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閉目凝神,腰間“天真”劍突然發出清鳴。城頭的“劍氣長存”四字應聲亮起,千萬道劍痕的劍意如星河匯入鼎中,竟在屍氣中開出一片桃林。袁祿的殘魂發出尖嘯:“陳平安!你當年在桃林斬我三刀,今日還要趕盡殺絕?”
“當年在桃林,你以百姓為祭煉屍,我斬的是你的貪心。”陳平安睜眼,劍心通明映出鼎內景象,“今日在長城,我護的是人間燈火。”他忽然轉頭望向丹月,“用桃樹本源鎮住鼎心!”
丹月盤膝而坐,掌心鑰匙與鼎心共鳴。體內的桃樹虛影破土而出,根須纏繞住袁祿殘魂,每片桃葉都映著武慶陵的萬家燈火。裴錢趁機甩出七枚火符,刻著“規矩”二字的火光將鎖魂陣逐個燒毀:“老袁倌,你算計了一輩子,可曾算到桃樹開花時?”
虹葉量天尺斬落最後一道鎖魂幡,忽然看見鼎底刻著東臨玄同的臨終遺言:“以龍氣為舟,借屍解登仙——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殘魂會寄生於此。”她劍尖輕點遺言,清光閃過,字跡化作飛灰。
陳桃生的龜甲突然完整如初,汞液在鼎麵拚成北鬥全圖:“歸墟海眼閉合了!”少年望向丹月,後者頭頂浮現清慧木與卻裳的虛影,“三重劍意合璧,連地脈都認了你們。”
袁祿的殘魂在桃林中崩潰,臨終前的嘶吼迴蕩在福地:“陳平安!你以為鎮住煉龍池就能高枕無憂?七虛宗的秘典早已傳入蠻荒……”話音未落,便被桃枝絞成齏粉。
陳平安彎腰撿起一片桃瓣,瓣麵上竟映出劍氣長城的未來:城頭的劍痕愈發璀璨,每道都多了些桃花紋路。他忽然笑了:“當年清慧木說,桃樹開花時,人間自有守夜人。”
裴錢晃了晃重新裝滿的酒葫蘆:“老劍條,等迴去得擺十壇米酒謝我們。”她望著逐漸消散的屍氣,刀疤在火光中泛著微光,“不過先說好了,我要喝你私藏的陳釀。”
虹葉指尖劃過鼎身新顯的紋路,那是三人劍意交織的圖案:“福地的因果禁製穩固了,今後往來,便以這桃花陣為舟。”她望向丹月,“你體內的桃樹本源,怕是要成福地的新樞機。”
丹月握住斷劍,劍柄處的桃紋與掌心鑰匙融為一體。他忽然聽見心底響起卻裳的聲音:“臭小子,別辜負了這把劍。”抬眼望去,鼎心處竟浮出卻裳的武道虛影,正對著他點頭。
“我們該迴去了。”陳平安望向劍氣長城方向,那裏的警鍾聲漸歇,“齊前輩在城頭等著驗收鎮龍陣呢。”他忽然駐足,看向福地深處的桃林,“裴錢,把剩下的桃脂留給福地百姓,就說……桃花開時,不必怕鬼。”
四人踏劍而起時,青銅巨鼎化作一座桃樹豐碑,根須深紮福地與外界的交界。丹月迴望,看見桃林深處有黑影晃動——是黑山的輪廓,卻又比記憶中的更加高大,鬃毛間閃爍著桃紅色的雷光。
“那是……桃祖的虛影?”虹葉輕聲道。
陳平安點頭:“清慧木當年斬下的根須,終究長成了新的桃樹。”他望向星空,北鬥七星的勺柄正指向劍氣長城,“今後的北俱蘆洲,該由這些新的根須守護了。”
歸程中,裴錢忽然指著江麵笑出聲:“老劍條你看!”湘水水麵漂著無數桃花瓣,每片都載著細小的光點,宛如人間燈火順流而下。那是桃樹本源的饋贈,是清慧木與卻裳留下的劍意,在每一寸山河種下永不凋零的希望。
就像陳平安曾在桃林刻下的字:“人間路遠,但見桃花處處開。”此刻,丹月掌心的鑰匙不再發燙,卻化作溫熱的脈動,與心跳同頻。他知道,這場跨越福地與外界的守護,從來不是終點——隻要有人願意為人間揮劍,桃花便會在每一個春天,準時盛開在劍氣長城的城頭,盛開在湘水畔的武慶陵,盛開在所有被劍意溫柔以待的角落。
“下一站去哪兒?”陳桃生望著漸亮的天際。
陳平安笑而不語,劍指北方:“去寶瓶洲。聽說那裏的春山,該開新桃了。”
裴錢哼了一聲,卻悄悄摸向腰間的酒葫蘆:“先說好,到了寶瓶洲,你得帶我去見李槐,我要瞧瞧那小子的糖葫蘆有沒有長進。”
江風拂過,帶走最後一片浮屍的黑氣,隻留下桃花的清香。丹月望著前方,斷劍與照影劍在劍鞘中輕鳴,仿佛在應和遠處傳來的晨鍾——那是人間蘇醒的聲音,是新的故事,即將在桃花盛開的地方,悄然開篇。
寶瓶洲的春山剛泛新綠,陳平安一行人的劍光便切開了桃林上方的積雲。寧姚的本命劍“正陽”早一步釘在山門前的青石上,劍鞘震顫時,將三百裏桃林的花期催得更盛,粉白花瓣如大雪漫卷,卻在觸碰到她衣袂時自動偏轉,在周身三尺凝成桃花帷幕。
“寧姑娘,來得巧。”陳平安踏劍落地,衣擺拂過劍鞘上的“正陽”二字,“春山書院的地脈異動,可是與蠻荒有關?”
寧姚轉身,腰間懸掛的劍穗隨動作輕晃,穗尾綴著的小瓷瓶正是陳平安當年送的米酒:“蠻荒妖族在碎江峽探測到福地裂隙,七虛宗殘黨正在山腳布置鎖魂陣。”她指尖劃過劍鞘,桃花帷幕應聲裂開,露出山根處若隱若現的青銅陣盤,“陣盤刻著東臨玄同的煉屍紋,與武東城的煉龍池同源。”
裴錢晃著空酒葫蘆湊過來,刀背敲了敲寧姚的劍鞘:“寧姑娘,老劍條說你在劍氣長城斬了三條碎江蛟,借我瞧瞧你的劍穗唄?”
寧姚瞥了她一眼,劍穗突然化作桃花劍氣,在裴錢鼻尖掃過:“想看劍穗,先打贏我三招。”話音未落,山腳下傳來地動山搖的轟鳴,七虛宗修士催動著數百具屍傀破土而出,每具屍傀的關節處都纏著桃僵蠶絲,額間“袁祿”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紅光。
丹月握緊斷劍,卻裳的武道神意與清慧木的劍意同時湧入手臂:“這些屍傀的眉心咒印,和福地祭臺上的一模一樣!”他踏前一步,地麵的桃花紋路突然亮起,春山書院的地脈竟如活物般向他匯聚。
寧姚瞳孔驟縮:“是清慧木的鎮龍陣眼。”她反手抽出“正陽”劍,劍尖輕點丹月眉心,一道清光融入其體內,“引動地脈時守住心海,莫被屍氣侵蝕。”
陳桃生的龜甲碎片在掌心拚成北鬥,汞液突然指向陣盤核心:“陣眼在書院的藏書閣!那裏埋著東臨家的《紫氣東來錄》殘頁。”
寧姚劍光一閃,已掠向藏書閣方向:“我去斷後,陳平安,你帶他們破陣。”她的聲音混著劍鳴傳來,“蠻荒的碎江蛟還有三息到頂,鎮龍陣必須在蛟首落地前閉合。”
裴錢拔刀追上,刀風卷著桃瓣斬向屍傀群:“寧姑娘,等會兒打贏了,分我半壇你藏的陳釀如何?”
“先活過這一戰。”寧姚劍光連閃,七具屍傀的頭顱應聲落地,卻見斷頸處湧出的黑血在空中凝成蛇形,“這些屍氣能借地脈重生,斬核心!”
陳平安帶著丹月、陳桃生闖入藏書閣時,正見七虛宗長老將手掌按在《紫氣東來錄》殘頁上。殘頁上的桃花紋路已被篡改,化作騰蛇噬尾圖,與陣盤上的鎖魂紋相互唿應。
“陳平安!”長老尖嘯著甩出鎖魂幡,幡麵上繡著的正是春山書院弟子的生辰八字,“當年在福地沒炸死你,今日便拿這書院的地脈祭旗!”
丹月突然福至心靈,將斷劍與“照影劍”交叉插入地麵。卻裳的武道神意如江河奔湧,清慧木的劍意似桃枝抽芽,兩種力量在陣盤上炸開,竟顯化出齊靜春當年在桃林留下的“震”字劍意。
寧姚的劍光從窗外掠入,“正陽”劍精準斬落長老按在殘頁上的手掌:“東臨玄同的煉屍術,早在三百年前就該隨他埋入歸墟。”她腳尖輕點陣盤,桃花劍氣順著地脈遊走,將騰蛇紋逐個絞碎,“丹月,用桃樹本源溫養《紫氣東來錄》!”
陳桃生突然指著龜甲上的汞液:“地脈脈象變了!北鬥第七星的位置,正是寧姑娘的劍穗所指!”
寧姚劍穗輕顫,劍尖突然轉向丹月:“引動陣盤中央的‘清慧’二字,我助你打通地脈玄關。”她的劍光化作桃枝形態,纏繞住丹月體內的桃樹虛影,“當年清慧木斬龍時,在每處陣眼都留了劍意種子。”
丹月閉目凝神,掌心鑰匙與陣盤共鳴。藏書閣的牆壁突然浮現出清慧木的劍穗虛影,每片穗須都對應著北俱蘆洲的一處地脈。當他睜開眼時,瞳孔中倒映著劍氣長城的城頭——齊廷濟正站在“劍氣長存”四字下,向春山方向遙遙頷首。
“陣眼閉合!”陳平安的“天真”劍突然發出清鳴,與寧姚的“正陽”劍、丹月的斷劍形成三角劍陣。三百裏桃林的桃花同時倒飛,在陣盤上空凝成桃花屏障,將最後一波屍傀潮擋在十丈之外。
寧姚收劍時,劍穗上的小瓷瓶不慎滑落。裴錢眼疾手快接住,晃了晃:“寧姑娘,這酒壺我替你保管了,等迴劍氣長城再還。”
“隨你。”寧姚望著逐漸消散的屍氣,忽然指向東北方向,“碎江蛟的妖血染紅了碎江峽,蠻荒怕是要借屍解仙的裂隙大舉入侵。”她轉頭看向丹月,眼中難得泛起一絲暖意,“你體內的桃樹本源,將來會是福地與浩然的橋梁。”
丹月低頭,發現掌心鑰匙已與陣盤上的“清慧”二字融為一體,鑰匙表麵浮現出細小的劍穗紋路:“寧前輩,這鑰匙……”
“是清慧木留給人間的鎖。”寧姚轉身望向春山深處,那裏的桃林正在地脈滋養下抽出新芽,“當年她斬龍時說,桃樹開花處,必有守夜人持劍而立。”
陳平安忽然輕笑,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在武慶陵買的桃花酥,你嚐嚐。”
寧姚接過油紙包,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老繭。十六歲在劍氣長城初見時的場景突然浮現,那時他也是這樣遞來用油紙包著的桂花糖。她忽然開口:“碎江峽的裂隙,三日後月圓時最盛。”
“知道。”陳平安望向漫天桃花,“當年在桃林刻字時,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他轉頭看向丹月,“帶著你的劍,去劍氣長城。那裏的劍修,會教你如何用劍意守人間。”
裴錢突然指著山腳下的屍傀殘骸:“老劍條,這些爛泥怎麼處理?”
寧姚劍穗輕揮,桃花劍氣將殘骸掃入陣盤:“化作春泥,養這滿山桃樹。”她忽然望向丹月腰間的斷劍,“清慧木的劍意,終究要在人間開枝散葉。”
四人離開時,春山書院的桃林正迎來盛放。丹月摸著掌心的鑰匙,聽見心底有兩道聲音重疊——卻裳的武道如江河奔湧,清慧木的劍意似桃花輕顫。而寧姚的劍光,始終如北鬥般懸在前方,為這趟人間路照亮桃色的歸途。
就像她方才在陣盤前說的:“劍修的路,從來不是劈開迷霧,而是讓迷霧中永遠有桃花盛開的方向。”此刻,寶瓶洲的春風拂過每片桃瓣,將這句話刻進地脈深處,成為所有守夜人心中,永不褪色的劍意。
碎江峽的月光被妖血染成赭色時,劉羨陽的正陽刀正劈開第十七頭碎江蛟的鱗甲。刀風卷起的砂礫在他甲胄上撞出火星,卻在觸及衣擺時化作桃花瓣——那是丹月在地脈深處引動的清慧木劍意,正順著他的刀路編織屏障。
“裴錢你這刀風跟貓抓似的,當年在泥瓶巷偷糖葫蘆的手勁呢?”劉羨陽甩刀甩掉蛟血,刀柄上的“正陽”二字與丹月腰間斷劍共鳴,“老劍條,你帶的小崽子們倒是能引地脈,這桃花瓣比我在正陽山見過的都瓷實。”
裴錢啐了口血沫,刀背拍向另一頭蛟首:“劉大爺,您老倒是試試被三條蛟尾巴掃臉?”她忽然瞥見劉羨陽甲胄下露出的舊疤,語氣軟了三分,“當年在劍氣長城,您守的那段城牆,現在還刻著您的刀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