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隊伍的最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嫁妝，這些嫁妝不僅數量眾多，而且件件都是精挑細選的珍品，彰顯著謝氏對這門親事的重視，和對女兒的愛。


    即便四年多前已經見識過一次，這次再見，眾人還是忍不住感歎陳郡謝氏的闊綽。


    迎親隊伍返迴的路上，秋日的夕陽為雲京城鍍上一層金輝，禦道兩旁擠滿了翹首以盼的百姓。


    四匹雪白的駿馬牽引著鎏金婚車緩緩前行，車簷四角懸掛的青銅鸞鈴隨著行進發出清越的聲響。


    晉擎驍昂首挺胸，策馬並行在婚車左側，時不時望向紗簾後若隱若現的身影。


    一個梳著雙髻的小姑子拽著母親衣袖，\"阿母，英王像不像畫裏的昆侖神君？\"


    她母親笑著指向婚車：\"新娘子才真真是姑射仙子呢！\"


    透過隨風輕揚的素紗車簾，可見謝鍾情一襲鳳紋皓紗婚服，手持泥金團扇半掩容顏，唯有扇麵上方露出一雙含情妙目。


    婚車駛過之處，百姓紛紛將早備好的合歡枝與嘉禾拋向道路。


    “祝願王爺與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祝願王爺王妃天長地久！”


    謝鍾情透過紗簾望著那些飛舞的吉祥物，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團扇檀木柄上雕刻的比目魚紋。


    \"請新婦降車——\"


    隨著禮官悠長的唱誦，婚車在英王府正門前穩穩停住。


    晉擎驍翻身下馬時，腰間玉佩與劍璏相擊，發出清脆的琳瑯聲。


    他伸手掀開車簾的剎那，謝鍾情恰好移開團扇，兩人目光在秋陽中相接，她看見他眼底映著漫天飛舞的合歡花，恍若星河傾落，謝鍾情心跳又加快了。


    府門內早有侍女捧著銀盆等候。


    謝鍾情踩著鋪滿香草的朱漆木臺階下車時，晉擎驍忽然上前半步，寬大的衣袖在風中交疊，他借著扶她的動作，指尖在她掌心輕輕一劃。


    這個隱秘的小動作讓謝鍾情耳尖發燙，差點碰翻侍女手中的盥洗銀盆。


    大堂內陳設極盡雅致，素絹屏風上繡著山海經異獸，青銅雁魚燈吐著幽幽蘭膏。


    皇帝與皇後端坐在鋪著白狐皮的紫檀榻上，一個威嚴，一個雍容，太子立於禦座右側，正含笑望著新人。


    謝鍾情見到帝後二人，並不多意外，但也明白，能得到皇帝主婚，這是何等的榮耀！


    她眼角餘光瞥見站在一旁的太子晉廉，今日他身著白色太子常服，腰間玉佩叮咚，正含笑望著他們，那笑容如春風拂麵，溫潤如玉。


    這太子在謝鍾情的印象中，一直都是克己複禮的溫潤模樣，但謝鍾情非常清楚，這人有多心黑。


    然而當她的視線掃過楚王晉離亥時，謝鍾情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


    晉離亥穿著一襲檀色錦袍，麵色比平日更加蒼白，嘴角掛著僵硬的笑容，手中玉柄麈尾腰扇已被捏出一道細痕。


    他的目光如針般刺在她身上，讓她想起曾經，晉離亥向自己表明心跡被拒時，那悲傷不甘的模樣。


    晉離亥極力克製著自己，可目光仍是不住地往謝鍾情身上瞟。


    鍾情她......穿嫁衣的模樣真好看，是他幻想中的樣子，隻是新郎不是他......


    好歹，他見過她兩次穿嫁衣的模樣，姨弟卻從未見過。


    這麼想，晉離亥心裏似乎好受了些。


    男席那邊，崔瑯崔琊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盯著謝鍾情瞧，生怕少看了一眼。


    娶不到鍾情姐姐，看看也成啊。


    蕭戟亦是隱晦癡然地注視著一身婚服的謝鍾情，忍下滿心的苦澀。


    \"吉時到——\"


    隨著太常寺禮官擊柷，編鍾與磬的雅樂徐徐響起。


    謝鍾情手執團扇遮麵，與晉擎驍並肩立於堂中，她注意到晉擎驍的右手下意識握緊手，可是緊張了？


    其實她也緊張。


    \"一拜天地之造化！\"


    二人轉向殿外蒼天，行稽首大禮。謝鍾情俯身時，發間十二支白玉步搖紋絲不動，這是大家閨秀行禮時需做到的\"穩如承露盤\"。


    \"二拜君王之高恩！\"


    轉向禦座時，皇帝虛弱地咳嗽了兩聲，麵容憔悴，嘴唇發白卻含著笑，但精神瞧著不錯。


    可見，皇帝對晉擎驍這個弟弟的重視，拖著病體也要主持他的婚禮。


    皇後含著雍容的笑，將早已備好的白玉同心結放在金盤中賜下。


    \"夫妻交拜！\"


    謝鍾情轉身時，發現晉擎驍竟比她先半步低頭。


    按照禮製，本該是新婦先拜，丈夫還禮。


    這個細微的破格讓她心頭微熱，迴禮時特意將廣袖展開如鶴翼，露出內裏繡著的並蒂蓮紋，這本該是洞房時才會讓他看見的巧思。


    禮成剎那，堂外突然傳來一陣清越的鳳鳴。


    眾人驚詫望去，原來是一對丹頂鶴恰從府中湖麵掠過，在陽光下舒展著優雅的長頸。


    太子撫掌笑道：\"鶴鳴九皋，這是祥瑞啊！\"


    他一說話，其他人也紛紛附和，“然也，然也，真乃祥兆！”


    “如此看來，英王殿下與王妃乃是金玉良緣吶！”


    謝鍾情自然也見到了那仙鶴，不必想，這肯定是晉擎驍準備，謝鍾情美眸流轉望向身側的高大男子，而他正含著淺笑望向自己。


    晉離亥瞧著這對新人含情脈脈的對視，他的心就像淬過毒一樣痛！


    謝鍾情餘光瞥見晉離亥沉痛的眼裏，她心裏撇撇嘴，好在這家夥沒犯傻，鬧出搶婚什麼的鬧劇來，讓她大婚順利進行了。


    看來，前幾日的莫名擔憂是她想多了


    禮畢，待眾人移步宴席，謝鍾情被婢女扶著引入精心布置的婚房。


    屋內點著十二盞錯落有致的青玉燈，燈芯浸在蘭膏中，散發出清冽的香氣。


    榻上鋪著九層素錦衾褥，最上麵那層用銀線繡著繁複的星圖。


    等人退去了，謝鍾情一下子鬆懈下來，一屁股坐在榻上，整個人顯得甚是疲憊。


    兩次了。


    每次都是從天不亮就開始忙碌，黃昏了才進洞房休息。


    好累。


    感覺整個人都要散架了，尤其是頭上頂的這麼多東西，沉甸甸的，壓得她脖子酸。


    芙兒瞧見女郎臉上的疲憊之色，當即心疼不已，上前給她揉肩，“女郎辛苦了。”


    謝鍾情任由她動作，歎道:“這大婚真是不容易，偏偏我還要經曆兩遭。”


    芙兒笑道，“女郎這話說得，如今女郎已成英王妃，今後一定會與王爺恩愛白首的！”


    想到晉擎驍，謝鍾情臉上一掃剛剛的疲倦，轉而多了些許柔意。


    她自是期盼能與肅之白首的。


    景燁早逝乃是逆天改命，搶了屬於她原本正緣之人的姻緣，而肅之作為正緣，這迴便能與她白首了。


    揉了揉肩膀，芙兒又去取來些糕點茶水，給謝鍾情吃了墊墊肚子。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推開，帶著淡淡酒氣的晉擎驍，在一眾年輕人的簇擁下，終於踏入洞房。


    幾個小公主小皇子從大人腋下鑽進來，邁著小短腿，篤篤篤跑到前麵，口中唿喚道:“看新娘！看新娘！”


    這時，謝鍾情緩緩放下手中的團扇，那扇麵後的麵龐也隨之完全展露出來。


    這一剎那，在場的男男女女們都被謝鍾情的容貌驚豔到了，現場靜了靜。


    尤其是那幾個小孩子，他們瞪大眼睛，嘴巴張得大大的，呆呆望著眼前這位美麗的小皇嬸，臉上露出驚歎的表情，嘴裏還不由自主地發出“哇”的一聲驚歎。


    謝鍾情看到這些小家夥們如此可愛，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喜愛之情。


    她微笑著，示意身旁的芙兒給孩子們送上一些點心和金瓜子。


    孩子們得到這些好東西後，更是對謝鍾情充滿了好感，紛紛圍攏過來，嘰嘰喳喳地說道：


    “叔母，你真好看！”


    “叔母真真是仙女下凡！”


    聽到孩子們天真無邪的話語，謝鍾情的笑容愈發燦爛。


    這時，太子輕輕地咳了一聲，提醒道：“皇弟皇妹們，你們可別忘了該說些什麼哦。”


    幾個皇子公主們一聽，立刻迴過神來，想起了之前背過的話，他們連忙跑到晉擎驍和謝鍾情麵前，齊聲道：“祝皇叔和叔母百年好合！”


    說罷，他們還像模像樣地作揖行禮，那認真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晉擎驍看著這些天真可愛的孩子們，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他微微頷首，示意一旁的劉英將準備好的小禮物送給孩子們。


    拿到小禮物，幾個孩子開開心心退下了。


    晉離亥、蕭戟、崔瑯、崔琊幾人用一種難以言喻的晦澀目光，一寸寸掃過謝鍾情那絕美的麵龐。


    謝環旁觀著這一幕，心中暗自偷笑，同時還對這幾個男人投去了一絲憐憫。


    真是可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第二次嫁給別的男人，這也太可憐了。


    這時，太子妃李韻顏嫋嫋娜娜地


    走上前來，她的笑容如春花綻放般溫柔賢淑，她輕輕拉起謝鍾情的手，轉向晉擎驍，柔聲笑道：“小皇叔，鍾情可是侄媳婦的閨中密友呢，以後還得勞煩皇叔您多多關照了。”


    晉擎驍那張清冷如霜的麵龐，此刻也微微泛起了一絲笑容，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太子妃放心，這是自然。”


    然而，就在晉擎驍話音未落之際，崔琊突然“嗖”地一下從人群中蹦了出來，對著晉擎驍喊道：“英王殿下，鍾情姐姐可是臣從小一起玩耍到大的好姐姐，您可千萬不能辜負她！”


    一旁的崔瑯也趕忙跟著點頭，表示讚同弟弟的話。


    晉擎驍見狀，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挑起了一下眉毛，隨後緩緩轉過身來，麵向在場的眾人，鄭重其事許諾道：“諸位，本王今日在此立下誓言，從今往後，我必定不會辜負謝鍾情。若有違背此誓，就讓我聲名狼藉、身敗名裂！”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謝環趕緊出來打圓場，“王爺之決心，臣早已明白，今後便將阿鸞交給你了，臣非常放心，我信得過你！”


    話事這麼說，謝環嘴角壓都壓不下去，眼中盡是愉悅之色，謝瑗也默默點頭。


    太子笑瞇瞇道:“小皇叔真是癡情，侄兒佩服！”


    晉離亥勉強地笑了笑，道:“小皇叔赤忱之心，侄兒亦是敬佩。”


    然，他心裏卻是道:嘴上說幾句好聽話，誰還不會了？


    崔瑯崔琊忍住撇嘴的動作，忍著心裏的不痛快恭賀道:“如此，我等也放心將鍾情姐姐交付於你了，祝王爺王妃白頭到老！”


    其他人也紛紛送上祝福。


    接下來就是同牢合衾禮了。


    \"王爺，不知這合巹酒你可還喝的下？\"崔琊臉上帶著促狹的笑。


    晉擎驍挑眉看他：\"崔七郎是想與本王比試酒量？\"


    他聲音不大，卻自帶一股隱形的威嚴。


    崔琊此刻卻不怕他，揚起下巴，道:“可以啊，若有時間，臣與英王來幾杯！”


    崔瑯上前一步，道:“七弟說得對，如今英王殿下娶了鍾情姐姐，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今後若得閑，可以一聚。”


    太子立即發話，笑容謙和道:“瞧六郎這話說的，難道我們本來不是一家人嗎？”


    經太子提醒，大夥才想起來，清河崔氏可是太子的母族呢，本也就與英王沾親帶故。


    “哈哈哈哈，那是那是。”謝環笑嗬嗬道，“隻是這下子，親上加親，更為親密了！”


    說罷，眾人紛紛附和。


    而晉離亥則靜靜站在人群後方，他目光幽深而複雜，鎖定在坐在床邊的謝鍾情身上。


    英王迎娶了謝鍾情，而謝大郎則迎娶了清河崔氏的嫡女......


    這一連串的婚姻關係，讓晉離亥心中不禁湧起一股不甘和憤懣。


    太子，如今又多了一份強大的助力啊！


    晉離亥心中暗自思忖著，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麈圍腰扇，恨不得將扇柄捏碎卻渾然不覺。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晉擎驍驀然轉過頭來，他那銳利如刀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晉離亥身上，帶上探究。


    晉離亥心中猛地一緊，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中，他連忙收斂好自己的情緒，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恭恭敬敬作揖道：“小皇叔，侄兒祝賀皇叔與皇嬸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