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陽在白玖的窗外站了很久，手指觸到玻璃，又無力的滑落，最後，他轉過身，然後他愣住了。
白澤已經不知道在他身後站了多久，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看到李向陽轉身，白澤挑了挑眉：“怎麼不動手了？”
李向陽苦笑一聲：“您何苦問我，這世上又有什麼事情能瞞的過您呢。”
“你應該清楚，他們沒有複活人的能力，他們隻會殺人，你愛人的魂魄很可能已經被他們吃了。”白澤撣了撣身上落下的霜，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我知道，但我已經沒有迴頭路了。”
兩人都沉默了。
半晌，白澤再次開口：“暗係靈通很少見，暗係半神目前也隻有你一個，你跟老趙交代清楚一切，他會理解你的。”
聽到這話，李向陽笑了，他看著白澤，眼中帶上了幾分探究：“我經曆了什麼，白澤大人看一眼不就都知道了？怎麼還要我去跟趙局長說？”
白澤麵不改色地說道：“你自己的事情，自然要你自己去說。”
“哈哈哈哈哈，白澤，祂說的沒錯，你果然沒法看到祂！”李向陽突然大笑起來，他的神情中帶上了一絲癲狂：
“利用！他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在利用我們！我媽的死！小玲的死！我成為半神！都是沿著別人安排好的路在走！
上次是她！這次是我！”
他猛地一揮胳膊，指向白澤：“下一個死的可能就是你啊！白澤！哈哈哈哈哈！我們都在為一個看不見的主子賣命！而你們卻甘之如飴！”
“李向陽！國家從來沒有虧待過你！”白澤厲聲喝道。
“是啊…沒有虧待我……”李向陽笑著笑著就流出了眼淚。
身後的窗戶被推開，白玖提著刀跳出來，警惕地看著他：“您怎麼了，李首長。”
李向陽轉頭看著白玖，好一會兒，才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
“國家從來沒有虧待過我，所以我才下不了手。
可我受夠了，踩著自己親人的生命換來的強大，我受夠了！”
“為什麼是我們？為什麼被選中的是我們？”李向陽定定地看著她，問：“你說呢，下一個李向陽？”
“什麼意思。”白玖皺起了眉毛。
李向陽卻轉過頭去，不再看她，他掃視了一圈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另外六隻神獸已經悄無聲息地圍了上來。
他將手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李向陽！別做傻事！”白澤大聲喊道，同時，幾身影齊齊撲了上來。
可就在這一瞬間，李向陽身上爆發出一股強烈的靈力波動，數道黑影自他腳下蔓延開來，連接到每一個人的影子上。
所有人立刻感覺到身上傳來一陣強烈的束縛感，僵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李向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的身子晃了晃，但沒有倒下，他對著白澤說：“白澤前輩，這下，你能看清了。”
白澤眼中閃過一抹金光，下一刻，他點點頭，神色複雜地對著李向陽說：“辛苦你了。”
李向陽釋然地笑了，接著，他手上猛地一用力，一口鮮血噴出，李向陽的身體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身上的束縛一鬆。
“李首長！”白玖跑過去，探了探李向陽的脈搏，很微弱，而且正在一點點停止跳動。
“八姐！”白玖抬頭看向白珂。
白珂也已經跑到李向陽麵前，蹲下身，正要將手放到李向陽身上治療他，卻聽見白澤說了一聲：“救不了了，小九，用無禍送他最後一程吧。”
“哥！”白玖吃驚地看向白澤。
“按我說的做！”白澤嚴厲地喝了一聲。
看著白澤嚴肅的神情，白玖沒有再猶豫，她拔出無禍，刺入了李向陽的喉嚨。
一絲還在掙紮的魂魄被吸入其中，李向陽的眼睛迅速黯淡了下去。
白玖沉默著拔出無禍，替李向陽合上了眼，她跪坐在李向陽屍體的麵前，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沒有起身。
盡管她曾經殺過很多人，可親手殺死自己的戰友，卻還是第一次，明明昨天他們還在有說有笑的聊天……
白玖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戰友，可是為什麼，她的戰友，靈魂會被汙染。
還有他說那些，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隻手搭在了白玖的肩上，白玖抬頭，看到了白澤。
“什麼叫、踩著親人的生命換來的強大。”白玖看著白澤的眼睛，艱難地開口，聲音中帶上了一絲顫抖：“什麼叫、我是下一個他？”
白澤放在她肩上的手略微緊了緊，他盯著白玖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地說：
“不會的，你不會變成他那樣，不要相信他的話，他的靈魂被汙染，已經不是李向陽了。”
“你看見了什麼？”白玖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突然換了個話題，她還是緊緊盯著白澤的眼睛，不錯過他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可白澤隱藏的很好，白玖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信息。
白澤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看向了躺在地上的李向陽，說道：“他是個英雄。”
從白澤的講述中，眾人漸漸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李向陽是個真正的烈士。
在他未婚妻離世後，原罪找到了他，以複活他的未婚妻為條件，讓他成為祂在特遣局的暗線。
他假意同意了，主動接納了原罪的部分殘魂，從而獲取了不少關於原罪的信息。
但他一直很注意分寸，從來沒有給那邊泄露過任何信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原罪也沒有讓他殺過人。
可在昨天，白玖走出秘境的一瞬間，原罪突然給他下達了命令，要求他殺死白玖，如果不完成這個任務，那死的人就會是他。
經過這麼多年的埋伏，原罪的那一縷殘魂早就將李向陽的大部分靈魂吞噬了，現在的祂，隻要動動手指頭，就可以輕易殺死李向陽。
李向陽有兩次機會，一次是昨天，白玖在房間裏時，那個房間銘刻了空間陣法，算半個獨立小空間，他當時隻要進入房間，就可以悄無聲息地殺了白玖。
可他沒有進去。
還有一次就是今晚，他在白玖的窗前站了很久，等待著自己被發現。
他知道今晚自己一定會死，他必須死，他的靈魂已經被吞噬了大半，即使原罪不殺他，他也隻能去死——如果他繼續活著，他將被同化，以他的實力，他將會成為一個棘手的敵人。
他隻希望在死前能將這些年收集到的信息傳遞出去。
在他轉身看到白澤的那一刻，他是驚喜的，可在試探後，他發現白澤真如原罪所說的那樣，無法看穿祂的想法，他的大部分靈魂已經被汙染了，所以白澤也沒辦法看到他的想法。
那一瞬間，他的情緒出現了一絲劇烈的波動。
也正是那一瞬間的情緒波動，讓他的靈魂又被吞噬了一部分，他的情緒在那一刻徹底失控了。
於是就有了那段不明所以的話。
在原罪的影響下，他的手不自覺地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白澤的那一嗓子讓他短暫清醒了片刻。
他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引爆了自己的丹田，大量的靈力瞬間爆發開來，在控製了在場所有人的同時，也短暫地震暈了原罪的那部分殘魂。
他得到了自己身體的控製權，也讓白澤看到了這些年他收集到的信息，但引爆丹田帶來的巨大衝擊也同時震碎了他的五髒六腑，他徹底活不成了。
白澤能做的隻有讓白玖殺了他，吞噬原罪的那一部分殘魂。
這也是李向陽所期望的。
聽完一切，白玖垂眸看著地上李向陽的遺體，一言不發。
生命，如此強大，卻又如此脆弱，即使是一位半神，半步神明的存在，死亡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她來不及悲傷，因為白澤緊接著就說了一個關鍵情報：“原罪建立了一個組織，叫緋月，這些年有很多人口失蹤案都與他們有關。
這個組織不知道存在了幾百年，他們暗中勾結了魔族的殘黨、還有部分妖族，不知道開出什麼條件來讓他們賣命。
這個組織這些年一直隱藏的很好，一直到最近，封印破碎後，他們才開始活躍起來。”
白澤頓了頓，接著說：“而且，不久之後，他們要有大動作了。”
“什麼大動作？”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白珥問。
“不清楚。”白澤搖搖頭：“我得先去把現在已知的情報匯報給總部，你們替…李向陽同誌收拾一下吧。”
白澤匆匆離開，在白珥的指揮下，白珂替李向陽縫好了頸部的傷口，白瑜為李向陽整理好衣冠，擦拭掉身上臉上的血跡。
白琥和白瓏找來了擔架，將李向陽暫時運到了他生前的宿舍裏。
白澤匯報完情況後也過來了，上級下達了指令，要以國葬的規格為李向陽舉辦葬禮，再將遺體運迴京都烈士陵園下葬。
離天亮還有幾小時，天亮後總部會派專人過來舉行葬禮，但現在所有人都沒有了睡意，睜著眼睛坐在李向陽的遺體旁，自覺的為他守夜。
孫悟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帶來了一盞不知道什麼材質做的燈，擺放在李向陽的頭前方。
他點燃了燈裏一支短短的蠟燭，一豆幽藍色的燭火亮起，燭火顫顫巍巍，忽明忽滅，所有人都不自覺屏住了唿吸，仿佛擔心自己的唿吸過重會吹滅那一豆火光。
可在眾人緊張中帶著期待的目光下，那豆燈光在堅持了一炷香的時間後，閃爍了幾下，還是“嗤”的一聲熄滅了。
白珂再也忍不住了，輕輕嗚咽了一聲，捂住了自己的嘴，白珥將她攬進懷裏，輕拍著她的背部，自己的眼中也閃著點點淚光。
白玖呆呆的看著那截蠟燭頭上還在盤旋消散的青煙，手不自覺握緊了白瑾的手。
孫悟空搖了搖頭：“不中了，魂魄太過殘缺，聚魂燈也無法修補。”
眾人就這樣枯坐到了清晨，在天邊露出第一抹魚肚白的時候，外麵傳來了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響。
白珥率先起身，迎了出去。
來人是陳少昂，他帶來了一副黑棺，一麵國旗，一身嶄新的軍裝和一枚勳章。
白珥和他商議好了葬禮的一切事宜，派白琥去盯著新兵晨練，留下白瓏為李向陽換衣服，其餘人跟著白珥和陳少昂去布置葬禮現場。
新兵們在晨練時發現，他們的白琥教官心情看起來很不好，整個人周身的氣壓極低，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造次，都賣了命的跑，絲毫不敢停下。
讓眾新兵沒想到的是，晨練結束後，他們的魔鬼虎教官竟然大發慈悲的放他們去吃早飯了，隻是提了個很怪的要求。
“所有人，吃完早飯後去洗澡，換上幹淨的軍裝，整理好儀容儀表，三十分鍾後在升旗臺集合！”
不過他們很快就知道了，當他們氣喘籲籲地趕到升旗臺前時，見到了目前為止他們人生中最震撼的景象。
升旗臺前成了一片白色的花海，花海的中央，安置著一副烏黑發亮的棺槨，棺槨中躺著一個人，看不清麵貌，那人的身上蓋著一麵紅旗。
一縷朝陽穿破雲層，投射在紅旗的金星上，反射出一片神聖的光，與旗桿上飄搖的一麵國旗交相輝映。
棺槨的兩側，他們的教官身穿黑色作戰服，肅穆地站在棺槨兩側，升旗臺上，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
棺槨後，立著一副巨大的黑白挽聯，挽聯上的字刺痛了所有新兵的心。
“沉痛悼念李向陽烈士”
“李首長，怎麼會！”人群中有新兵驚唿。
但緊接著就被身旁的戰友捅了一胳膊，閉上了嘴。
仿佛是受到如此肅穆的氣氛感染，也可能是出於對熟人離世的悲戚，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
等所有新兵都安靜後，陳少昂看了一圈所有人，清了清嗓子，說：“所有人，整理儀容儀表。”
聲音不大，卻能清晰的傳入所有人的耳朵裏。
臺下傳來窸窸窣窣的整理衣服的聲音，隻響了幾息就再次歸於平靜。
陳少昂再次說：“脫帽，降半旗，為李向陽同誌默哀。”
說完，率先脫下了自己的軍帽，低頭默哀。
他的身後，國旗緩緩降下一半。
一片齊刷刷的脫帽聲響起，場下再次陷入三分鍾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