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後,鎮子上那場刻意的大雪終是落下了帷幕,而宋弄婉與那位僅見過一兩次麵的王員外之子兩人婚禮也開始重新操辦,定在了夏初舉行,而另一邊隨著醫館又一次關閉,蘇銘再一次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在雲欒一家人想來,他是歸鄉結親去了。
春去夏至,很快喜慶的那一天便如約到來,這一天宋弄婉穿上了紅慶的嫁衣,隻是當她披著蓋頭在眾人恭賀祝福的目光中隨著那王公子一同行入高堂,直至完婚也不見某人身影到來的那一刻,她眸中深藏的那一縷光彩終是逝去......
於此同時,在那靈陽郡都白家府邸之上,此刻正有一名青年踏空而立。
似刻意逃避某事他選擇來到此地,淡漠雙瞳望向下方跪在地麵不停求饒的上千白家之人,他手起掌落,臉上看不到一絲罪惡與憐憫,隨著天際轟鳴的破風之聲響起,那喚出的巨大掌印從天而降,瞬息便將整個白家抹去。
恐懼地望著這一切,郡都內數十萬凡人修士不敢出聲,因為他們見到之前出手想要保下白家的靈陽郡侯被青年抬手間輕鬆滅殺,此刻見青年踏空向下俯視而來,眾人內心的驚恐無限放大,而還不待他們出聲求饒,青年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五年前的因果今日了結,白家滅族之事很快便傳開,獲得許多擔驚受怕的受害家庭連連稱好,而背後與其有過合作的家族卻整日提心吊膽,生怕那位殺神到來!隻不過他們沒有等到塵蕪到來卻先一步等到了應有的審判!自那日以後,上麵派人來徹查此事,因郡侯與白家勾結的原因,他們也不再追究塵蕪殺侯之事,最終在徹查之下將那條產業鏈連根拔起,搶人賣人這事終是喜迎了落幕。
無暇在意那些瑣事,塵蕪早已迴到了小楓鎮上,迴到了老院子當中,最終沒入人群,走過街道,茫然地走向了那畏懼且又不敢麵對的郊區新墳......
“你不是說會替我陪姐姐走過一生嗎?你...食言了。”
墳是新墳,埋葬著故人,自來到此處塵蕪便靠著墓碑大口地喝著烈酒,瞳孔渙散,目中無光,其淩亂的發絲也在冷風之中更加淩亂,不時天空陰霾下起了小雨,最終將之浸透,洞穿了內心...就這樣他一言便是一下午,一坐就是一季,一靠便是一整年......
清晨之天,陰雨綿綿,又是一年掃墓季到來,而塵蕪仍舊目中無光靠在那裏發呆,待得雲欒一家從鎮上悲傷趕來,在其中始終沒有見到宋弄婉的身影,這一刻塵蕪似又想起她早已躺進了墳內......
自去年塵蕪從靈陽郡趕迴,聽到的便是宋弄婉在高堂上自盡的消息,原本他還不相信,直至下定決心來到此處用神識探查墳墓,他才發現宋弄婉真的毫無生氣躺在了裏麵......
也不知以何種心情在這裏陪伴了一年,那是無法用言語道明的愧疚與痛苦,比之對的雲欒愧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位小哥...您是?”
“我嗎......”
“是啊...我是誰?她又是我什麼人?我有什麼資格來這裏陪她......”
渾渾噩噩,不願麵對的一年,在這一天雲欒一家到來時,塵蕪終又被迫麵對了現實......
“想必這位就是陳鈴師妹的新道侶吧!當真細嫩呢!要不小哥哥把麵具摘下來,說不定弄婉看上了今晚就讓你做我夫君呢!”
那一年的初見,第一次遇見了掩飾自身脆弱內心的她。
“師妹你怎麼又把人家想的這麼壞呢!我隻不過是傷心師妹搶了人家的小哥哥而已!”
那一天傳送廣場上,厭惡地注視著她。
“我本就打算與你共享,但你不僅帶眾多弟子前來且還想多人共分這份功勞,還是說,你是覺得我還如曾經那個無知少女一樣好欺負嗎?”
那一夜仿若初識,才見識到真正的她。
“師尊......”
飛舟上,蘇蓉不顧她安危果斷出手,望見了茫然痛心的她。
“誰是你道侶...我可不承認......”
那一日的雪中,彷徨兩人不知前路,第一次望見了無法也不敢直視自己內心的她......
天間飄下的細雨,每一粒好似都是從前的記憶,靠著墓碑青年坐了很久,而又在某一天的滂沱雨夜裏,他望到了那向自己走來,在雪下等待了許久,又在雪融陽光之後一個人孤獨走去的女子......
“我還餓!你再去抓一些來!”
深林中黑暗的寂靜又帶起女子傲嬌聲音的迴旋,那一夜恐懼黑暗的她選擇了原諒自己。
“膽小鬼!就隻知道逃避......”
溪河畔,草堆旁,那是第一次看到她為自己的膽怯紅了眼眶。
“雪終會降下,而你...卻一直不來......”
藏在內心的聲音,無法迴應的心意,就這樣望著她身影從溪畔幽怨離去。
“小澄的名字可是姐姐為她取的?”
茫然的心境,疑惑的初始,那一天的崖底不知她為何問出了這段話語。
“請問多少錢一塊?”
“要是早知道俗世間有這麼多好吃的,以前我早該來走走的.....”
久違的相望,難有的歎息,那一天見識了她因囊中羞澀轉身行去的背影。
“這便是凡人嗎!生老病死,羸弱身軀...縱使曾經傲心,奈何也抵不住此夜漫天的寒意......”
大雪未至,猶人怯意,那夜的屋頂上他聽見了那苦歎凡世且無可奈何的聲音。
“不能倒下...我...我可是修士......”
冷夜的她戰勝了對黑暗的恐懼,望著強裝勇敢而又真實堅強的她,動搖的內心總在深林裏猶豫,伴之穿行。
“師尊...您...您來接婉兒了嗎......婉兒...婉兒想您了......”
手上的救命草,地上熄滅的油燈,聽著她深恐中帶著喜悅的解脫聲音,黑影換貌,褪去內心猶豫,選擇走到昏死的她身畔,最終抱起了她羸弱的凡人嬌軀。
“雖遲暮,但大雪每年都知道歸來,而你仍舊不在......”
大雪且至,似聽見她內心盼求聲音的響起,決定換一種方式守護的醫師終是鼓起勇氣與家相望,與之相識。
“之前身子欠佳未來得及上門拜謝先生,還請先生見諒!小女名為宋弄婉,先生喚我弄婉便行!”
仿若初識,弄婉如是,亭亭玉立,相見如賓。
“此乃小女一位故人靈牌,前些時日才擺放於此,讓先生您見笑了!”
裝作好奇,似有怨氣,聽她刻意解釋堂內那無字之靈。
“小女隻是好奇,想求教先生為何將醫館開在這條行人稀少的街道上?”
“古來有雲,醫者不能自醫!但醫者卻時刻清晰自身的病情!若是對癥下藥說不定哪天便能痊愈!”
莫名之聲不知對她記憶中何人說起,總覺得那是在暗諷自己。
“先生並非小女怎知小女無意?”
“小女方才之話隻是出於調侃,先生不必當真!且先生說的沒錯,小女確為無意,心中一直有著另一位想要等待的人!”
等待的人無所探知,因從未聽她曾往記憶說起,茫然之中又不明她那一句“怎知無意”......
“早在前年安寧節的時候我便傳達給他了,但先生對我這世俗女子並無它意!”
“怎知無意”原來如此!是她對姐姐的一番推辭,也或許是她明曉自己比不過眼前的女子......
“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了他,同樣也看到了關於他的一切...但他的氣息又從我視線中徹底消失了...雲欒姐姐...你說我是不是很傻...為什麼偏要去等待一個膽小鬼...等待一個不會為我而轉身的有情人......”
夕陽下望著遠方自言自語的她話語不知說給誰聽,委屈幽怨在那黃昏光芒下顯得蕭瑟無比,原來她沒被抹去記憶,也自那次因果而起,自己見過她的記憶,而她同樣深刻望到了過去的自己......
隻是她說的是誰?膽小鬼?等待一個不會為她轉身的有情人?是我嗎?不可能是我...我本是個無情的罪人......
“我願陪她走過一生,那你會賠我什麼......”
“明年初春我將會成親,對方是鎮中王員外家的公子,若那天到來,我希望你能來喝我的喜酒,我會...很感激。”
醫館門前的你,我好像看到了幾縷絕意,我知道你內心怨氣,刻意賭氣,但我始終不能與你相依......
“這雪下得尚早,持續的恆久,你們不覺得它可笑,顯得刻意嗎!”
無心之雪,不願見你與他人相依,但作為你師尊,我應替你感到高興......
“抹去別人記憶,看別人人生覺得很有趣嗎?”
“用這世間的認知來形容,可謂自私!就算有著難以釋懷,不願提及的痛苦過去,又可曾問過她們想要忘卻嗎??”
老院家中你質疑著我的決意,所謂自私,不過是我這罪人最好的逃避方式......
“你以為隻有你一人在承受痛苦?你可曾見過眾生之痛?你所望到的不過蕓蕓一隅!既然你喜歡一人痛苦,那怎麼不把這世界上所有人的痛苦抹去?讓你一人承擔便行?”
“不說話...對啊!你隻要一直保持沉默就行!就像一直欺瞞所有人那樣,自己樂在其中!”
眾生之痛我不顧,唯雲欒姐姐我不能離棄,是你應該知曉,我的一生,我行之道,皆因姐姐而起...若你認為我樂在其中那如此便是。
“如今你為天人,而我卻墜落凡世...我又能如何...我不過你們眼中一名普通女子,生命過客!待到歲月久去,我終化作一捧黃土,不被歲月記住...亦不被舊人相識!”
歲月尚好,可以忘卻悲痛與煩惱,如此隻有我記得你們也算是一種自私......
“既然要欺騙所有人...要徹底消失...那你就不該再出現在我的身前...哪怕換顏改貌...輪迴重生...隻要與你相對我便能一眼將你認出...告訴我...究竟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走進我內心...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麵前時刻動搖我決定忘卻的決心...你告訴我這到底為什麼......”
人無意但心難止,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出現,我也不知道我為何會對你生出憐憫,難道我的心,它真的有意......
“抱歉...又是抱歉?你是傻子還是白癡!對我你隻會說抱歉嗎?”
“奪走了我的一切...師尊...身體甚至心靈...記住...這是你欠我的!”
宛如昨日重現,透過雨夜塵蕪又看到了曾以往關於宋弄婉的種種畫麵,曆曆在目句句在心,此刻他任由風雨衝刷自己的身體,滿是水漬的臉上雙目通紅,但始終掉不下任何眼淚......
“是啊...這是我欠你的...是我塵蕪欠你宋弄婉的......”
“對不起...我又一次讓身邊的人消失了...我真的是個掃把星......”
“我曾使你忘卻,可為何你能時刻勾動我的心弦......”
“我曾許諾會站在你身前不會讓所有人傷到你,但...但一直以來...傷害你的人隻有我這個罪人......”
“早看出我身份也未忘卻過去,明知我不可能迴應你心意還要等待...等待我這個無情的罪人...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宋弄婉!你是個傻子嗎......”
“你不是要我娶你嗎?我現在來了!可你為何不在...你不是怕黑嗎!所以我在這裏一直陪著你!你為何不願迴應我...你不是在等我嗎?你出來...你出來啊......”
“為什麼我的心會痛?為什麼這世界上有情...吳萘姐...這難道就是你們曾告誡阿蕪的紅塵離苦嗎......”
看盡了她的一生,迴憶著關於彼此之間的今世交集,墓碑旁塵蕪麻木的自言自語,時而發呆,時而悲傷,時而茫然,時而瘋狂,仿佛在他心中這曾經看得並不重要的佳人逝去,對現在的他來說打擊猶過之重。
雖沒有像其它修道者那樣擁有完整的經曆,但他擁有的不止是作為自己的記憶,包括那蘇蓉,作為宋弄婉的師尊,她的死對那份記憶感情同樣打擊深痛,甚至遠遠超越作為自身的記憶......
或許這便是所謂的紅塵離苦,而情之一字看似簡單,但卻是這世界上最為荒唐,也最讓人著迷難以琢磨的東西!以至於現在,在這瞬息萬變的世界上塵蕪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麵對宋弄婉之事,哪怕擁有無數記憶經曆,親身經曆時卻萬般無措!他塵蕪也不是別人,他有自己的一生,擁有自己的思想,第一次經曆情之一劫,顯得茫然,內心沉痛,皆由自身而起!
“看過今生雪,猶踏明月間...望了半邊天,歸去人無願...日夜相繼念著雪,血陽映斷了執念,何問天,紅塵...再無一言......”
曾幾何時聽過的歌謠又響起於耳邊,那夜日月同去,雲煙飛逝,大雨褪去,細雨又至,不知不覺間墓碑旁的雜草已蔓延上了身後的故人舊墳,最終在雨中他聽到了腳步聲的靠近,也迴應了眼前女子。
“她...是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