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嶂一愣,他意識到燕舒應該是把嫁進屹王府之後的遭遇同陸卿和祝餘說起過的,不禁有些尷尬,下意識想要撇清解釋幾句,可是一想到他從帶傷住進朔王府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多天,卻每天見著燕舒,兩個人卻互相誰也認不出誰來……
能表現出這樣離奇的反應,即便是燕舒沒有同陸卿、祝餘說起什麼來,長眼睛的也都看得出這裏麵是絕對有問題的,實在是沒有什麼可狡辯的。
他尷尬地垂下眼皮,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
陸卿看他這副局促而又尷尬的模樣,又開口道:“看你之前見到燕舒,似乎也並沒有覺得心生厭惡,當初又為何會連個照麵都沒有打過,便將她主仆一同送去了偏院,從此不聞不問?”
陸嶂張了張嘴,終究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去說起此事,又移開眼睛,看向別處,沒有吭聲。
“你聽到傳聞,說羯國與朔國可能合謀造反,生怕被牽連,寧可主動請纓,打算來個大義滅親,當時說何等的果斷。”陸卿搖搖頭,輕輕歎了一口氣,“你那會兒是一點也沒有想過,萬一傳言不實,到時候如此怠慢羯國郡主,不但聖上要因為你的態度而心生不滿,那羯王也想來不是吃素的。
連我們這些外人都知道,燕舒郡主是羯王捧在手心裏的掌上明珠,若是他並無反心,卻聽聞女兒奉旨嫁給屹王之後備受冷遇,被關在偏院裏,就連府中下人都敢欺負到她的頭上,對她輕忽怠慢,你覺得羯王會是什麼反應?
若是他因為這件事而惱怒,與錦國、與聖上生出罅隙,到時候這麼大的麻煩,你又打算怎麼去彌補挽迴?
這次若不是燕舒郡主摔馬受傷被我們撞見,到底會出多大的事,誰也說不準的。”
陸嶂原本就難看的臉色又白了幾分,有些後怕地抬眼看了看陸卿,抿著嘴,終於還是忍不住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的汗。
陸卿看著他這副樣子,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開口提醒道:“屹王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每個人在做事的時候,都是首先從利己的那一麵去考量,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不例外。
他們希望你做的,不管對你是好是壞,歸根結底一定是最有利於他們自己的。
而什麼才是對你最有利的,什麼才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隻有你自己能夠想清楚。”
陸嶂抬眼怔怔地看著陸卿,見他神色淡然,麵色坦蕩,一時有些恍惚。
一直以來,外祖父都在不住地提醒他,要小心陸卿,此人甚是狡猾,善用手段,別看表麵上雲淡風輕,縱情享樂,實際上野心極強,圖謀很深,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著了他的道,被他抽筋剝皮,飲血食肉。
所以他也一直都聽從外祖父的叮囑吩咐,對陸卿避之惟恐不及,每每不得不打交道的時候也是格外小心。
可是現在他內心裏忽然有些茫然。
陸卿若是真的有心害自己,最好的辦法便是將燕舒悄悄從朔國地界內放迴羯國去,讓她迴去找羯王告狀,控訴自己的怠慢無禮。
以羯王的脾氣,會是什麼樣的大發雷霆,誰也無法預料。
不管羯王那邊是個什麼樣的反應,這件事一旦傳迴到錦帝的耳朵裏,自己是一定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可是陸卿卻把燕舒留了下來,沒有驚動任何人。
現在這個架勢,似乎也是為了怕他們在瀾國地界裏因為蒙在鼓裏,一不小心弄出什麼岔子來,所以才特意開誠布公挑明此事,方便日後溝通。
他為什麼放著這樣的機會不狠狠坑自己一迴?
這與外祖父一直以來灌輸給自己的實在是不一樣。
過去陸嶂也曾經有過懷疑,覺得陸卿看起來言行舉止與鄢國公口中所說並不像是同一個人,可是他總覺得自己年紀尚輕,沒有識人之明,而外祖父見多識廣,眼光老辣,又是自己的至親之人,聽他的準沒有錯,於是從來不疑有他。
哪怕生出點不同的看法,也會立刻讓自己打消掉。
“他們希望你做的,不管對你是好是壞,歸根結底一定是最有利於他們自己的。
而什麼才是對你最有利的,什麼才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隻有你自己能夠想清楚。”
方才陸卿的話,此刻好像還留在他的耳朵裏,讓陸嶂一時之間都恍惚起來。
陸卿默默看了看他,什麼也沒有再說。
很多事情,點到為止,過猶不及。
他默默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麵前,一杯遞給了陸嶂。
另外一邊,祝餘急急忙忙追出去,跑出大帳才看到燕舒已經跑到了遠處一棵大樹下麵,似乎是賭氣想要找一個別人輕易打擾不到的地方,於是想要爬到樹上去,不過抱著樹幹嚐試了幾次,不得要領,根本爬不上去,隻能氣鼓鼓地一屁股坐在樹下。
祝餘強忍著笑,走過去,在她跟前坐下:“幸虧羯人雖然善騎射,但是少有高山密林,你爬樹也不靈。
反正這樹我是爬不上去,要是你方才成功了,我這會兒還得站在樹下麵仰著脖子跟你說話!”
燕舒有些埋怨地看著她:“我要是會爬樹,我就應該爬到最高的那個樹梢上去,讓你仰著脖子都看不到我!
那廝就是陸嶂,你既然都知道,都認得,為何偏偏這幾日都沒有告訴過我!害得我一直被蒙在鼓裏!
你可太不夠意思了!”
“你這些日子因為忌憚他是錦國來的,每每有他在的地方,就立刻躲開了,我可從來沒有把你叫迴來過吧?”祝餘一臉無辜地攤手,“當時你腿傷剛好,他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那麼個節骨眼兒上,也顧不上這許多。
更何況,如果那時候讓他知道你就是羯國的郡主,你覺得這會兒你還能跟著我們一路過來抓那些所謂的‘羯國匪兵’嗎?”
燕舒想了想,覺得這話似乎也不無道理,對她而言,能夠親自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在敗壞他們羯人的名聲,這很重要。
她扭頭看了看祝餘,往她跟前挪了挪:“好吧,你說得有道理,我不生你的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