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日淩晨,在臨川縣大石村,最後一場雪落下時,張建中家拆除的房梁橫七豎八地躺在廢墟上。
“這家扒房子哩,肯定有錢。”小個子暗自思量道。
院子裏還有一間喂牲口的房子,牲口吃草的聲音在夜幕下非常清晰。
他踩著瓦礫潛入裏屋,煤氣灶的銅閥滴著水珠,在寂靜中發(fā)出“嗒、嗒”的聲響。當他掀開白布門簾時,小兩口的鼾聲正與掛鍾的滴答聲共鳴。
抽屜裏的鈔票散發(fā)著樟腦丸的氣味,這讓他想起童年時父親層層包裹的布包。他從桌子的抽屜裏找到五千塊錢,又在靠北牆西邊有一個立櫃裏找到六萬塊錢。
月光透過殘破的屋頂,在他佝僂的背上織出斑駁的網(wǎng)。當警笛聲撕破黎明的寂靜時,他正蜷縮在縣郊的麥秸垛裏,數(shù)著褲袋中的銀鐲。
鐲身在掌心勒出紅痕,仿佛某種古老的烙刑,將無數(shù)個寒夜的罪惡永久鐫刻在這具軀殼之上。
霓虹燈在洗腳城的玻璃門上投下血紅色光斑。他數(shù)出三張皺巴巴的鈔票推過櫃臺,指甲縫裏嵌著河灘的淤泥。女人帶他上樓時,樓梯間的感應(yīng)燈總在第三步亮起。
一旦有了錢,他就去城裏,去ktv、洗腳城、按摩館等等,點最貴的酒,泡最美的妞。消遣不是目的,嫖才是。
他像是一棵貧瘠的土壤上長出的歪苗,自小就在女人麵前有一種天然的自卑感,特別是見了漂亮女人,有時連頭也不敢抬。
在這些地方,那些漂亮的女孩子見了他還搞微笑服務(wù),這使他找迴了一個男人的自尊。
但他有錢的時候畢竟很少,所以,大多數(shù)的時候,他隻能去鎮(zhèn)上時找十元店。那些地方價格低,條件也比較差,塑料門簾後是發(fā)黴的床墊。
警察總在完事後出現(xiàn),黑色便衣上沾著街邊攤的油漬。
“跟我們走。”他們說。
他沒有逃,順順當當?shù)馗麄冏吡恕?br />
派出所的瓷磚地麵積著水漬。鐵籠子欄桿生鏽了,聞起來像漁船的錨鏈。
“知道把你帶到這裏來幹什麼嗎?”警察問。
他假裝糊塗,“不知道。”
“你剛才去沒去洗頭?”民警直截了當問。
“去了。”他直言不諱地答。
“洗了頭又幹什麼了?”
“洗了頭就走了。”他故意不承認。
“嫖了沒有?”警察聲色俱厲地問。
“我真的沒嫖。”他裝作很委屈。
“身份證。”警察說。
他從外衣口袋裏掏出2000塊錢,“我的身份證沒帶,要不這麼著吧,我把這些錢押在你們這兒,等我迴家拿了身份證再來取。”
他遞錢時拇指壓住鈔票邊緣的裂口,新警員喉結(jié)滑動著接過。老警察在窗邊抽煙,煙灰落在去年禁毒宣傳的海報上。
警察相視一笑,“放老實一點,不老實有你好看。”
“是,是,我一定老實。”他點頭,西服內(nèi)襯的五千塊紙幣摩擦著皮膚。
他心裏明白,隻要接下這錢,就沒有多大事了,往鐵籠子裏關(guān)他,隻不過是想嚇唬他一下,別讓他出去以後亂說交罰款的事。
但他還是裝得很害怕,如果那5000塊錢被搜出來,被引起懷疑,那麻煩就大了。
半個小時後,鐵門鉸鏈發(fā)出呻吟,街對麵的包子鋪正揭開蒸籠,白霧漫過派出所的臺階。
他在廁所撒尿時,聽見兩個協(xié)警分他的罰款。紙幣在燈光下泛著青白,像驗屍臺的無影燈。
臨走時,老警察掏出錢包,抽出兩張,“給你點迴家的路費,記住,拿了身份證再迴來接受處理。”
“好,好的。”小個子點著頭,但心裏卻說,“傻瓜才信你的話,連我住址都沒有問,讓我迴來找你幹什麼呀?”
他沿著國道走。卡車轟鳴著掠過,車燈掃過路旁的通緝令,墨跡被雨水泡發(fā)了。下一個鎮(zhèn)子的按摩店亮著粉燈,老板娘手腕上也帶著一個銀鐲。
指揮部正麵的牆上,掛著“10·18”係列殺人案發(fā)案示意圖。每起案件的發(fā)案時間、發(fā)案地點都清晰地標在圖上,每起案件的有關(guān)卷宗材料也一一集中在了指揮部領(lǐng)導的案頭。
各市縣分局長的照片貼在右側(cè)牆麵,三張被紅筆畫了叉。
韓俊山正站在巨幅電子地圖前。紅點釘著案發(fā)地,從豫南到鄂北連成帶血的鐮刀。煙灰缸堆滿煙蒂,第六杯濃茶正在變涼。
“各位,”韓俊山開口了,“為什麼我們總是慢半拍?請問有誰想過這個問題?”
各分局局長沉默以對。
韓俊山道:“原因就在於各地溝通不暢,未能建立高效互通的情報網(wǎng)絡(luò)!”
繼續(xù)沉默。
韓俊山繼續(xù)說:“沒有通盤的審視,就不可能相互配合,協(xié)同作戰(zhàn)。”
韓俊山掐滅煙頭。煙蒂在玻璃地圖上燙出焦痕,正落在臨川縣界。窗外,省道檢查站的探照燈刺破淩晨三點的濃霧,鋼釘路障正在架設(shè)。
“我不喜歡大海撈針,但非常時期隻能用非常之法,”韓俊山說道,“從各局抽調(diào)精兵強將,對每起案件的案發(fā)現(xiàn)場進行逐一查看,根據(jù)犯罪分子在每個發(fā)案現(xiàn)場留下的痕跡,集中進行去粗存精、去偽存真的分析和篩選,力求弄清犯罪嫌疑人的真實麵目。”
“李睿,你有什麼意見?”韓俊山突然問道。
此時,李睿正盯著嫌犯側(cè)寫板,模擬畫像的眼睛被煙頭燙出兩個黑洞。
“額……”李睿愣了愣,“我沒意見。”
“你能沒意見?”韓俊山冷哼道,“你不是一直反對大海撈針嗎?”
李睿搖了搖頭,“我不反對大海撈針,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
“哈哈哈。”眾人都笑了。
“很好,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韓俊山高興道,“我們現(xiàn)在就是要開動腦筋,頭腦風暴,看怎麼才能抓住兇手。”
“小戚。”韓俊山看向一旁的戚薇,“技術(shù)組有沒有好的辦法?”
戚薇正在敲擊鍵盤,光標在地圖上跳動。國道被標紅,暴雨那夜的監(jiān)控截圖正在投影幕布上閃迴。黑色轎車的尾燈在雨幕中拖出彗星般的軌跡。
“韓廳,我們嚐試過用技術(shù)的辦法,但條件並不成熟。”戚薇解釋道,“我們嚴重懷疑,這個兇手甚至都不用手機。因為我們查遍了案發(fā)現(xiàn)場附近的所有基站,核對過所有手機號碼,愣是沒有找到有嫌疑的號碼。”
“這個年代還有不用手機的人?”
場下交頭接耳起來。
“唯一兩張照片,”戚薇用激光筆點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在加油站附近、一張是在ktv,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照片了。”
“那有沒有可能通過照片上的身影,找到嫌疑人?”一個局長問道。
戚薇搖頭,“如果人工智能技術(shù)再發(fā)展幾年,或許有可能實現(xiàn),但目前來說,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