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獸不耐煩地讓身邊的女人滾開,他估計現(xiàn)在有辰時末了,那麼天應該大亮了,他判斷時間的根據(jù)是自己饑餓的程度,肚子餓得比平常厲害,那麼今天就起得太晚了。這主要怪昨晚一直不停折騰他的那個女人,不過這個新來的女人的確風騷。論年紀早過了對女人感興趣的階段,但這個女人是東城的副把頭孝敬的六十歲生日“禮物”,準確地說應該稱作“尤物”才對,秦天獸從來沒覺得這樣有活力過,他被她激發(fā)出年輕時的鬥誌,以致今天仍然感覺到十分疲憊。
東城的副把頭姓王,花子幫的人都喚他叫王七袋,這是因為他的肩上掛著七個破破爛爛的小口袋,七袋在花子幫中算得上是長老了,因為整個花子幫不過才隻有四個老叫花子才配享有這個頭銜,也就是京城中東南西北四城中花子幫的四個副把頭。
花子幫的存在有很久了,不過一直到了本朝,幫會才開始聲勢大起來,這個功勞可不是秦天獸的,是上一代老幫主五十年的心血造就的,他也是幫裏唯一一個九袋長老。秦天獸在五個七袋長老中不是最出色的,最出色的應該是王七袋,但有了佟小乙,準確地說,有了李繼勳的幫助,他才順利地坐上了幫主這個位子。做了幫主,他也順利地在自己的肩上又加了一個錦袋,成了幫中現(xiàn)在唯一的八袋長老。
昨天秦天獸六十大壽,京城裏三教九流都來人給他慶賀,秦天獸高興得簡直像娶了媳婦的年輕人,整個慶賀的場麵他都顯得特別興奮,但隻有幾個人知道,秦天獸一反常態(tài)的極度興奮,不過是掩蓋一個缺憾。
有點缺憾很正常,這樣大的場麵,哪裏能夠麵麵俱到呢,但這個缺憾被幫裏的四個七袋長老都意識到了,那就是他背後的強力靠山竟然沒有到場,佟小乙,京城裏大名鼎鼎的四公子之一,他的結(jié)義兄弟竟然沒有來給他這位大哥慶祝壽辰。
別人都還好說,王七袋的目光中一直極力隱藏著的幸災樂禍卻沒有躲過秦天獸的眼睛。
每個副把頭都按例給他交了一筆豐厚的禮金,而王七袋除了禮金之外,還給他帶來了一個女人,就是讓他感覺自己又年輕了的那個女人。
女人並沒有按照他要求的“滾出去”,而是赤裸著身子,帶著媚笑給他跳了一段舞蹈,秦天獸知道這是胡人女子的舞蹈,她跳得妖嬈嫵媚,風情萬種,這個不斷扭曲、又不斷做出各種風騷姿態(tài)的身體讓他重新熱了起來,沒等女人把舞蹈跳完,他就又迫不及待地把她重新扔到了自己的榻上。
女人離開後,秦天獸躺著喘息了良久才起來。他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嘴巴幹得像沙漠一樣,他吼了一聲,讓外麵伺候的人給他送來一壺酒。外麵伺候他的人有兩個,這兩人都是精明能幹之輩,極會奉承,平時他榻前的桌上總是有溫好的淡酒,可是現(xiàn)在,酒壺竟然是幹的,看起來不管什麼人,都要定期調(diào)教才是。
秦天獸口渴的時候從來都不喝水,他隻喝酒。
沒有人進來,他那一聲吼,就是院子裏的看門狗也會嚇得躲在窩裏不敢亂動,但是伺候他的人卻沒聽見。
秦天獸隻披了件寬大的衫子,敞開肚皮出來了,他決定不用調(diào)教這兩個小廝了,讓他倆到街上要飯去吧。
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
他突然有些慌張,秦天獸不是那種遇事就慌張的人,但是他現(xiàn)在有些慌張。雖然宿醉和女人讓他疲乏不堪,但這不是慌張的原因,他突然覺得沒有了底氣。
昨天他過六十大壽,佟小乙竟然沒有到場。為了這場壽宴,作為他的把兄弟,佟小乙早就開始替他張羅了,可是正日子竟然沒來為他賀壽,這不正常。
一定是為了那件事!花子幫的總舵是京城裏所有消息的聚集地。那天在牡丹棚裏發(fā)生的事,他全部都知道。他的把兄弟佟小乙被一個年輕人用麻袋裝著拿去牡丹棚做了賭資,聽說賭了十萬兩銀子。
那天他在總舵的時候,也被那個神秘的年輕人當作了賭資,那人伸手抓住他扔在賭臺上,不過他當時隻值一百兩。
他的把兄弟佟小乙,在京城裏可以唿風喚雨的四公子之一,出了一次大醜!所以他沒有來給他賀壽,這麼多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麵子一下丟得精光,不管是誰,都不可能再來給他賀壽了,因為昨天這個場麵會讓他更加丟臉。
秦天獸的慌張來自於他的靠山倒了!
不過也沒什麼,聽說後來李先生隻派了一個胡管家就把事情輕鬆解決了,那兩個在牡丹棚裏惹事的家夥乖乖地跟著胡管家走了,並且馬上就放了兩個小乙。
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還有李先生解決不了的事情嗎?沒有!尤其是在天子腳下這片土地上,汴梁城裏,李先生的能量絕對是與皇帝相當?shù)模?br />
“人吶!”秦天獸站在院子裏喊了一聲。剛才的慌張已經(jīng)消失了很多,底氣正在恢複,“都死到哪裏去啦!”
果然,那兩個伺候他的人從前院跑了迴來,秦天獸已經(jīng)準備先痛打他們一頓,然後讓他們到街上去受苦。揚起來的手放下了,剛剛迴來的自信又消失了。
“幫……幫主,出……出事了!”
幫主感覺兩腿有些發(fā)軟,他想坐下來,其中一個人馬上就把椅子搬了過來,那個女人簡直要了他半條命,她把他所有的精力都吸幹了!
“什麼事?咱們是什麼人,是有頭臉的人,不要這樣慌張!”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是!有幫主您老人家在,什麼事都不叫事,王……王長老死了!”
秦天獸決定還是喝上幾口,他張嘴想說什麼,嗓子裏幹得緊,然後他馬上就得到了一壺淡酒,他一口氣喝掉了半壺,好多了。
“哪個王長老?”
“王長老啊,就是東城的副幫主王七袋!”
太好了!這個王七袋死得真是時候,昨天在筵席之上他竟然公然問他小乙哥怎麼不給他來祝壽,弄得他在這些三教九流的頭麵人物前大大地丟了臉麵。
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他除了多孝敬了二百兩銀子之外,還給他送來了一個風騷的女人。
現(xiàn)在他死了,太好了!最有力的對手終於死了!
“你們怎麼知道的?”
“東城花子幫剛派人通話,西、南、北三城也都知道了,聽說三個七袋副幫主馬上趕過來見您。”
“怎麼死的?”
“東城報信的人沒說,這人還在前院呢,要不要叫進來?”
秦天獸搖搖頭,後院是他私人領(lǐng)地,除了佟小乙和幾個親近之人都不能進來。他告訴兩個人幫他更衣,然後把剩下的半壺酒也喝了。
等另外三個副幫主都到了總舵,秦天獸才讓報信人進到聚義堂中來迴話。可是等了半天,傳話的人迴來告訴幾位長老,報信的東城人不見了。
西城的費長老哼了一聲,“幫主,東城這幫叫花子缺少管教,既然王七袋死了,這迴可得派個得力的人去好好整治一下。”
費七袋覬覦東城已經(jīng)很久了,也不僅僅是他,另外兩個七袋長老其實也都有這個想法,因為東城的生意好做。花子幫的生意不像表麵上看到的那樣,除了每日活躍在街上的乞丐要來的銀錢、物品之外,這些叫花子其實還有著極大的進項,比如哪戶人家需要勞力將沉重的貨物搬運,哪些大戶人家偶然地需要幾個打雜的夥計,或者一群乞丐恰好遇上哪個有錢的人家紅白喜事,都會弄到一筆不錯的進項,照例這些進項的分成除了自己留下之外,其餘的都要交到幫裏。
這還沒有算上那些趁著機會偷竊,或者專幹那入戶盜搶的進項,這些人天生地愛做花子,即便有了一大筆錢也不肯離開花子幫,仍要繳納分成,隻是這些人就比平常的乞丐自由許多,名義上在幫裏,其實幾天十幾天也不來一趟,來了就能繳上一大筆費用。
這些人不是因為有癮,而是因為他們的身上早就背著人命官司,想找一個依靠罷了。花子幫表麵上看不過是幾百名乞丐組成的鬆散幫會,其實已經(jīng)形成了勢力,他們手眼通天,跟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係不說,黑白兩道都很有實力。
尤其花子幫被李繼勳收了之後,在京城之中更加影響日重,不是普通幫會能夠輕視得了,甚至街麵上的賺錢行業(yè)也要給他們年節(jié)上貢,才能安生。不然哪家店鋪惹惱了這幫花子爺,保證你店鋪門前天天幾十個叫花子吵鬧不休,或者就仰麵躺在門前,讓你一文錢的生意也難做得成。
在四城之中,東城的花子幫勢力最大,不僅僅因為東城的七袋長老王副幫主本事大,還因為東城裏住的都是有錢的人家,花子幫的生意就特別容易做。
如果有錢,誰還不願意花些小錢來讓生活過得順順當當?shù)哪兀?br />
現(xiàn)在好了,王七袋自己死了,那由誰來接這個副幫主呢,自然大家心裏都有想法,費七袋最先提出來,但是剩下兩個七袋,包括秦八袋幫主在內(nèi),都知道他最沒有希望。
秦天獸點點頭,算是認可了費七袋的意見。剛才的那壺酒起了作用,他臉色紅潤了一些,隻是頭卻更暈了。媽的,這姓王的昨天孝敬了自己一個女人,未必就安著什麼好心,死了最好!
“其餘的以後再說,隻眼前王七袋死得蹊蹺,咱們是京城裏第一大幫,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一會兒你們?nèi)齻跟著我到東城王長老那裏瞅一眼,摸摸情況再說。”
實際情況很複雜。王七袋不是正常死的,他是被人殺死之後脫得精光,又掛在了東城花子幫的把頭房大門上了。
直到秦天獸帶著三個七袋長老到了那裏,王長老仍然那麼赤條條地掛著,一柄掛豬肉的大鐵鉤子穿過他的前胸,鉤子柄卻插在大門柱子上,王長老身材不高大,並且很肥胖,現(xiàn)在大家都認為他很白,也可能是流了太多血的緣故,因此遠遠看上去,就像掛著一扇豬肉。
沒有人報官,花子幫自己的事情他們有自己處置的辦法,花子幫的勢力大到了官府也不能輕易插手的程度。周圍的鄰居沒一個在外麵看熱鬧的,這條街上除了東城花子幫的人,再沒有一個外人,如果有個人正好要經(jīng)過這條街,他也會被站在街口的人攔下來,然後接受建議換條道再走。
“他媽的,這是肉行的手法!”第一個說話的當然還是那個費七袋。“這幫孫子自從前年跟咱們結(jié)下了梁子,一直想辦法報仇!”
他口中的“梁子”,指的是前年肉行跟花子幫打的那一仗,肉行大把頭的小兒子在街麵上是京裏出了名的太歲,自己有一身橫練功夫,聽說是河北劉家金鍾罩的正宗傳人,一向不把在街麵上混的其他人放在心上,經(jīng)常惹是生非,但街麵上的這些混子、浪子、流氓一來沒有靠山,二來幾手拳腳實在上不得臺麵,所以見了這位太歲隻好躲著走。一來二去,在東城跟花子幫的矛盾越來越深,終於到了難以調(diào)和的地步。
肉行大把頭實力不俗,隻因為與宮裏掌管內(nèi)務府的大太監(jiān)拜了把子,聽說宮裏所有的肉食都由肉行負責貢獻,這樣一來就顯得極有勢力。王七袋幾次上門交涉,大把頭不給麵子,最後一次竟然將王七袋幾個人趕了出來,揚言以後花子幫不能再在東城活動,否則聯(lián)絡官府將他們這幫無法無天的乞丐全體拿了,送到西北去做廂軍的雜役。
王七袋見肉行如此霸道,自己實在又鬥不過人家,隻好匯報給了幫主。秦天獸聽了王七袋的匯報,心裏也是一緊,因為他知道肉行其實也是李繼勳把控著,如果真的跟肉行撕破了麵皮,弄不好這把火最終還會燒到自己的身上來,花子幫的實力再大,不過是李繼勳的雜役而已,他要想滅了自己,隻怕比捏死一隻螞蟻也難不了多少。
思來想去,也隻好跟佟小乙說了。
第二天,那個一身橫練的小太歲死在了自己家的大門前,他被人一拳打碎了胸前所有的肋骨,金鍾罩成了破瓦片。自此之後,肉行主動退避三舍,再也不與花子幫好勇鬥狠。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肉行遲早要找花子幫算這筆賬。過了兩年多,花子幫的人把這件事漸漸忘得差不多的時候,王七袋終於赤裸著掛在了自己的大門前,這簡直就是對花子幫最無情的嘲笑。
聽了費七袋的分析,其餘兩個七袋麵麵相覷,他們少有共識,但這次心裏都對費長老的分析認可。
秦天獸眉頭皺成了兩條巨大的褶皺,他什麼話也沒說,擺了下手,讓人將王七袋的屍體卸下來,抬入院中去。東城的人真不會辦事,這麼難看的場麵怎麼不早早收拾,想起費長老對東城的評價,東城的人是該調(diào)教一下了。
可是王七袋的死並不是讓他最難受的,出了醜也無所謂,場子早晚能找迴來,隻是能幫他找迴場子的那個人,到現(xiàn)在一點消息也沒有。
佟小乙究竟去哪裏了呢?他不可能不知道東城花子幫發(fā)生的大事,他一定比秦天獸知道得更早。
秦天獸隻猜對了一半,比他知道消息更早的人除了佟小乙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肉行的大把頭鐵麻桿鐵通比他知道得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