脆的翡翠白玉湯。
葷素搭配,營養豐富,單是聞著香氣,便能勾起人的食欲。
船頭處,乾隆獨自佇立,身形挺拔卻難掩落寞孤寂之感。
傅恆輕輕走到近前,微微躬身,輕聲喚道:“老爺,您多少吃一些吧。”
那語調輕柔溫和,帶著十足的關切,眼神裏更是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目光緊緊盯著乾隆的側臉,似是盼著他能迴心轉意。
乾隆仿若未聞,目光猶如被磁石吸引一般,死死地定在那滾滾東逝的河水之上。
江水滔滔,奔騰不息,裹挾著泥沙、枯枝,向著未知的遠方洶湧而去,恰似他此刻紛亂如麻的心緒。
他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便直接開口拒絕道:“朕沒胃口。”
聲音低沉沙啞,仿若從胸腔深處艱難擠出,透著無盡的疲憊與煩悶,每一個字都似有千鈞之重,砸落在這寂靜的船頭。
傅恆見狀,也沒再多言相勸,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雙手穩穩地端著飯菜,身姿挺拔如鬆,陪著乾隆一同望向那奔騰不息的河水。
江風愈發唿嘯,凜冽刺骨,他仿若渾然不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無法自拔。
許久之後,乾隆微微轉過頭,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與無助。
他輕聲對傅恆說道:“傅恆,朕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幫朕出出主意好不好?
你一向聰慧,朕如今是真沒了主意。”
這是傅恆第一次看見,如此彷徨無助的乾隆。
平日裏那個自信果敢、掌控乾坤的帝王形象,在這一刻似乎轟然崩塌,隻留下眼前這個被情感與困境折磨的男人。
傅恆心中一緊,趕忙應道:“好,老爺您說說遇見了什麼問題,我看看能不能幫到您。”
語氣誠懇至極,滿是為君分憂的決心,胸膛微微挺起,目光炯炯地望著乾隆,仿佛在向他宣誓自己的忠誠。
乾隆輕輕歎了口氣,便將之前跟爾康講過的話,又原原本本地跟傅恆講了一遍。
提及蕭雲中毒時,他的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痛心;
講到大夫斷言其難以再孕育子嗣,他的嘴唇微微顫抖,雙手不自覺地握拳;
再到雲兒的追問以及自己的隱瞞,他的聲音愈發低沉,事無巨細,仿若在重新揭開一道尚未愈合的傷疤。
傅恆聽後,眉頭同樣緊鎖,陷入了沉思。
他時而抬頭望向天空,時而低頭凝視江水,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從這複雜的局麵中尋出一絲轉機,一時之間竟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解決辦法。
他隻能無奈地迴道:“老爺,這件事我也一時之間想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實在是棘手。”
乾隆聽後並未責怪,隻是默默轉過身,負手而立,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巒,良久,緩緩開口道:“朕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可是朕需要你的幫助。”
傅恆心中一動,瞬間了然。
他深知,皇上還是那個皇上,即便遇到了這般棘手的難題,頭腦依然清醒,合著剛才那番傾訴,就是在博自己的同情,為接下來的請求鋪墊。
看來皇上接下來要做的事,必定超乎常規,不然以他的脾性,絕對不會用這種方式來逼自己妥協。
於是,傅恆恭敬地問道:“那老爺您說需要我做什麼?”
乾隆的目光重新落迴江上,看著那波光粼粼的河麵,以及河邊若隱若現的景色,沉默片刻後,緩緩說道:“朕準備在這裏吹一夜的冷風。”
傅恆心中咯噔一下,剎那間便明白了乾隆的盤算,皇上這是打算使一出苦肉計。
他心裏清楚,這事兒若要成,需要配合的可不止他一個人,常太醫那邊更是關鍵。
傅恆暗自尋思,若是乾隆一開始就直白地提出這個要求,他定然會拚死勸諫,絕不配合。
畢竟在他心中,皇上的龍體安康可是關乎江山社稷的頭等大事,哪怕是天塌下來,也不能讓皇上輕易涉險。
可如今,皇上先是一臉無助地讓他想辦法,把難題都拋了出來。
他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此刻皇上提出了,這看似無奈之舉,他又怎能不應允呢?這一步步,不就等著他往坑裏跳嘛。
想到這兒,傅恆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心中滿是酸澀與無奈。
他深知,這一切早就在皇上的算計之中了,從一開始的傾訴苦衷,到此刻的攤牌,皇上把人心拿捏得死死的。
自己縱然滿心不願,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反抗呢?
良久,傅恆微微躬身,應道:“好,常太醫那邊我會安排的,老爺放心。”
聲音裏透著幾分認命的意味。
乾隆神色稍緩,抬手輕輕拍了拍傅恆的肩膀,那動作仿佛帶著幾分安撫,又似是對他忠誠的嘉獎。
“你辦事朕一向放心,去吧,不要來打擾朕。”
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透著帝王的威嚴。
傅恆轉身離去,腳步略顯沉重。
一路上,他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楚究竟是何種滋味。
看著皇上為了一個女人,竟把自己折騰成這般模樣,他不禁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姐姐。
姐姐在世時,對皇上一片癡心,若她看到今日這般情景,該有多傷心。
如今姐姐去得早,倒也免去了這揪心之苦,傅恆在心底暗自慶幸。
迴到住處,傅恆仍久久不能平靜。
他深知,這一場苦肉計一旦開場,後續變數無數
可他已沒有迴頭路,隻能硬著頭皮,按照皇上的旨意,一步步安排下去。
窗外,夜色漸濃,江風唿嘯,似在為這場即將拉開帷幕的大戲奏響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