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恆腦海中,姐姐那溫婉的麵容漸漸清晰。
如果姐姐的孩子還在的話,如今會是何等景象?
可惜啊,姐姐不在了,就連她生的小外甥也沒有一個活下來,命運竟是如此殘酷。
傅恆心中清楚,皇上之所以想讓他教導十五阿哥,除了看重十五阿哥的資質。
有意讓十五阿哥繼承大統之外,更重要的是想為蕭妃娘娘,日後在宮中有個依靠。
皇上對蕭妃娘娘的深情,他都看在眼裏,可這份深情,終究不是對姐姐的。
想到這兒,傅恆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索性他在晚膳之上,一杯接一杯喝著,借酒澆愁,試圖讓那心底的酸澀隨著酒水一同咽下。
乾隆自然看出傅恆的情緒不對,但他也並未開口。
他明白傅恆心中所想,有些事兒,點到即止就好,說多了反倒容易勾起更多的傷感。
唯有鄂敏這個沒心沒肺的“大老粗”,還以為傅恆心情大好,端著個空酒杯,晃晃悠悠地湊過來,“傅大人,我陪你喝,慶祝你收了一個好學生。”
傅恆眉頭一皺,仿若兩片烏雲瞬間聚攏,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悅。
他伸手快速搶過鄂敏手中的酒杯,站起身來,瞪了他一眼,“今日是你值守,喝什麼喝,皇上若出了半點差池,你擔得起嗎?”
鄂敏被傅恆這一吼,頓時有些發懵,仿若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愣了片刻,才嘟囔著,“不喝就不喝嘛,你吼我做什麼?”
他撇了撇嘴,一臉委屈地坐迴原位,像個賭氣的孩子。
膳廳內,燈火搖曳,光影在眾人臉上晃蕩,映出各自不同的神情。
爾康本就心思細膩,目光在傅恆身上流轉幾遭,便極其聰慧地看出了他深埋心底的心事。
傅恆平日裏總是沉穩持重,極少在人前失態,此刻卻雙眉緊蹙,眼神中透著幾分落寞與悵惘。
他張了張嘴,似有千言萬語想要吐露,可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哽住,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爾康心下歎息,默默提起酒杯,站起身來,繞過擺滿珍饈的圓桌,穩步走到傅恆身旁,將酒杯舉到他麵前。
他輕聲道:“六叔,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陪您喝一杯。”
說罷,目光誠摯地望向傅恆,眼中滿是理解與慰藉。
傅恆抬眸,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伸手舉起酒杯。
與爾康輕輕碰了一下,而後仰頭,一飲而盡,那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卻好似怎麼也澆不滅他心頭的愁緒。
鄂敏在一旁看著,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傅恆喝酒不是因為開心,反而是因為不開心。
他滿心疑惑,實在是想不通,明明今日白天遊玩的時候,大家都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這怎麼轉瞬之間,傅恆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暗自腹誹:傅恆這心情,怎麼跟天邊的雲彩一樣,變幻莫測,這般捉摸不定啊。
人心,還真是個複雜的東西,自己這榆木腦袋,是半點都沒看出來呀。
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傻兮兮地湊上去,要跟傅恆一起喝酒,這下可好,碰了一鼻子灰。
鄂敏撇了撇嘴,心中認定自己這腦子是真的不太夠用。
他暗暗發誓,以後還是少跟他們這些心思深沉的人玩吧!
不然哪天被人賣了,還得傻乎乎地給人數銀子。
這般想著,鄂敏也不再自討沒趣,索性就自顧自地悶頭吃著飯菜,緊閉雙唇,不再開口。
一時間,飯廳之上,隻有永琰那清脆稚嫩的嘰嘰喳喳聲不斷傳來。
小家夥還沉浸在白天的歡樂迴憶裏,對大人們之間微妙的情緒變化渾然不覺,依舊說得眉飛色舞。
這頓飯,其他人還好。
唯獨傅恆麵前的飯菜,幾乎沒怎麼動,反倒是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不少的酒。
那烈酒入喉,灼燒著他的腸胃,卻也麻痹著他的神經。
終是酒意上頭,他將自己又灌醉了,身形搖晃,險些摔倒。
鄂敏眼疾手快,趕忙起身扶住他,嘴裏念叨著,“傅大人,你這是何苦呢?喝這麼多酒。”
說著,半拖半抱地送他迴房。
進了房間,鄂敏小心翼翼地幫傅恆脫了鞋襪。
扶著他到床邊躺下,又拉過繡著精美花紋的錦被,輕輕蓋在他的身上,動作雖略顯笨拙,卻也透著幾分關切。
傅恆躺在床上,突然間毫無征兆地睜開眼,伸手拽住鄂敏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鄂敏本就神經大條,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嚇得一哆嗦,脫口而出一句,“傅大人,你喝醉了,你要幹什麼?”
那語氣裏帶著幾分驚恐與莫名。
傅恆醉眼朦朧,嘴唇動了動,猶豫再三,正欲開口道歉。
哪成想鄂敏以為他要做什麼出格的事,石破天驚地來了一句,“我可沒有龍陽之好,你可別想對我做什麼?”
這話一出,傅恆被氣得差點背過氣去,酒都醒了大半。
他猛地撒開鄂敏的手腕,怒目而視,大聲道:“我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鄂敏一時之間愣在了當場,眨巴眨巴眼睛,這才反應過來。
他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訕笑著撓撓頭,“你是說你剛才吼我的事啊?
無妨,傅大人,你知道的,我這人心粗心也大,沒放在心上。
你安心休息,我剛才說的的話,您也別放在心上。”
說罷,鄂敏尷尬地笑了笑,心裏隻想趕緊逃離這尷尬的境地。
傅恆見他這副模樣,也懶得再跟他計較,擺了擺手,“出去,幫我把門關上。”
鄂敏一時之間有些疑惑,盯著傅恆瞧了瞧,分不清他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
索性他也不再糾結,出了門,替傅恆關好房門,而後長舒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衫,便盡忠職守地去巡邏了。
月光如水,灑在他的身上,映照出他略顯落寞的背影。
仿佛這一夜的喧囂與紛擾,都隨著他的離去,漸漸消散在這清冷的夜色之中。
永琰像隻歡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緊跟在乾隆與蕭雲身後,一同踏入了他們暫住的房間。
白日裏的新奇見聞如同雀躍的小精靈,在他心間上躥下跳,讓他興奮得難以自持,以至於進了屋子,那張小嘴仍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