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影……
陸塵遠長了張嘴,吐出兩個無聲?的音節。
眼前這?人分明就是莫影寒,
卻?又不?是莫影寒。
他大約二十餘歲,有一張和莫影寒一模一樣?的臉,
他穿著褐色裋褐,頭戴襆頭,腳步遲緩沉重,完全就是個普通人。
在看到站在門前的人之後,他明顯愣了一下:「你是?」
陸塵遠收起滿腔思緒,拱了拱手:「我叫陸塵遠,路過此地,想來討碗水喝。不?知郎君如何稱唿?」
被稱作「郎君」,青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叫莫影寒!
不?知怎的,他對麵前這?位公子倍感親切,總覺得這?人不?是壞人,
莫影寒下意識地接了一句,「你叫我阿影就行……」
瞧見陸塵遠訝異的眼神,他緊張地笑了笑,做出個「請」的動作:「快進來吧!
說著,莫影寒一邊讓開門,一邊朝屋裏喊:「爹,娘,來客人了!
聽到這?話,陸塵遠愣了一下,很快迴過神來,整了整衣衫,踏進宅子。
院中的場景有些他很熟悉,有些則感到陌生。
院子裏的四棵樹是他熟悉的,樹下開墾的小?片菜地是他陌生的,
屋簷走廊是他熟悉的,懸掛在屋簷下的灌腸是他陌生的,
敞亮的堂屋是他熟悉的,堂屋下擺放的盆栽是他陌生的。
在一切皆有可能的夢境中,莫影寒記憶之中那個二十年?前的院子和現實中存在的院子以一種十分和諧的方?式疊加在一起,呈現在了陸塵遠的麵前。
一位頭發灰白上?了年?紀的老婦從屋裏走了出來,笑瞇瞇地對陸塵遠說:「孩子快進來坐!
說罷,她?扭頭看了一眼莫影寒,笑罵道:「臭小?子,快給客人燒水去!
「哎,娘!
莫影寒應了一聲?,一溜煙跑去廚房。
老婦滿意地點了點頭,麵對陸塵遠時又換上?慈祥和藹的語氣:「這?外麵天寒地凍的,肯定凍壞了吧……一會兒啊喝點熱湯暖暖身子!
盛情難卻?,陸塵遠進屋坐下,聽老婦人有一搭沒一搭嘮家常,
「……娃他爹去外麵忙了……等到晚上?迴來你就能見著……」
「……前幾天剛熏了腸,曬到現在正好曬成,可好吃了……你這?孩子我一看就喜歡,不?著急走的話就留下來,到時候嚐嚐我燒的菜……」
「……說起來,我家那臭小?子、」
提著熱水進來的莫影寒頓時急了眼,連忙高聲?喊道:「娘!人家客人還在呢,你就別?說了……」
好歹給他留點麵子啊……
老婦人瞪了莫影寒一眼:「我是你親娘我有什麼不?能說的!」
莫影寒:「…………」
他閉上?嘴巴,給陸塵遠填了熱水,不?敢走又不?想聽他娘揭他短,坐在凳子上?滿臉生無可戀,屁股底下好像長了釘子,扭來扭去坐不?安穩,
那副想要打斷又不?得不?認命的糾結模樣?看得陸塵遠嘴角抽搐,差點笑出聲?來。
他本就是為了莫影寒而來,老婦人挽留他,他便順勢留了下來。
整整一天的時間,陸塵遠捧著熱水杯,看莫影寒和阿娘一起收拾院子,處理雜物,燒菜做飯,被阿娘提著耳朵叮囑時哎呦哎呦的求饒,
等到太陽將要落山時,外出忙碌了一天的當家終於迴來,
借著夕陽下最後的餘暉,一家人聚在飯桌邊,就著飯菜的香氣有一搭沒一搭地嘮嘮今天一天都幹了什麼事,遇到什麼人,八卦一下鄰裏鄉親之間的好玩好笑的趣聞……
陽光漸弱,漸濃的黑暗之中,陸塵遠注視著坐在雙親身邊的青年?,
這?個莫影寒普通、善良中帶著一點天真,
這?個莫影寒不?會武功,沒殺過人,沒見識過江湖險惡,沒經曆過黑暗、痛苦和掙紮,
這?個莫影寒不?是什麼禦影門的殺手,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
平凡,卻?幸福,
這?該是莫影寒原本的人生。
最後一抹陽光也?被黑夜吞噬,陸塵遠的視野徹底暗淡下去,飄忽的意識陷入真正的沉眠。
籠罩住整座院子的微光悄無聲?息的散去,上?弦的彎月懸掛在天上?,靜靜俯瞰大地。
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陸塵遠從睡夢中醒來,昨夜種種浮現心頭,他恍然醒悟,
這?或許就是附著於琴簫之上?的那兩份力量帶給他的禮物,
以深厚情誼作為媒介,入最為關切之人的夢。
陸塵遠嘆息一聲?,搖了搖頭,選擇不?去深究。
他起身推開窗,望著窗外的景,目光所及之處,處處都帶著夢中那座神奇小?院的影子。
習武之人靈敏的耳朵叫他沒有錯過隔壁房間細微的響動。
念及莫影寒,陸塵遠心底生出一股擔憂,他敲了敲莫影寒的門,「阿影,阿影?」
迴應他的隻有一室寂靜和幾聲?破碎的嗚咽。
陸塵遠心中一沉,擔心會發生什麼事,「阿影,我要進去了!」
說罷,他破門而去,闖進屋去。
屋裏的擺設極為簡單,一眼就能看遍。
桌子上?放著一個打開的木盒,陸塵遠認出,那是莫影寒用來收納長命鎖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