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黃昏,大戰終於過去,多隆郡就像被洗劫過一次,所有人都疲憊不堪。
客棧內,明黃色的燈光從餐桌上照下,騎士們前往收拾戰場,交接議事,川德羅賓等人還沒有迴來,隻有金躺在待客室的沙發裏看書,而尼克既累又餓,趴在桌上睡覺。
馬特沉默地坐在尼克對麵出神。
直到八點時,川德羅賓終於迴來了。
“歡迎我們的客人。”川德羅賓坐下說。
“您好。”卡卓焱笑著說,解下武器,迴房間去換衣服。
“久聞大名。”艾歐禮貌地伸手,與馬特握手。
尼克睡眼惺忪抬起頭,川德羅賓順便摸摸他的頭,說:“開飯吧,想必你們都餓了。”
侍應端上晚飯,煎得幼嫩的牛排還在茲茲地出油,香草蘑菇湯令人食欲大動,還有數籃多隆郡獨有的高地冷水魚,炸得外酥裏嫩,擱在籃子裏。
尼克現在是個神官了,也需要在飯前裝模作樣地祈禱,馬特便與騎士們一同低下雙眼,接受聖光的賜福,末了,大家都餓得前心貼後背,馬上動刀叉。
尼克知道馬特此次前來,一定有許多信息與他們交流,但大部分都是川德羅賓操心的事,想必他們已談過一次,有用得著自己的地方,多半會提出要求,便不操心馬特的任務,隻是朝川德羅賓問:“怎麼樣了?”
川德羅賓答道:“薩倫比爾公爵答應了我們所有的請求,待會飯後,他將親自過來見你。”
尼克點點頭,馬特點頭道:“這幾個月裏,我一直在找你們,康坦斯丁大主教提出了重燃聖光的設想,聖光大主教們已經趕赴世界各地,點亮黃金之柱。
當所有的聖光被重新點亮後,將提升整個泰拉所有現實結構的穩定性和軍隊的作戰能力,根據康坦斯丁的猜測,說不定屆時,命運之城的屏障也將被撤除,我們會集結所有的力量,與惡魔軍團正式一戰。”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尼克道:“太好了,一切都有希望了。”
馬特又說:“尼克作為生力軍的一員加入,將令我們如虎添翼,不愧為海拉最青睞的新任預言家與聖光主教,容我向你表達我的欽佩,羅賓。”
“愧不敢當。”川德羅賓一邊切著牛排,一邊說:“但局勢不容樂觀,現在外頭到處都是亡靈,我們還有一位手足陷在敵人的陣營中,須得作好長期戰鬥的準備。”
尼克道:“我還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海拉一切都好,今天我聯係上她了。”
所有人同時一震,尼克轉述了事情的經過,數人都笑了起來,一段時間的沉默,喜悅洋溢在騎士們之間,馬特略一沉吟,點頭道:“恭喜你升任主教,尼克。我有一個消息,是關於法瑞斯領的。”
剎那間所有人都靜了。
尼克道:“哥哥他怎麼樣了?”
一路上,他們除了逃亡,就幾乎沒有喘過一口氣,先是遇險,再被川德羅賓所救,而北上的道路幾乎已經被大軍堵著,許久沒有消息過來。
本來尼克與川德羅賓商量過,等征募到兵員後,便先迴家一趟。法瑞斯領核心地帶是群山環抱的盆地,山巒間地形非常複雜,而且有東北方長城關卡攔著,遠在中土大地的戰線後方,應該不會成為淪陷地區。
馬特沒有說話,尼克有點緊張,放下刀叉,說“請務必直言,閣下。”
川德羅賓也放下刀叉,看著馬特。
尼克連聲音都在發抖,問:“我家裏發生什麼事了麼?請不要隱瞞我,都說出來吧,我懇求您,告訴我所有的詳情。”
馬特似乎考慮了很久,才答道:“塔爾平安迴到了法瑞斯領,但你的父母親都去世了,尼克。”
尼克:……
“我剛剛從法瑞斯領迴來,調查那枚聖瞳碎片確切的下落。”馬特說:“惡靈軍團被你的兄長擋在歎息堡壘之外,並未越過長牆入侵你的領土,這是一個好消息。”
“但就在阿斯霍托淪陷的當天,一名亡靈法師帶著信物,偽裝成梅樂迪家族的信使,抵達法門,謊稱卡瑪拉領中,你的外公身患重病……”
氣氛猶如凝固了一般。
“……他趁你父親不備之時謀殺了他,你的母親不願離開,以秘法王的遺物,施放了一個禁咒,幾乎與亡靈法師同歸於盡。但那名亡靈法師非常狡猾,他差一點就被殺死了,但他把自己的靈魂用鏡像法術複製出一部分,藏在了另一個地方……”
“它叫什麼名字?”尼克顫聲問。
馬特沉默良久,而後答道:“帕拉塞爾蘇斯·阿班登。”
那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乃至所有人都亂了方寸。
“君王之子……”就連一貫鎮定的艾歐也為之震顫:“被煉金師協會驅逐的黑暗法師,他居然還活著?”
馬特答道:“是的,他已經活了將近七百年,他是秘法王的唯一直係後裔,也是這個古老家族的最後一個小兒子,他因為追求長生之術,使用活人研究,而被第五任煉金師協會主席除名,並扔進海裏淹死。”
“我不清楚他是如何成為一名亡靈法師的,這個經過,我想隻有問他才知道了。”馬特又沉聲說:“也許他掙脫了伍德大師的禁錮封印,從海底逃脫,抱著一截浮木,飄到了北海邊的裂穀附近,也許他已經死了,或是發生了什麼變化,不得而知……”
“幸虧你的母親同樣使用梅樂迪家族的遺物製裁了他,同時,另一位城裏的占星師利用星辰的走向與魔力,設法封印住了帕拉塞爾蘇斯的某些能力,令他的力量現在變得十分虛弱。”
“但即使被削弱,他依舊十分強大,這是一個連聖光教皇都不敢輕易挑戰的對手。”馬特又說:“帕拉塞爾蘇斯是死靈君王座下的頭號亡靈法師,他的實力深不可測,就連我也無法打敗他,他現在盤踞在法瑞斯領的首都法門城。”
“你的哥哥塔爾在處理這件事上做得很好,他沒有盲目地進行複仇,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取代你死去的父親成為法瑞斯公爵,接管了軍隊與整個領土,把首都人民撤到距離法門四百公裏外的拉斯法貝爾,並將那裏當做新的都城。”
“現在,他正在集結領內的力量,準備奪迴首都。”馬特說。
尼克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看著手裏的刀叉發呆。
川德羅賓伸出寬大的手掌,在桌上攤開,尼克看了他一眼,把手放在川德羅賓的手中,川德羅賓收攏手指,握著尼克。
這個簡單的動作令尼克稍稍好過了些,方才被雷擊一般的痛苦,與不能宣泄的感情,盡數在心裏翻滾,幾乎要決堤般迸發出來。
所有騎士都感覺到了尼克心中滔天的哀傷與無助,數人都求助般地看著川德羅賓,艾歐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斟酌要說點什麼,然而又一名訪客的到來打破了這個凝重的氣氛。
“牛排味道如何?”薩倫比爾公爵把馬鞭收起,交給上前來行禮的侍應,長桌前賓客與主人一致抬頭看著他。
“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有酒嗎?”薩倫比爾道:“自律,清醒的騎士們,在勝利之夜,偶爾也借助酒精的力量瘋狂一下吧!”
薩倫比爾幹笑幾聲,餐桌前無人應答。
“您好,公爵。”尼克漸漸鎮定下來,微笑自若道:“歡迎你的到來。”
“你喜歡喝酒麼?”薩倫比爾打量尼克:“我記得預言學派裏似乎有這麼一條禁酒令……”
尼克答道:“每周隻有在烘焙日那天,才能喝酒……不過呃……我酒量不太好。”
薩倫比爾發出一陣開懷大笑,說道:“你的騎士們太嚴肅了,我是來與川德羅賓這張撲克臉談事情的,不如讓你的騎士長陪我喝一杯,如何?還有你,馬特閣下,經年不見了,你這滿臉該死的疤痕,還沒有治好麼?”
“樂意奉陪。”川德羅賓說:“馬特,我覺得你在離開這裏之前,不如幫我個忙,把公爵的脖子擰下來。”
薩倫比爾瞇起眼,打量馬特,放聲大笑道:“如果是這樣,他就不得不親自管理耐色皇帝的領地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尼克以餐巾擦了擦嘴,說:“我用完了,先失陪一會,公爵,我想您和我的騎士長一定有很多話談。”
“啊。”薩倫比爾道:“是的,我想他應該會出一個高價。”
尼克放下餐巾,匆匆上樓,薩倫比爾還在餐桌前說:“現在讓我們來認識認識彼此吧,你叫什麼名字?你是黑精靈?”
尼克險些在樓梯上絆了一下,收攝心神,迴了房間。
多隆郡的天空飄起細雨,這一次是清新的春雨,淅淅瀝瀝,萬物在這初春的季節裏舒展,發芽,整個城市內亮起萬盞燈火,明亮而溫暖。
天空中繁星滿布,教堂內的聖光指向天空。
房門被輕輕地推開,鐵靴踏入房內,川德羅賓走進尼克的房間,看見尼克縮在潔白的被子裏,蒙著頭,他揭開被子,看到尼克痛苦而近乎絕望地哽咽。
他哭得眼淚與鼻涕橫流,枕頭上濕了一大灘,並伴隨著劇烈地咳嗽。
川德羅賓溫柔地把他抱起來,緊緊抱在懷裏,尼克哽咽著,斷斷續續道:“我很難過……我很……難過……”
川德羅賓摟著他,尼克伏在他的肩上,許久後,漸漸平息下來。
川德羅賓低聲道:“對不起,尼克,那天應該陪你迴法門去。這是我一生中,做過最後悔的決定。”
尼克埋在川德羅賓肩上,想起他剛來到楓樹之詩的第一年的冬天。
“這不怪你……老師。”尼克抽著鼻涕,哽咽道:“盧修斯告訴我,他最討厭人哭……尤其是碰上無法解決的事情時……我努力想不哭,但是我辦不到……我的父親,母親……他們最後一次跟我告別,隻有我一個人的時候……還告訴我……尼克,你要乖乖的……當一個小法師……”
川德羅賓眼眶通紅,吻了吻他的側臉。
尼克睜開通紅的雙眼,川德羅賓脖側的印記發出淡淡的光芒,走廊外傳來小聲的談話——他們都在外麵。
尼克漸漸地安靜下來,蜷縮在川德羅賓的懷裏發著呆。
川德羅賓低聲道:“你的父母會為你驕傲,尼克。”
“你失去母親的時候,也會這麼難過麼?”尼克喃喃問道。
川德羅賓道:“那個時候我還很小,悲傷如此遙遠,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或許我也哭了很久,但最後,我不得不生存下去。”
川德羅賓讓尼克坐在床上,起身去拿毛巾,給他擦臉。
尼克哭過一次以後,終於好多了,呆呆地坐著,川德羅賓道:“有一位朋友想和你談談,我覺得現在不是太好的機會……”
“是誰?”尼克說:“讓他過來吧。”
川德羅賓說:“你確定?”
尼克點點頭,他的心裏舒服多了,雖然想起再也見不到父母親,令他覺得絕望難過,但川德羅賓還在身邊,讓他稍稍安下心來。
川德羅賓去打開門,薩倫比爾公爵進來,以他沉重的聲音道:“尼古拉斯,我為我的無心之言向你道歉。”
尼克馬上道:“沒有關係。”
川德羅賓退了出去,帶上門,薩倫比爾站在房間的露臺上,說:“我答應了羅賓,讓你們在我的領地上征兵,並提供給你們三千金幣的援助,以及按軍隊規模配給的口糧,征到多少人,你就可以帶走多少人。”
尼克點頭道:“謝謝。”
薩倫比爾說:“你和羅賓扭轉了我對騎士團和教廷的印象,你是我平生所見最特殊的施法者了。”
尼克笑了起來,說:“蒙您謬讚,公爵。”
他下床站起,仍有點頭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也給薩倫比爾倒了杯,說:“很抱歉,我們仍然把多隆郡搞得一團糟。”
薩倫比爾看著窗外的夜色,從湖畔客棧能眺望到漆黑的群山與多隆郡內的夜景,他接過水,點了點頭,一手按在露臺的欄桿上,若有所思地就著杯子喝了口。
尼克赤著腳,穿著襯衣與短褲,站在薩倫比爾身邊,薩倫比爾身材高大,尼克仍是個少年,就像他的後輩一般。
“曾經我也動過念頭。”薩倫比爾道:“追隨一個像你這樣的神官或者法師,去當一個守護騎士。可是因為家族原因,長輩們不同意我追隨那位男性法師,未能前往科爾多巴,瞻仰秘法之王的聖跡,一年年過去,我老了。”
“您還很強壯。”尼克說。
薩倫比爾搖搖頭,說:“我已經年屆五十,也不再是能衝鋒陷陣的機會了。”
尼克說:“我的外公已經六十七歲了,可卡瑪拉領附近的匪賊和耐色軍隊,仍然在梅樂迪這個姓氏麵前聞風喪膽。”
薩倫比爾大笑起來,答道:“梅樂迪公爵之名,確實令我欽佩,他是我等楷模。”
尼克點點頭,薩倫比爾又說:“沒有成為一名守護騎士,後來,我與議會和教廷,產生了許多不愉快的摩擦,我相信你也明白,有時候,聖光底下的真相,並不那麼令人愉快。”
尼克不得不承認,點頭道:“是的,但我會盡己所能去改變它。”
“說得對。”薩倫比爾端起杯子,與尼克輕輕碰杯,說:“聽說你已經成為了一名聖光主教,那麼在焦頭爛額的現在,請讓我帶領多隆郡的人民,向你這位,唯一贏得我子民們信任的主教效忠吧,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活著迴到多隆郡。”
尼克也與薩倫比爾碰杯,說:“我會在我的權力範圍內,盡可能地改變你們的看法,薩倫比爾,但按照教廷條約,我必須在此地委任一名教區牧師。”
薩倫比爾道:“可以,但今年除了撥出的軍費,我們已經繳不起稅了。”
尼克微一沉吟,知道川德羅賓應該代替已經和薩倫比爾談好了,換句話說,現在薩倫比爾提出的要求,也就意味著已經經過了川德羅賓的承諾。便點了點頭,說:“可以,但明年本地的稅收,我希望能獲得你的一些幫助,或者在我需要召喚您的時候,您必須出兵協助,包括援助阿斯霍托,又或者其它的領地。”
薩倫比爾考慮片刻,最後點了點頭,說:“但願我們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我相信聖光必將照耀爾等。”尼克認真地說:“正如光之聖女的駕臨,真神們始終庇佑著這片大陸上的子民,從未離去。”
薩倫比爾退後一步,單膝跪地,尼克一手拈著玻璃杯,另一手的手指浸入杯中,整杯水亮起聖光,受到聖力淨化而成為聖水。
他的手指帶著聖水,按在薩倫比爾的額頭上。
“我向教廷效忠,主教大人,願您賜福於多隆郡的子民。”薩倫比爾沉聲道。
尼克認真答道:“聖光與你同在,艾德思·薩倫比爾大公。”
多隆郡在這一夜終於加入了聖戰聯盟,而這也是尼克締結的第一個盟約,他成功地收攏了這個位處大陸邊陲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