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涵掀開丙區帳篷門簾時,發電機的震動通過帆布支架傳到掌心,暖黃色led燈照亮了帳篷內的銀灰色即時成像相機。
相機出紙口正在吐出上一張照片,塑封膜的熱氣與打印機油墨味混合在一起。
三腳架右側的led燈組投下均勻光斑,背景板自動升降係統發出“嘀”的提示音,荒漠數碼布緩緩降下,頂端的激光蝕刻軍隊徽章邊角還貼著未撕幹淨的保護膜。
“槍靠三腳架,槍口朝右45度。”攝影師低頭操作觸屏,胸前電子工牌“攝-207”隨動作晃動,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別擋住背景板左上角的防偽五星。”
“是。”張涵側身將56式步槍輕輕倚在三腳架旁,槍托與金屬支架碰撞發出“當啷”聲。
負責數據錄入的列兵正盯著軍用平板,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擊,迷彩袖管擦過屏幕邊緣的紅色緊急按鈕:“姓名張涵,槍號0869,血型b型……體重53公斤?你這鎖骨都凹成這樣了,在地方上沒好好吃飯?”
“沒父沒母的,能吃飽就不錯了。”張涵有些坐立不安,東張西望的打量著帳篷。
士兵證是個稀罕物件,他知道這意味著從此吃皇糧、扛鋼槍,可也記得牆角公告欄上的“逃兵處決條例”。
列兵笑了一聲,點擊平板屏幕:“給你把肩寬調寬兩厘米,省得證件照像借了別人的衣服。”屏幕上的3d模型隨之調整,“好了,係統正在生成照片,攝影師會把你拍得像模像樣。”
攝影師拎起便攜式補光燈,燈頭在張涵胸前移動:“下巴收一點,別讓喉結太突出。肩帶再緊一格,對,聽到尼龍搭扣‘哢嗒’響了吧?軍裝不是你在地方穿的休閑服,得合身。頭往左偏,讓徽章對準鏡頭第三根十字線,那是防偽標識的位置。”
相機的紅色對焦燈在張涵左胸的軍隊徽章上停留片刻,“嘀”的提示音後,閃光燈爆閃。
出紙口“哢嗒”彈出相紙,負責塑封的上等兵立刻接過,拇指和食指捏住相紙邊緣,快速送入塑封機滾軸。他盯著相紙顯影效果,手腕翻轉查看:“肩線稍微有點歪,不過符合標準。”
“士兵證芯片寫入完成。”負責核對的中士看著軍用平板說,“張涵,22歲,臨海市籍,無直係親屬,所有信息都錄入係統了。”他抬頭看了眼張涵,“確定不換小一碼的軍服?你這腰帶在腰上晃蕩,打仗時容易掛到裝備。”
“不用了,中士。”張涵看著塑封機裏的士兵證,硬質塑料殼中的照片被調整得肩線挺直,“穿大點方便活動,槍比我重,衣服寬鬆點沒事。”
中士點擊確認鍵,打印機吐出士兵證的同時,塑封機“叮”的一聲彈出成品。他接過證件,用指腹抹去邊緣的氣泡,動作熟練:“拿好,芯片在左上角,別和金屬物品放在一起,容易消磁。”
張涵雙手接過士兵證,塑料殼還帶著塑封機的餘溫,左下角的二維碼包含著自己所有的信息。
攝影師已經在喊下一個新兵,背景板自動升起,露出後麵的帳篷帆布。
負責數據錄入的列兵衝他揮了揮手:“趕緊去集合吧。”
張涵點點頭,將士兵證小心塞進作訓服內兜,轉身掀開帳篷門簾。
外麵的冷風夾著雪粒子撲麵而來,他緊了緊身上的作訓服,步槍背帶勒在肩上,槍托隨著步伐輕輕撞擊大腿。
帳篷內,打印機和塑封機的聲音仍在繼續,下一個新兵已經站到了背景板前,開始重複同樣的流程。
……
“小張,你拍完照片啦?”
帳篷外的空地上,眾人原來的集合位置。
老李裹著肥大的作訓服衝張涵招手,作訓帽歪戴在頭上,帽簷下露出半白的鬢角。他腳邊堆著剛領的作訓服和鞋盒,手指凍得通紅,正笨拙地整理著武裝帶。
張涵踩著積雪走近,步槍背帶在肩上晃蕩:“剛辦好,你這老東西也領完裝備了?”
“可不是嘛,”老李扯開羽絨服拉鏈,露出裏麵嶄新的荒漠迷彩,“就這破帽子,上士非說我戴得像偷地雷的,掰扯了半天才給我拍。”他突然從褲兜掏出士兵證,塑料殼上的照片被體溫焐得溫熱,“瞅瞅,這攝影師把我臉上的褶子都p沒了,說我能去當征兵廣告模特。”
張涵湊近一瞧,照片裏的老李腰板挺直,作訓帽簷如刀削般齊整,跟本人此刻佝僂的背影判若兩人:“拉倒吧,您這模樣要是上宣傳畫,新兵得跑一半,分明是炊事班逃出來的火頭軍。”
“去你的,”老李笑著拍他肩膀,“我這把年紀能穿上軍裝,祖墳都冒青煙了。你沒聽見旁邊帳篷裏的通訊兵說嗎?”
“雲林縣天沒亮就丟了,江上的驅逐艦、護衛艦排著隊開炮,火箭彈跟下雨似的砸進縣城,”他突然頓住,聲音低了幾分,“江麵漂滿了燒焦的房梁,還有嗷嗷亂叫的感染者……咳,反正是沒活人能從那片火海裏爬出來。”
“現在南邊的天都是紅的,煙味裏帶著焦肉味,跟老家過年殺豬時燒毛似的,咱們這批征召兵,怕是明後天就得坐著卡車往那兒開。”
提到前線,張涵下意識摸了摸步槍的木質槍托:“老梆子,你說上邊為啥給咱們發這種爺爺輩的56式?”
老李蹲下身,把鞋盒墊在屁股底下,作訓褲膝蓋立刻被雪水浸透:“我跟發槍的下士套了半天近乎,人家說現役部隊早把自動步槍搶光了,咱們這些征召兵……”他壓低聲音,眼角掃過二十米外抱臂站崗的哨兵,“就是填戰壕的預備役,先上去頂兩天,等主力部隊調整好防線。”他拍了拍槍托,“不過這槍確實經造,我爸當年當基幹民兵時就用這個,說隻要按時擦槍油,槍管能用到孫子輩。”
“拉倒吧,”張涵把裹著塑料袋的作訓服鋪在雪地上,盤腿坐下時步槍橫在膝頭,槍口無意識指向東南方。
雲林縣的方向飄著暗紅的雲,“半自動步槍打不了連發,連火力壓製都做不到,真跟感染者遭遇了,咱隻能挨個槍斃,上邊怕是防著咱們新兵蛋子拿全自動步槍瞎突突,更怕咱們扛著槍往反方向跑。”
“別光往壞的想!”老李突然來了精神,把槍托往雪地裏一杵,槍管斜指向天空,用手拉開槍栓,露出空蕩蕩的彈倉:“56半自,彈容量10發,不用手動拉栓,槍機打完會自動退殼上膛,”他鬆開手,槍機複位時帶出輕微的迴彈聲,“再說了,這槍省子彈啊,不像全自動步槍那樣按住扳機,突突突一梭子就沒了。”
“打近距離遭遇戰的時候,你就笑的出來了。”張涵神色頹廢的起身,猛地把槍口轉向旁邊的凍土堆,像是瞄準什麼隱形的敵人。”
“十發的彈倉,換彈時得低頭看彈夾,”他模擬著換彈動作,武裝帶硌得腰窩生疼,“除了在拚刺的時候,仗著槍身長度,可能比95式步槍牛,其他的我真想不到優點。”
“說到刺刀,上麵都還沒發給我們呢!”老李也站了起來,步槍在手裏晃了晃,槍管下方的刺刀卡槽空蕩蕩的,“生怕在上戰場前給我們一點有武力的東西,說不定等咱們到了前線,得跟電視劇裏似的,端著空槍跟敵人拚刺刀。”
接著,他看向旁邊集合的隊伍,嘿嘿一笑:“不過咱也別慌,”
旁邊幾個新兵正圍著班長問東問西,“你看那幾個小子,槍都扛不利索,還嚷嚷著要打全自動,真給他們95式,指不定把子彈全掃到天上去。”
遠處傳來皮靴踩雪的咯吱聲,排長的身影正從指揮帳篷方向走來,臂章上的反光條在暮色裏一明一滅。
“收拾裝備!五分鍾後集合!”
隊列裏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裝備碰撞聲。
三十八名新兵像被風吹亂的蘆葦,56式步槍背帶在肩上滑來滑去,有人彎腰撿掉落的鞋盒,槍口差點戳到戰友膝蓋;有人對著戰術腰帶的快扣較勁,指節凍得通紅卻怎麼也卡不進卡槽。
從原有部隊中抽調的十二名老兵卻像釘在雪地上的界樁,95式步槍穩穩貼在胯骨,背帶調節扣統一朝後,連作訓服下擺的褶皺都整齊得像是用尺子量過。
吳俊看著下麵晃動的人潮,一時語塞,他手裏攥著張皺巴巴的動員稿,上麵寫著“鋼鐵長城”“熱血青春”之類的詞兒,卻在看見隊列裏新兵們雞飛狗跳的模樣後,突然顯得格外刺眼。
“排長,要不說幾句?”武林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位剛被任命為副排長的三期士官作訓服左臂上,“黨員突擊隊”袖標洗得發白,卻依然筆挺,目光掃過隊列裏三個把步槍扛成“鋤頭”的新兵,嘴角輕輕抽了抽。
張涵和老李正擠在第三列末尾,老李的作訓帽歪得格外紮眼,帽徽歪向耳後,帽簷斜切過眉骨,卡在鼻梁上方的位置,活像朵開錯了方向的金屬花,帽頂積雪順著歪斜的弧度往下滑,在他後頸窩積成個小冰窪。
“老李呀,你說上麵那兩個當官的在那叨叨啥?”張涵伸手揪住老李的帽簷往上拽,布料磨得薄透:“您這帽子快扣到鼻尖了。”
“爬。”老李甩著腦袋躲開張涵的手,帽簷上的積雪全灌進衣領:“老子這叫戰術偽裝,跟村東頭王老漢戴草帽躲日頭一個理兒。”他仰頭去接飄落的雪花,舌尖舔著唇角的冰碴,“當官的能叨叨啥?無非是琢磨著怎麼把咱們這群‘雜牌軍’捆成個像樣的隊伍,”
話沒說完,後腰突然被槍托磕了一下,凍硬的靴跟在冰麵上打滑,步槍槍口劃出半道弧線,差點戳中自己下巴。
“操!你抽風啊?”老李轉身看見張涵正憋笑收槍。
“抽風倒不至於。”張涵晃了晃步槍:“您老剛才仰頭那架勢,跟村口老槐樹底下等施舍的老黃狗似的,槍托碰您腳後跟都沒反應,真要上了戰場,敵人都能把刺刀插進您後心。”
“你才是狗,一點也不懂尊老愛幼!”老李反手用帽簷拍張涵後背,魔術貼勾住對方衣領上的絨毛,扯得布料發出“刺啦”響,“就這兩三天的訓練時間,我就不信,還能把咱們訓練成精銳老兵,拉上前線,以一擋百。”
隊列裏突然傳來“哎喲”一聲,某個新兵對著槍管瞇眼張望,被旁邊的老兵抬手就是一記“毛栗子”:“看槍管能看出花來?裏麵要是有子彈,早把你眼珠子崩飛了!”
新兵踉蹌著摔坐雪地,步槍朝天而立,活像根插在奶油蛋糕上的銀簽。
張涵指著那新兵笑彎了腰,步槍在肩上晃蕩,槍口差點掃到老李的褲襠:“瞧見沒?比我家狗啃骨頭還費勁。”
吳俊看著這幕,突然想起一年前自己帶新兵時,也是這樣的隆冬。
那時新兵們端著95式步槍,眼裏都燒著團火,可現在這些扛著56半的年輕人,背帶在肩上滑來滑去,像群不知道飛往何處的麻雀。
“算了,不說了。”他突然把稿紙塞進褲兜:“帶他們去集訓場。告訴彈藥處,領500發訓練彈,老兵彈匣裝實彈,新兵每人先發十發。”
頓了頓,他的目光掃過某個把槍口對準戰友後背的新兵,對方正笨拙地調整背帶,槍口隨著身體晃動劃出危險的軌跡,猛地吼道:“打完再領!別給老子把子彈當二踢腳放!”
隊列開始移動,新兵們的腳步聲像碎瓷片砸在地上,背帶扣撞擊聲、鞋跟磕雪聲、步槍偶爾拖地的“滋啦”聲,混成一鍋雜亂的粥。
老李湊到張涵耳邊,帽簷還在往下滴融雪:“聽見沒?十發子彈。當年你李大爺在鎮上打鳥,十發子彈能拎迴三隻斑鳩。”
張涵斜睨他一眼:“可別把準星當鳥銃使,到時候槍口一抬,子彈全喂了西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