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正香時,尼克被一陣雷聲驚醒,以為惡魔軍團又來了,然而川德羅賓正在桌邊翻看一本書,問:“餓了?”
尼克沒想到自己一睡就是睡到現(xiàn)在,爬起來道:“幾點了?”
“下午七點。”川德羅賓說。
尼克穿好衣服起來,外麵又下起了小雨,這天氣十分詭異,明明已是嚴冬,不久前也下過好幾場雪,沒想到現(xiàn)在又下起了濕冷的雨。
法師塔的結界還沒恢複,雨水的腥氣撲麵而來,令他覺得十分不舒服。川德羅賓在晚飯時已把湯和麵包準備好了,簡單地放在壁爐側旁熱過,尼克便坐在屋裏吃晚飯。
睡了一覺後,思維清晰了許多,尼克說:“老師,陪我去圖書館看看?我想找點資料。”
川德羅賓答道:“當然可以。”
“你聽到海拉說過的話了。”尼克在前麵走,迴頭問道。
川德羅賓拿著燈,低聲道:“我猜這件事不止她一個人知道,否則應該不會當著我們的麵,把它就這樣說出來。”
“那麼地底埋藏著什麼?”尼克問:“會有什麼危險的東西麼?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不直接把它殺死呢?”
川德羅賓想了想,說:“有些東西是殺不死的,譬如說……”
圖書館裏還有不少法師在看書,往常坐在那裏的迪勞尼不知去向,桌麵上如山的文件散落一地。
“巫妖嗎?”尼克穿過書架,逐一尋找有可能記載了這件事的資料,他並不想就這樣進入藏書間,畢竟這個時候局勢有點敏感。
但就像他所料的一樣,在圖書館外間是找不到任何文獻的。
“但定下群山墓園遺址的,你忘了是誰了嗎?”尼克看了一眼川德羅賓。
川德羅賓沒有迴答,尼克走向書架,把手按在那張羊皮紙上,川德羅賓動容道:“你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無意發(fā)現(xiàn)。”尼克解釋道:“群山墓園是在秘法之王仍在的時候,工匠奉他之令而建造的。”
“或許連他也殺不死巫妖。”川德羅賓說。
尼克又道:“巫妖雖然沒有軀殼,卻是可以殺死的,隻因為它是純靈體……你也知道在古老的傳說中……”
川德羅賓提著燈,照向深邃的圖書館。
尼克:“老師?”
“我明白你的意思。”川德羅賓沉聲道:“用魔力或者神力,通過能量的碰撞與湮滅,能殺死作為純靈體的生物。”
尼克點頭,說:“所以,據(jù)此推斷……拉曼山脈地下鎮(zhèn)壓著的東西,連握著塔裏克一半力量的秘法之王也殺不死他,你覺得那是什麼呢?”
川德羅賓作了個噓的手勢,把燈放在書架上,取下一本《與龍同行》,眉頭緊擰,翻開一頁端詳。
尼克站在他的身邊找書,又說:“我曾經(jīng)因為閱讀文獻,發(fā)現(xiàn)了一些可疑的事。”
“什麼事?”川德羅賓答道:“你特地帶我來這裏,應該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推斷。”
尼克說:“真神並不是一開始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而是伴隨著虛空降臨後,才來到世間。”
川德羅賓一震,從書本中抬起頭,看著尼克。
“這很危險,尼克。”川德羅賓認真地看著尼克的眼睛。
“相信我,老師。”尼克笑道:“以往我如同所有的信徒一樣,不能容忍任何褻瀆鹿王的事情發(fā)生,但這幾天我慢慢明白,我信奉的不是那個神,是祂所代表的理念,不是麼?”
川德羅賓撫摸尼克的頭,拇指捋起他的額發(fā),抹掉小孩鬢角的細汗,道:“繼續(xù)說下去。”
尼克有點意外,川德羅賓並沒有責備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也沒有責罰他想了不該想的事,這些想法已經(jīng)和那些初級的異教徒很像了。
他有點憂傷,又有點好笑,說:“我以為你會有很大的反應。”
“當然不會。”川德羅賓說:“沃爾夫岡教過我,堅持原教旨主義,並不等於迂腐。哪怕是不信神明的人,也必須隨時作好修正自己信條的準備,隻要一切做到不違背本心即可。”
“探索虛空與真神的根源。”尼克又輕輕地說:“如果哪一天我…你會因此疏遠我麼?”
“不會。”羅賓把書放迴架子上,隨口道:“你忘了效忠的那一天,我說過什麼了?我將以你為信仰,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生了動搖,那麼請讓我與你一起升魔,成為一名地獄騎士。”
尼克搓著手曖了口氣,說:“不會有那一天,我向你保證。”
“所以呢?”羅賓道:“你推斷出什麼來了?”
尼克找到那本魔力考古學典籍,翻開其中的一頁,讓川德羅賓看。
“所以真神們,並不是伴隨著泰拉誕生的神明。”尼克低聲道。
川德羅賓的目光從書本上移開,望向空氣裏並不存在的某一個點。
“你的意思是說。”川德羅賓若有所思道:“虛空帶來了真神,也放出了魔鬼…”
“也許祂們本身就是強大的…惡魔。”尼克把書放迴去,跟羅賓敘述了考核那天織星室的情景,說:“我曾經(jīng)跟海拉說過關於虛空和惡魔形成的猜想,她並沒有否定。”
川德羅賓看著尼克,說:“推斷有道理,但沒有其它的佐證。”
尼克極低聲道:“試想想,為什麼鹿王總是會隨著凡間的戰(zhàn)火變幻形態(tài),篡改教義為什麼會被視為邪惡的象征。”
川德羅賓一震,尼克又道:“為什麼隻有數(shù)量眾多的族群擁有種族之神,我們又無法找到與神明權柄重複的符文迴路……”
“信史學派有過一種設想。”川德羅賓低聲答道:“魔法來源於各種強大的混沌實體,在祂們沒蘇醒時,我們可以隨意使用。當?shù)k們被我們的思潮喚醒後,相應的魔法概念會被鎖死,我們隻能通過祈禱獲取力量。”
“這麼說來,那個巨大的眼魔,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考核那天感應的那顆水晶……祂象征著過去與未來,就在地底。”尼克皺著眉頭,起身翻書。
川德羅賓深吸一口氣,說:“尼克,你還在找什麼?”
尼克找到了一本《密城史》,倏然間一個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學派史內沒有關於它的記載。”男人的聲音冷冷道:“但這已成為預言家們知而不宣的秘密,你知道得太晚了,小子。”
尼克嚇了一跳,川德羅賓卻仿佛早就感覺到這個人的接近,轉身道:“大預言家閣下。”
“願海涅與你們同在。”男人沉聲道。
他的全身朝下滴著水,顯然是剛從雨夜裏匆匆迴來,他向前一步,麵容被羅賓的提燈緩緩照亮,尼克啊了一聲,認出了他就是那天引導自己進入織星室的人。
川德羅賓道:“希望我們進入這裏,沒有給您造成困擾。”
“當然沒有。”這名大預言家非常年輕,嘴唇猶如刀鋒一般,戴著厚厚的眼鏡,從眼鏡片後投來一抹淩厲的目光。
男人解釋道:“很久以前阿蘇焉就被扭曲,祂為了自救把預言和全知的權柄剝離給了部分軀體,這魔神就被鎮(zhèn)壓在我們的腳下,就在阿斯霍托下麵。”
尼克唿吸為之一窒,大預言家又道:“有時候,真正的敵人往往來自於我們的身邊。”
尼克擔心地問:“這麼多年,你們就用一塊聖瞳碎片維持著封印?”
男人的麵色變得非常古怪,他說:“其實那個封印牢不可破,但那個漢尼拔誤打誤撞的不知道觸發(fā)了哪個儀式,解開了封印。”
尼克和羅賓麵麵相覷,儀式魔法最出名的特點就是穩(wěn)定的可重複性和莫名其妙的觸發(fā)條件。誰也不知道曆史上發(fā)生過的什麼事就能變成一個儀式,已知的儀式幾乎一大半都是誤打誤撞試出來的。
“我們關於那場破壞封印的預言全都被屏蔽,可以想見地下的東西有多想出來。”
大預言家繼續(xù)說:“大裂穀地下魔物進攻泰拉的曆史已有上千年,從前年開始愈演愈烈,我們不得不承認鹿王可能站在了泰拉生靈的對立麵……至少是祂的一部分。”
尼克心底一涼,眼裏流下兩行淚來。男人穿過藏書間,說:“迴去吧,不必太擔心,你還沒有成長到能獨當一麵的地步,雖然學首很看好你們,卻仍需磨練,才能成長。”
羅賓把尼克抱起來,大預言家又道:“藏書間的禁書不能帶出去。”
尼克隻得乖乖把書放迴去,雙方互相行禮,尼克便與川德羅賓退出藏書間,被傳送走前,尼克又朝裏麵多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預言家正沿著書架朝深處走。
川德羅賓幫尼克把羊皮紙放好,說:“他來這裏做什麼?裏麵還有別的出口嗎?”
“有的。”尼克想起第一天認識海拉的時候,藏書間明顯還有另一個出口,或許那個傳送物品就在學首的辦公室內,他朝川德羅賓說:“我覺得他可能想去見海拉,走了這條路。”
川德羅賓忽覺不妥,說:“現(xiàn)在到處都是奸細,怎麼沒有守護騎士陪著他?”
尼克道:“不知道啊。”
他們沿著扶梯離開圖書館,外麵暴雨交加,尼克說:“我倒是奇怪,他為什麼會告訴我這些事,按道理說……”
“不奇怪。”川德羅賓說:“他知道海拉對你的青睞,認為你可以相信,我唯一覺得不妥的是,預言家們已經(jīng)離開命運之城了,為什麼會在現(xiàn)在迴來?而且,你不覺得那句話有點蹊蹺?”
“哪一句?”尼克蹙眉思索道。
川德羅賓拿著燈,低聲道:“他說,真正的敵人,往往來自於我們的身邊。”
尼克道:“他的意思隻是敵人就在地底下而已。”
想起這件事時,尼克便忍不住覺得,腳下仿佛埋著不少炸藥,每天在阿斯霍托居住,都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不知道海拉是怎麼想的,還要在這個地方建城。
川德羅賓道:“說不定他認為教派裏的預言家也出現(xiàn)了奸細……”
就在這時,上方圖書館裏爆發(fā)出刺眼光芒,川德羅賓警覺停下腳步。
好多聲音響起,法師們都捂著眼睛問誰放了閃光咒,安靜的氛圍被打破,尼克說:“隻是誰偷偷在練習……”
“不。”川德羅賓馬上道:“迴去看看。”
川德羅賓抱著尼克,迴到放著羊皮紙的書架,注入魔力後,他們同時捂住了對方的眼睛。
原本昏暗的藏書間裏充滿了亂飛的光球,在空中來迴穿梭,發(fā)出讓人心焦的尖嘯,這是一個未完成的聚能魔法。
兩人沿著大預言家留下的水跡,一路來到藏書間的盡頭。尼克幾乎可以肯定,這條路的出口裏有著通往教派核心區(qū)域的傳送鑰匙。
但這條通路明顯是單向的,尼克要把手按在水晶上開鎖,卻被川德羅賓攔住,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他指指水晶,尼克也發(fā)現(xiàn)了,水晶的表麵已經(jīng)龜裂,有人強行破壞了它,想必這裏已經(jīng)無法通行。
川德羅賓的神色愈發(fā)凝重,朝地下看,看見地上有不明顯的血跡。
尼克要說話,卻被川德羅賓示意噤聲,川德羅賓的嘴型動了動,告訴他走,兩人便再次離開了藏書間。
“他可能是迴來報告。”尼克說:“在戰(zhàn)鬥中受了傷。”
“也可能是因為高層出了奸細。”川德羅賓說。
尼克心中一凜,如果真的是海拉身邊出的奸細,那麼就麻煩了。
川德羅賓道:“得馬上去通知沃爾夫岡。”
兩人迴到房外,川德羅賓道:“但是沒有人保護你……”
“我可以保護自己。”尼克說:“要麼咱們一起去?”
川德羅賓微微蹙眉,似乎在煩惱要如何確保尼克的安全,尼克卻笑道:“沒有關係,你能感覺到我安全。”
川德羅賓道:“好吧,情況一不對,就馬上朝我唿救。”
尼克點頭,川德羅賓讓他進房,便匆匆離開。
尼克在房內看著窗外的風雨交加,遠處群山一片黑暗,法師塔裏仿佛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尼克心內的不安全感越來越強,仿佛在這所有大人物都消失了的一夜,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醞釀著。
一定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正在暗地裏發(fā)生,但他相信川德羅賓,可想而知,海拉也像他相信川德羅賓一樣,相信沃爾夫岡。
尼克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在這狂風驟雨中,整理著自己的隨身物品。
川德羅賓走進衛(wèi)兵所,深夜裏,沃爾夫岡獨自坐在長椅上,抬頭注視秘法王的雕像,沉默不語。
“艾斯蘭神已經(jīng)在阿斯霍托地下被鎮(zhèn)壓了上千年。”沃爾夫岡渾厚,沉著的聲音道:“你覺得,這一次它的宿命如何?”
“原來祂叫這個名字。”川德羅賓在長椅上坐下,答道:“我的朋友,是你教會我,秩序必將戰(zhàn)勝混亂,不必動搖,也不必擔心。”
沃爾夫岡沒有說話,他們一起看著秘法王的雙眼,短暫的沉默後,川德羅賓把二人先前在藏書間看到的事,告訴了沃爾夫岡。
最後,川德羅賓說:“德萊爾閣下似乎有什麼話,想朝學首說,我不知道他為何不在前門覲見,而是要走密道。”
沃爾夫岡抬起手,他的戒指就在左手大拇指上,他以右手按著戒指,啟明星的光芒從指縫間透出來。不到一會,安格羅斯從外麵進來,問:“遵從你的吩咐,騎士長。”
“今天誰陪伴睡著的海拉?”沃爾夫岡道。
“馬特。”安格羅斯說。
“你去尋找德萊爾的下落。”沃爾夫岡沉聲道:“教派內可能出了奸細。”
“遵命。”安格羅斯行了一禮。
衛(wèi)兵所內十分靜謐,數(shù)以百計的蠟燭懸浮在高處,煥發(fā)出橫黃色的光芒。
“我的一個錯誤,令我的兄弟生死不明。”沃爾夫岡麵對秘法王的雕塑,沉聲道:“羅賓,你嚐過這種感覺麼?”
“在自由港的時候。”川德羅賓答道:“因為我的一次疏失,我的隊友也死於非命。”
沃爾夫岡道:“不一樣,有一天當你有了這樣的兄弟時,你也會感受到像我這樣的愧疚與痛苦。”
“我知道。”川德羅賓說:“契約令你們聯(lián)係,並將彼此視作手足。”
他們說完這句話後,又是長時間地沉默,秘法王充滿威嚴地拄劍立於廳內正中央。
“願榮耀與您同在,騎士長。”川德羅賓禮貌地說。
“再會。”沃爾夫岡低聲道。
川德羅賓起身離開。
尼克於不知不覺中睡著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聲裏,他做了個夢,夢見阿斯霍托的地底,有一隻眼在窺探著他們。而川德羅賓則站在那眼睛的麵前。
“你們都被欺騙了。”一個聲音在他的夢境中響起,卻聽不清楚,而川德羅賓站在那雙眼的麵前,沒有迴答。
“老師!”尼克焦急地叫道,川德羅賓轉頭,朝他望來。
“老師!”尼克喊道:“別過去!”
川德羅賓聽到了他的聲音,迴頭看了尼克一眼,朝他走來,尼克鬆了口氣,閉上雙眼,不住顫抖,川德羅賓的手摸上了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