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賓客們雖不露聲色,但多有些尷尬,不由地微微轉(zhuǎn)過頭去,而眾女聽到這直白的輕賤之言,神色頓時(shí)黯然下來,顯得分外沉寂。
方多病卻抬眸朗聲道:“玉先生如此輕賤自己,不免讓在下替您有些惋惜了。”
玉樓春眼神微微一凝,語氣中帶著一絲冷意:“哦?方少俠此言何意?”
方多病並不避讓,迎著他的目光,沉聲道:“我知道,女宅的姑娘們是來此求財(cái),但不論是主是仆,彼此之間應(yīng)總有些情份。若是玉先生將人不當(dāng)人,怕是在他人眼裏,您也不過是個(gè)活生生的錢袋子罷了。這便不是輕賤自己嗎?”
眾女聞言,紛紛悄悄向方多病投去幾分感激的目光,就連清兒也不禁多看了他幾眼,眸光中略帶柔軟。
玉樓春臉色微微變化,但他隨即恢複笑容,舉杯笑道:“玉某受教了。碧凰,帶姑娘們?yōu)榉缴賯b一展舞姿,以迴報(bào)方少俠這番抬愛之情。”
碧凰聞言,柔聲答應(yīng),隨即擊掌數(shù)下。
隻見殿內(nèi),琴聲緩緩響起,西妃輕按琴弦奏出悠揚(yáng)樂曲,繽容敲磬,東嬪和玉胭則翩然起舞,而語詩在席間曼聲輕唱,聲聲入耳,仿佛將整座沁紅殿都化作了一片人間仙境。
眾賓客沉醉其中,舉杯暢飲,讚歎連連,歡笑之聲充盈在殿堂之中,恍若隔世。
梅若雪緩緩站起身,臉上帶著幾分未散的醉意,步伐雖穩(wěn)卻微微遲緩。她眼神清冷,語氣淡然地道:“我未準(zhǔn)備什麼珍貴禮物,不如以一曲劍舞相贈,也算不虛此行。”
玉樓春聽言,微怔片刻,旋即放聲大笑,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濃濃的興致,仿佛終於找到了席間真正的焦點(diǎn)。他輕輕舉杯,向梅若雪微微致意:“好!江湖傳言斷魂劍‘身法鬼魅,殺人無聲無形,手下亡魂不計(jì)其數(shù)’,其中不乏江湖名俠、惡霸權(quán)臣——原來,竟是一位巾幗英豪!”他刻意加重“巾幗”二字,顯然是蓄意試探。
侍從迅速取來一柄華麗的寶劍,劍鞘鑲著珍珠翡翠,劍柄刻著細(xì)膩的金線,雕工精致繁複,映著周圍的燭光,顯得耀眼而不凡。梅若雪輕輕抬手,微瞇著眼,帶著幾分慵懶醉意地接過劍鞘,低頭看了看,隨意掃了一眼劍刃。目光一沉,她輕撫劍身,指尖滑過那光滑無鋒的劍刃,眸中閃過一絲冷意——竟是未開鋒的劍,鋒芒盡被磨平,表麵光潔如鏡。
梅若雪嘴角微微一勾,冷笑暗生:這玉樓春還真是惜命,邀她前來,卻又處處提防,竟怕她半醉時(shí)舞劍會不小心“傷人”麼?她抬眸看向玉樓春,眼中掠過一絲冷冽的笑意,似輕蔑又似無謂。此刻的她,目光微垂,周身那股肅殺之意卻與酒意相融,透出幾分清冷的瀟灑。
梅若雪緩緩立於場中,清冷的目光微微垂下,指尖拂過劍柄,似在撫觸某段塵封的記憶。她舉起劍,腕間輕翻,劍身映出微弱的燭光,清冷中透出些許柔和。深玄色勁裝隨劍舞動,衣袂輕揚(yáng)間,那一抹紅色發(fā)帶猶如夜空中的火星,晃人眼目。
她步伐輕緩,身姿隨之律動,劍鋒微微一顫,劃破空氣,拖出一道淡雅的弧光,宛如最初的她,端莊嫻靜,帶著閨秀的溫婉與滿懷的希冀。劍隨人轉(zhuǎn),柔若流水,卻帶著初露鋒芒的銳意,仿佛一池平靜的湖麵,微風(fēng)過處,蕩起層層漣漪。
那時(shí)的她,心向江湖,劍光未曾沾染風(fēng)霜,帶著自由與喜悅。每一式劍法都行雲(yún)流水,透出無垠天地間的暢快淋漓。她的身影輕躍,如風(fēng)掠過,劍光淩空,幹脆利落,每一寸劍鋒都帶著初出江湖時(shí)的意氣風(fēng)發(fā)。那樣的日子,鮮活如昨日重現(xiàn),眉目間盡是少年人的歡欣。
劍勢忽而一緩,她的眼神漸漸柔和,帶著綿長的溫情。腦海中浮現(xiàn)出李相夷的身影,那位驚才絕豔的劍客,與她並肩走過的歲月。她的劍鋒隨著記憶下沉,變得輕柔綿延,仿佛流水靜靜流淌。每一招每一式,都如兩人曾經(jīng)的默契,如同一段悠揚(yáng)的旋律在劍光中複生。那段時(shí)光被藏在劍意中,雖已遠(yuǎn)去,卻因這份迴憶而更顯珍貴,連劍鋒的冷冽之意也被撫平。
然而,柔情尚未消散,劍鋒一轉(zhuǎn),冷光乍現(xiàn),動作微滯,沉沉的哀痛隨之而來。那一瞬間,她的劍意籠上了一層悲涼,仿佛東海噩耗傳來的剎那,刀鋒般的痛楚貫穿她的心口。劍招放緩,每一步都像踏在深水之中,沉重而無力,連劍光也透著哀思的幽光,難以散去,久久迴旋。
隨即,她的目光陡然一冷,劍鋒驟然淩厲,殺意自其中噴薄而出。劍意變得幹脆狠戾,每一劍揮出,寒光四溢,仿佛斬碎了柔情與過往。那是她血海深仇籠罩之時(shí),她眼中柔軟的光芒被仇恨吞沒,家破人亡的記憶如刀刻般印在心頭。她的劍法鋒銳無情,劍影寒光凜冽,割裂空氣,仿佛要將所有脆弱的情感一並斬?cái)啵鞴陆^的殺意,步步逼近,冷酷無比。
就在劍光如風(fēng)暴席卷的瞬間,她驀然一頓,察覺到某種注視的目光。她下意識收斂殺機(jī),劍鋒緩緩垂下,動作漸漸柔和,冷意中摻雜了一絲細(xì)微的溫暖。目光略過李蓮花,雖一閃而逝,卻仿佛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情愫,像是從狂風(fēng)驟雨中抽身,短暫地尋得一抹安寧。
李蓮花靜靜看著那舞劍的身影,周圍火光忽明忽暗,照得那人麵容模糊不清,但身姿卻在他眼中逐漸清晰,竟隱隱帶著幾分熟悉。他心頭一跳,眼前的身影與記憶中的喬婉娩漸漸重合,不由得讓他一陣恍惚。
繼而是一股說不出的酸楚翻湧而上。劍光在黑暗中劈開一道道寒光,起落間,似乎帶著無盡的悲意,寒冷而克製,卻又有著暗湧的哀傷。李蓮花下意識地屏住唿吸,隨著劍影而起伏的情緒牽扯著他的心,越發(fā)難以控製。他胸口一陣鈍痛,像是記憶深處埋藏的舊傷被人狠狠揭開,苦澀如潮。
不知不覺間淚水已悄然滑落,冰涼的液體劃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