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卿的記性向來很好,再加上這件事也並沒有過去很久。
之前在潤州借兵的時候,就是這位司徒敬絲毫不肯通融,要求手下的百夫長必須親自驗看過金麵禦史本人的腰牌才肯聽從差遣。
司徒敬上一次雖然沒有見到過金麵禦史本人,對於自己下過的命令倒是還記得一清二楚,現在看陸卿主動遞了腰牌過來,估摸著是因為先前的那一遭。
隔著麵具,看不出對方的表情,從那不見起伏的腔調中也聽不出什麼情緒,無從猜測遞腰牌過來的舉動是不是帶著這位禦史大人對自己的不滿。
但他沒覺得自己那麼做有何不妥,所以現在也坦坦蕩蕩地接過腰牌仔細看了看,緩緩歎了一口氣出來:“這天下諸事果然都在聖上的眼中。
沒錯,從我調任到離州來至今,兩個月的功夫,禁軍當中已經莫名死了四五個人了。
我本也為了這事焦頭爛額,始終沒有找到癥結所在。
如今禦史大人前來相助,對我而言是好事一樁。”
陸卿沒想到司徒敬的反應這麼直接,這麼坦蕩。
換成一般官員,在自己管轄範圍內出了什麼事,甭管是不是與自己直接有關,也要第一時間試圖粉飾、遮掩一下,免得到頭來在考課的時候影響了自己的政績。
對於金麵禦史這種來頭大的人親自介入,就更是攔又不敢攔,心裏頭又不痛快。
司徒敬這種做派讓他眼前一亮,心中生出了一種“虎父無犬子”的感歎。
同時他心中也覺得有些好奇,雖說禁軍在各地的都指揮使每隔一段時間就需要調換一下,避免盤踞一方,結黨營私,威脅到朝廷,可現在還沒到給這些人換地方的時候呢,為什麼兩個月前還在潤州駐守的司徒敬,這會兒卻被調來了離州?
司徒老將軍一共有兩個兒子,都在軍中,父子三人算得上是朝中最得錦帝信任的武將,地位不在曹天保之下。
這個節骨眼兒上不調別人,偏偏調了司徒敬,又把自己派過來。
看來離州禁軍當中的事情,的確是有些奧妙在裏頭的。
心裏麵這樣想著,陸卿麵上還是端著金麵禦史冷冷的威嚴:“願聞其詳。”
“此前我駐守潤州,想必禦史大人是知道的。”司徒敬歎了一口氣,“之前雖然沒有和大人直接打交道,倒是也有借兵那麼一樁。
之後不久,忽然京中傳來聖旨,將我調至離州任都指揮使一職,說是原本的離州都指揮使突發惡疾,來不及醫治便死了,當下離州禁軍無人統領,需要我盡快上任。
我日夜兼程趕過來的時候,前任都指揮使已經被發了喪,隻剩下這都指揮使府中一群下人,老的老,小的小,各個都是滿身傷痕累累。
我詢問過之後才知道,那位都指揮使原本倒是也挑不出什麼不是來,後來不知為何,性情大變,變得格外暴虐,不僅是對家中下人非打即罵,甚至毫無緣由突然暴怒,抽出刀來將人活活砍死。
就連對待禁軍大營中的兵士也是一樣,前一刻還好好的,後一刻忽然就失心瘋一樣要打要殺,搞得兵營之中怨聲載道,人人自危。
後來下麵的人實在忍無可忍,打算上奏朝廷的時候,那位都指揮使卻突然生了怪病,然後便暴斃而亡。
而那之後,禁軍大營也接二連三出事。
我到任之前的隻是道聽途說,姑且不算,就是我到任之後,親眼看見的也已經死了不下四個人了。”
“所以這些府中下人,都是上一任都指揮使留下的?”陸卿問。
司徒敬點了點頭:“正是如此,當初都指揮使府上沒有身契、年輕力壯的,能跑的都不堪虐待,為了保命,拚死跑掉了。
剩下的都是一些無家可歸或者年紀太大,膽子太小的。
他們無處可去,也很可憐,我也剛好赴任趕得急,隻帶了幾個親兵,便把他們都留下了。”
“那前一任都指揮使大人出事的經過,現在還在府上的這些人可有誰親眼目睹?”
“這個我來之後也問過,府上並沒有人知道究竟前任都指揮使是怎麼死的,他們也隻是第二天一早發現自家主子已經慘死在房中了。”
“慘死是慘到什麼程度?”
“周身潰爛,氣絕而亡。”
司徒敬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要不是每個人臉上的麵具幫助他們遮住了表情,這會兒估計所有人都是一臉錯愕。
錦帝登基到現在也已經過去了二三十年,大體也算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偶爾有點小災小難,都不影響大局,沒有造成過什麼混亂,瘟疫更是從未有過。
現在離州禁軍當中發生的事情,會讓人隱隱聯想到瘟疫剛剛開始冒頭的情形,頓時感到心頭一凜。
“說來慚愧,到任之後已經兩個月,這些背後的緣故至今沒有查到丁點眉目。
那四個在我到任後死去的人,發病時我也找了郎中來看,郎中看過了卻束手無策,無從診治,之後沒多久人便死了,我隻能眼睜睜看著死了一個又一個,卻沒有法子。”
司徒敬往自己手心裏擂了一拳,長歎一口氣,“聽聞大人在從州太平縣處置了作威作福、魚肉百姓的縣令和他的黨羽,後來此事也傳到了潤州地界,人人都對此交口稱讚,末將也有耳聞。
現在大人到離州調查此事,末將一定全力配合,決不再讓軍中將士出事了。”
話音未落,就好像是故意搗亂似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廝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將軍!將軍!大營派了人過來送信,說是那頭出事了,讓您、讓您趕緊過去瞧一瞧呢!
聽說是有一個人突然發了狂,其他人都製不住他呢!”
司徒敬豁然起身,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他看向金麵禦史。
陸卿衝他一揮手:“勞煩都指揮使帶路,我們隨你一起去大營那邊看看到底是怎麼一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