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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茲晨戒流火,商飆早已驚。雲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


    暑氣漸消,秋色正平鋪中原大地。


    淮安郡,比陽城西北曠野。


    一道白衣人影正飛速破開蘆葦蕩,踩著葦桿,掠過穗頭。


    驚飛白鷺,撲起縷縷飛絮,他從鷺影中穿過,輕飄飄踩在大道上。


    周奕微微喘口氣,把身後爛掉的白袍拽下,棄於道旁。


    “不行,看來我與雲帥的輕功還有差距。”


    方才在曠野上以驚雲神遊狂奔,雖是暢快無倫,卻沒有聽到那一曲古老的漠北歌謠。


    迴望臥龍山方向,周奕嘴角勾勒出一絲笑意。


    南陽穩固,有諸位能人把持,還有表妹著家,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與當初在夫子山時,完全是兩種心情。


    這一層變化,他深有體會。


    當下身具偉力,雖行走在強人一大堆的亂世江湖,但隻要長點心眼,自保是沒什麼問題的。


    越朝遠處走,越感受到楊大龍頭不容易。


    臨靠著南陽的淮安,已被戰火波及。


    就在昨日,在顯岡縣附近,隋軍與起義軍大戰,一些江湖勢力參與其中,互相死了不少人手。


    沒關注這是誰的部眾,周奕遠遠避開。


    此行目標乃是江都,沒必要卷入軍陣廝殺。


    在野外待了一晚,第二日立馬趕路。


    現在已近比陽城。


    天色漸晚,為了不繞彎路,一路尋人打聽,趕著太陽西沉,進了淮安郡治所。


    吃了一天幹糧。


    周奕不會虧待五髒廟,老遠聞見香氣,見路邊有一家肉食鋪掌著燈火。


    裏頭人影晃動,說話聲很是響亮。


    土灶上的鐵釜咕嘟作響,燉著大盤肉,是那種帶骨的豬肉剁成大塊,加薑蔥、豆豉同煮,肉塊燉得酥爛,筷子一戳便骨肉分離。


    周奕哢一聲排出一排五銖錢,過來一名夥計一邊將錢扒拉到木托中,一邊笑問:


    “客官吃什麼?”


    “肉、飯、酒,好酒一小壇便足,肉飯多上。”


    “好嘞~!”


    少頃,夥計端來一大盤帶骨肉飯,還有一小壇淮酒。


    周奕又添了一點錢。


    淮安漕運發達,酒肆林立,淮酒大大有名,故而價格昂貴。


    周奕要上好酒,蒸釀技藝不同,頗費錢銀。


    但現在他家底厚,闊氣得很。


    這酒醇厚綿柔,名頭確實不虛。


    正喝酒吃肉時,發現有一人頻頻看向自己的酒壇,他身形消瘦,顯得落魄,似是錢銀虧空。


    周奕笑了笑,連出兩聲請他湊桌,又喊夥計上酒。


    那人道謝坐下,聊過兩句,方知他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江湖客。


    “少俠這是要去何處?”


    “去東南會朋友。”


    那人點頭,又道:“東南沿海之地不太平,淮安亦是如此。少俠莫要在此逗留,早些離開為好。”


    “城內有何不妥?”


    “你別瞧現在平靜,慈丘的義軍、大寇與隋軍正在亂戰,城旁的永豐倉被盯上了,大戰是早晚的事。”


    “少俠今夜要麼出城,要麼隨便尋一戶人家借宿,莫要住客棧,那邊不是安生地,已被各般勢力占據。”


    周奕道了一聲謝:“老兄準備去哪?”


    “準備去南陽謀一份生計,那邊最是太平,聽說那裏出了一個很有本事的人.”


    “嘖嘖,真是好酒”他感慨時,仰頭又喝一口.


    周奕飯飽之後,沿街而走。


    路過幾家客棧,情況果如那落魄客所言。


    當下不做停留,買上幹糧,徑直朝城西而去。


    能避就避,宿於野外也不打緊。


    卻沒想到,一靠近城西,忽聽人喊馬嘶,大隊車馬從城門口湧迴,前者退,後者進,亂做一團。


    有人和他的想法一樣,連夜出城,看來是又逢變故。


    周奕望著不及四丈高的城牆,欲要飛身而走


    城門口亂糟糟的人群中,忽有男童哭喊。


    一名背著包袱的中年人被撞倒在地,他的妻子拉著個小女娃,另外一邊的小男孩卻摔倒在地。


    被混亂所激的大馬,高抬馬腿,雙蹄落下。


    夫妻二人驚喊一聲,馬蹄卻踩空了。


    突然冒出個白衣人,拽著小孩胳膊,將他從馬蹄下拉走,救了他一命。


    “多謝,多謝壯士!”


    那中年人急促感謝,待看清人臉之後,忙補上一句:“多謝少俠搭救。”


    不及再出聲,外麵喊殺聲越來越大。


    “少俠,隨我來!”


    混軍之中,他沒忘記這恩人,拉著周奕朝巷中去。


    身上包袱散落也顧不得了。


    他倆拉著小孩走得慢,周奕一手抱住一個,像是提著兩個小木桶,五人急急而奔,這才錯開亂流,入了一間屋舍。


    這是他們一家四口在淮安的居所。


    男人點亮燈燭,一臉死裏逃生之態。


    中年女人正在安撫兩個小孩,好在他們不曉事,外邊的打殺聲很大,他們也不見害怕,隻是兩個大人心驚膽戰。


    中年男人打了個招唿,自報名姓叫盧文瑞。


    “你們趕著夜色出城,豈不危險?”


    周奕疑惑得很,起先以為他們是路過比陽,沒想到竟是城中住民。


    盧文瑞道:“若隻義軍與隋軍作戰,我們躲在家中,倒不是太怕。”


    “但是臨晚突然聽聞有大寇從南邊打來的消息,擔心他們占住城池燒殺搶奪,便想出去躲一陣,等外麵糧倉被搶完,再迴來不遲。”


    “沒想到他們來得這樣快。”


    周奕明白過來:“原來如此,你這是打算去哪?”


    “弋陽郡。”


    外邊聲音漸大,盧文瑞放低聲音:“我在弋陽有一遠親叫做盧祖尚,這次去投奔他。”


    “他在弋陽郡非常有名,是本地豪俠,如果少俠無處落身,可與我一道。”


    周奕婉言謝絕。


    盧文瑞作為本地人,說起淮安之事更加精細。


    周奕對這裏的亂子,愈發清晰。


    如果還在南陽的話,也許會派人插手一下,此刻卻沒精力去管。


    大軍作戰,目前以他一人之力,並不能改變什麼。


    當天晚上,有五個寇賊被追殺,慌亂間破門而入。


    正是四大寇的人。


    周奕順手把他們殺了,盧文瑞一家這才無恙。


    好在是三方混戰,約摸子時。


    喊殺聲像是停了下來,也不知是誰笑到最後。


    第二日一早,盧文瑞一家四口連連感謝,他們還是打算離開。


    與周奕分別後,便出了比陽城。


    周奕在城內找到了曹記藥鋪,又知悉一樁內情。


    在這場動亂中,宋閥下屬勢力在淮安郡的生意,被破壞得相當嚴重。


    結合宇文閥在鹽倉舵口的做法,已不難猜測背後的明爭暗鬥。


    從曹記藥鋪走出後,周奕多有感觸.


    這一次,才算更深刻感受到陳老謀往日念出的那些情報。


    他們不再是紙上沒有生命的文字。


    而是不斷浮現在眼前的真實畫麵


    周奕從比陽西城門走出時,一隊騎兵正繞著護城河徐徐而來。


    他們正是昨夜的勝利者。


    “將軍!”


    城門的兵卒齊齊迎了上去。


    那高頭大馬上的將軍極為魁梧,甲胄銀光閃閃,其眉骨處有三道刀疤形如蜈蚣,一看就是兇猛悍將。


    正是近來在中原一地唿風唿雨的鎮寇將軍,尤宏達。


    “把闖入城內的寇賊屍體也拉出來,首領的頭顱全掛在城牆上。”


    “本將軍一來,清平世界就有了。”


    “什麼四大寇,五大寇,還有什麼反賊,又有什麼了不起?來多少,本將軍殺多少。”


    一旁的校尉真心誇讚:“昨夜將軍可是英明得很。”


    尤宏達咧嘴一笑,臉上有著得意之色。


    昨夜他領大軍埋伏在外,先讓旗下校尉領一軍佯裝敗退,四大寇手下的寇賊以為得勝入倉搶米,準備做漁翁的慈丘反賊從埋伏中殺出。


    義軍與反賊大戰,等他們激鬥正酣,這時他領大軍殺出,直接把兩夥人狗膽嚇破。


    尤宏達左手執鋼鞭,右手四下指點:


    “隻有蠻勇而無頭腦的寇賊,就如同一群豬,撒點米把他們關起來,慢慢殺就是。”


    “將軍所言極是!”


    “這次以米倉為誘餌,雖然被卷走一些倉中米糧,但殺敵上千,亦是大功一件。”


    那校尉很高興。


    尤宏達卻瞪了他一眼:


    “什麼叫損失米糧?”


    校尉一愣:“那那是?”


    尤宏達道:


    “淮安守軍防備不利,永豐倉中的糧米被四大寇與反賊盡數卷走,本將軍披星戴月,持續追擊,不僅殺敵數千,還奪迴大半糧米,重挫淮河上遊各大賊寇。”


    那校尉頓悟:“將軍英明!”


    尤宏達盯著那些賊寇的屍體,臉上肌肉微微抽搐。


    自從跟了張須陀,戰功那是一天比一天多。


    四下作戰,根本打不過來。


    有些反賊,也是極難對付。


    他娘的,這日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好在這次大殺一場,稍解心中憋悶。


    尤宏達正在內心咒罵,忽然眼睛瞪大,看向了比陽西城門口。


    一道白衣人影正立在那裏,目光朝他看來。


    霎時間,成為鎮寇將軍之前的恐怖迴憶浮現在腦海中。


    尤宏達盯著那人,


    他先是看到了一場大火,數百營燒成一片,火光衝天,宇文大將軍下落不明。


    跟著就是一場大水,從黑暗中洶湧衝來,淹掉了淮陽太守府大軍,不可一世的趙太守身首分家。


    現在


    這個人又出現了。


    尤宏達有兩個選擇,他在毫無把握的情況光速篩掉第一個,選擇第二個。


    如今天下間的大反賊一大堆,滅也滅不完。


    這最邪門的一位近來也沒犯事,何必冒險?


    不如井水不犯河水。


    故而,


    老熟人相見,尤宏達的眼中沒有什麼敵意。


    眼神能傳達一個人的情緒。


    隔著周圍數百兵士,還有不斷移動的郡民。


    隻消一眼,尤宏達便讀懂了周奕的心聲,也讀懂周奕讀懂了他的心聲。


    周奕環顧四下,看了看周圍隋兵的位置。


    兩人擦肩而過,像是互相沒有看見。


    那校尉忽然望向周奕的背影:“將軍,那人像是有幾分眼熟?”


    “熟個屁。”


    尤宏達吩咐道:“先把屍體收攏起來,再修整軍隊,我們還要去汝南。”


    “是!”


    “……”


    這個奇怪的將軍給周奕留下了深刻印象,對方心裏是怎麼想的,他有點搞不明白。


    不過,


    如果方才對方動手,他可以駕馭輕功迴城。


    接著從城牆某處躍出。


    難道這些都被他給預判到了?


    這一日出比陽後,周奕駕馭輕功,一路避開亂軍,三日後抵達桐柏。


    此地乃是宛東咽喉,淮河發源之地。


    周奕沿途打聽,來到了淮河渡口。


    前段時日連連下雨,河道漲水,中大型船隻多了起來。


    付過船錢,上了一艘頂部較平的舫船,這類船吃水不深,適合這一河段。


    從桐柏至正陽關段為淮河上遊,此地河道蜿蜒,多淺灘沙洲。


    倘若入淮南,至河道中遊,便能見河麵漸寬,水流趨緩。


    登船第三日,卯時。


    周奕坐在船頭,吹著晨風,看沿河景色。


    這時水麵籠在青灰色霧靄裏。


    近處瞧見船頭撞開沾著晨露的荇菜,遠處有青山起伏,頗有意境。


    “我行日夜向江海,楓葉蘆花秋興長。長淮忽迷天遠近,青山久與船低昂。”


    周奕笑了笑,自己這心情與蘇東坡入淮水,那可截然不同。


    同船而行的有兩個姑娘,時不時朝他看。


    周奕大大方方,毫不在意。


    這兩位姑娘,她們還是靦腆了,若是豪爽的江湖女俠,可能已帶著酒上前攀聊。


    行船的路上偶爾會采買耽擱時間。


    不過此時順流而下,第六日時已過了汝南、汝陰。


    晌午時分,抵達淮南郡。


    周奕準備一直順淮河來到山陽,再順著邗溝南下,便可直入江都。


    從水上走,稍微安全一些。


    可是


    一入淮南,船家上岸采買得到一些消息後,便將船駛入淮水支流。


    也就是壽春一地的淝水,當年‘投鞭斷流’之地。


    “船家,怎麼轉路了?”


    “等幾日再走吧。”


    船舵處,近六十歲的船家露出無奈之色:“淮水中段正興戰火,此時渡河太不安全。”


    “老朽也不想拖延,隻是為了客人們的安全著想。”


    具體哪一天走,老船家也說不清。


    周奕想到此地已是巨鯤幫活躍之地,在船上幹等不如去打聽一下。


    “別忙著泊船,直去壽春,我來問問。”


    老船家一聽,連連點頭答應。


    船過八公山北麓,壽春城的輪廓在漸次清晰。


    淮南郡治所在此,城牆高約八丈,蜿蜒如巨蟒,在夕陽下泛著青銅般的冷光。


    從東城門“賓陽門“過,甕城三重,門道進深達十多丈,兩側壁龕內嵌著開皇年間鑄造的青銅獸首,口銜鐵環,頗為壯觀。


    城下青石板路上車轍深嵌,漕運極為繁忙。


    周奕下船入城,看到眾多江湖人走動。


    “老兄,此地可有巨鯤幫舵口?”


    “有有有,直接從東往裏走,幾裏路便到。”


    那個挎著長刀的江湖人匆匆忙忙,隨手給周奕一指。


    路線倒是無所謂,有便能找到。


    周奕進城又連問幾人,終於碰著個有耐心的,給他把路線梳理清楚。


    否則在一座大城內找一家鋪子,還不知道表麵上是賣什麼的,那可真是大海撈針。


    街道上商隊極多,米行附近,喧囂聲如沸水般溢出。


    不少人用竹杠抬著盛滿糙米的麻袋,直往漕船方向去。


    周奕穿過人流,看到“巨鯤幫”直接掛著牌子,高調得很。


    方才路過幾家青樓,想來此地與巴陵幫駐地不遠。


    鯤幫壽春舵口比較特殊,或者是說他們的情報交互方式與中原一地不同。


    擺有一個櫃臺,情報交易在裏間,門上拉下黑布簾子,來迴都要掀起。


    單人進入,外邊有七八個拿刀兇人看守,非常隱秘。


    再外邊,則是一間間茶室。


    以供尚未交易的人等待。


    再側邊,乃是一家當鋪,一家酒肆,還有一個兜售“吳越鷹爪”的茶鋪,都掛著巨鯤幫牌匾。


    看來,他們在壽春挺有勢力。


    越靠近東南沿海,越是得亮肌肉。


    周奕拿出了巨鯤幫貴賓的牌子,負責引路的大漢表情微變。


    “您這邊請。”


    他將周奕引到更精致的茶室中,裏麵還坐著一個人。


    想來也是巨鯤幫的貴客。


    裏麵坐著的人在打量周奕,周奕也在打量他。


    此人頭頂高冠,年約五十,臉容古樸,看上去像是個脾氣倔強死板的人。


    不過


    在將周奕打量一遍後,他露出了與其尊容不太搭配的溫和笑意。


    周奕還沒有坐下時,他笑道:“朋友,與本人湊一桌如何。”


    巨鯤幫的人見狀,自然不會管。


    隻說要等待一時,奉茶之後便離開了。


    周奕走了過去,與那人對坐:“足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隻是見朋友麵生,又被巨鯤幫如此看重,能和本人坐在一間茶室的,無一不是這江湖上的有名人物。”


    中年的話語頗為自信,甚至有股傲氣:“朋友如此年輕,教本人很吃驚,難免想認識一下。”


    他嘴巴上說吃驚,表情卻平靜。


    可見隻是抬舉。


    周奕自謙一笑:“我可不是什麼有名人物,刻下來此,僅是因為被困壽春,這淮水下遊生出戰火,堵了我的船,走也不敢走了。”


    “哈哈哈!”


    中年人朗笑一聲:“原來如此,你要去哪?”


    “正想一觀江都秋月。”


    “哦?”


    他聽罷神色一變:“此時敢去江都,朋友的膽色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周奕見他不是說笑,不由問道:


    “此話怎講?”


    “都是因江都第一高手石龍而起。”


    周奕眸色微變:“石龍成名多年,在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有什麼是他沒法擺平的?”


    “自然是與道門寶書有關,”中年人像是看透了周奕一般,“朋友也是奔著長生訣而去的吧。”


    “長生訣?”


    “哦,你不知情?”


    中年人微微一怔,看了周奕一眼,改變了態度:“竟是本人看走眼了。”


    周奕則追問:“難道這已是人盡皆知的消息了嗎?”


    “不是.”


    中年人道:“長生訣的消息傳出來不算久,巧合之下入了我的耳朵,若不是本人要去殺人,倒也想瞧瞧這道門寶書有何奇妙。”


    他微微一笑:“眼下眾多江湖高手正在奔赴江都,以我所知,便有大閥與魔門中人,你還敢去嗎?”


    周奕深吸一口氣:“既賞江都秋月,又觀道門寶書,豈不美哉?”


    “哈哈哈!”


    中年人又大笑一聲:“好,你還真是對我的脾氣。”


    他來了興致,忽然露出一絲霸氣,道:


    “我很欣賞你這樣的少年,來做我的兒子吧!”


    “怎麼樣?”


    啊?


    周奕以為自己聽錯了,再細看這人,瞬間反應過來:“足下是,杜將軍?”


    “哼哼,好眼力,本人正是杜伏威。”


    他說話時擺了一下寬大的袖子,江湖人都知道這位黑道霸主有一手“袖裏乾坤”的絕技。


    而江淮軍,更是此地最大的勢力。


    老杜喜歡做別人的老爹,一共有三十多名義子,故而他一開口,周奕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不知你叫什麼名字,又是哪裏人?”


    “在下周奕,南陽鄉野一耕夫。”


    杜伏威眸子精光一閃:“連我也看不清你的武功底細,耕夫是不可能的,恐怕是南陽手眼通天的人物。”


    “巧合的是,掀起江都武林之亂的人,他也來自南陽。”


    “杜將軍,此事我從未聽得,可否詳告。”


    杜伏威搖了搖頭:“我也不甚清楚,知道的事,就在方才的隻言片語之間。”


    “要說內情,恐怕唯有石龍一個人知道,你想從巨鯤幫問這些,估計不會比我知道的多。”


    他的話相當篤定。


    “杜某之前的提議,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我的兒子雖多,但多在軍中,卻沒有你這樣的。”


    周奕莞爾一笑:“父子隔輩往往存在隔閡,不如與杜將軍交個朋友。”


    杜伏威曉得眼前這年輕人不簡單,於是端起茶盞。


    “也好。”


    二人喝了一口茶,算是有了一些結交情誼。


    周奕不由問道:“淮水下遊的戰事,可是杜老兄所起?”


    “有些是,有些不是。”


    杜伏威道:“不過,你若是為了這事尋巨鯤幫,我可以幫你解決。”


    “對我來說,這僅是舉手之勞,就在壽春渡口,我派人送你,你坐我的船,可縱橫淮水,直入東海。”


    杜伏威嘴上一說,貌似很簡單。


    但單派一船送行,人力物力損耗乃是一大筆人情。


    周奕想起那個老船家還在等待,便問:“淮水下遊戰事,不知還要多久。”


    “不會太久,商旅行船,五至七天就可走。”


    “可耽誤這些時日,你至江都就不一定能找到石龍。”


    “也許他已逃走,也許成了陰溝裏的屍體。”


    杜伏威古板的臉泛著笑意,感覺這年輕人極有意思:“這點人情,其實杜某一點不在乎。”


    “你好像很怕欠人情債。”


    周奕笑了笑,沒有迴答:“杜老兄來此為何?”


    “一方麵,我要殺一個人,他路過鍾離時,殺了我的兒子,我現在知道他與鐵騎會有關。”


    “巴陵幫那邊我已經問過了,他們並不知情,所以來巨鯤幫試試。”


    杜伏威止住話語,忽然用手沾茶水,在桌麵勾畫地圖。


    “我征服了下邳的苗海潮,又殺掉了海陵的趙破陣,勢力大增。”


    “近來又遇到隋將薛越彬,此人曾經和隋朝猛將史萬歲征戰,看不起我這個出身卑微之人,結果他慘死在我江淮軍手下。”


    “滅了隋將,自然聲勢更甚。”


    “我大軍暫時不動,正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走。”


    他看了周奕一眼,指向了兩個位置:“我想攻曆陽,或者奇襲丹陽郡。”


    顯然,這是想聽聽周奕的意見。


    “丹陽郡近,但必須跨江。又被曆陽、江都所夾,對於杜老兄來說,太過深入。”


    “曆陽太遠,對江淮軍來說可有可無,江南的中心依然是江都,不利於後續推進。”


    周奕笑道:


    “莫要考驗我,老兄的目標隻會是六合,此乃軍事之要地,江北之巨鎮。老兄來巨鯤幫,能得到六合的虛實。去巴陵幫,卻不一定。”


    “他們與楊廣關係未斷,又認識老兄,恐怕反要將老兄的情報泄露出去。”


    杜伏威深深看了周奕一眼,目光與剛才又有不同。


    “周兄弟,大隋朝那樣繁榮強大,短短時日,卻已是麵目全非,你如何看待這種巨大變化?”


    周奕問:“老兄可聽過,萬物變化,固無休息。斡流而遷,或推而還。”


    杜伏威搖頭:“我粗人一個,基本沒讀過什麼書。”


    “這是賈誼作賦,言天地萬物的變化乃是常態,從無休止,王朝更迭,再大的變化也隻是其中一部分,拉長時間,就沒那麼令人驚奇了。”


    杜伏威聽罷,不禁說道:“本人成立江淮軍,也隻是為了謀生,成皇成帝,倒也沒想過.”


    若是旁人一聽,也許會認為這是黑道霸主的虛偽之言。


    但周奕卻很清楚,多半真是他的心跡。


    這位主動給李淵獻上一大塊地盤,早早發起投降,地位甚至高過齊王李元吉,是李唐第四號人物。


    可惜,晚景淒涼。


    杜伏威眉頭一皺,立即止聲。


    不知這年輕人一言一行,諸般姿態中有什麼樣的魅力。


    自己與他初初相識,竟有種敞開心扉之感。


    他定睛又看周奕一眼,忽然道:


    “周小兄弟,你若沒有依靠,不如來我江淮軍。”


    “你有文有武,我軍絕少你這樣的人。”


    “本人自命將軍,再新立一水軍,由你做我江淮水軍大都督,如何?”


    杜伏威露出追憶之色:“我收服苗海潮時,曾對他說.”


    “如果你能夠做首領,我定當恭敬地跟隨您,如果你估量自己不能勝任,可以前來聽從我的指揮,不然的話,我們就打一仗來一決高低。”


    “於是,苗海潮服從了我。”


    杜伏威望著周奕,頗有誠意:


    “如果周兄弟成了我軍大都督,又能讓我心服口服,叫杜某自覺比不過,那麼本人可以和苗海潮一樣,也聽你的號令。”


    “你我此前素未謀麵,但今天杜某的話出奇之多,委實是不願放棄你這樣的人才。”


    周奕端起茶,又朝杜伏威相敬:


    “杜兄太過抬愛,在下感激之至,但你對我了解太少,此乃一時衝動,未來會叫你大失所望。”


    周奕沒有把話說死,又喝掉茶水。


    杜伏威微微點頭。


    他是一方霸主,自然也是要麵子的。


    今日這話,說的已經足夠。


    他也看出了周奕微妙的態度。


    “周兄弟,我若去南陽尋你,該用什麼名頭?”


    “隻需對守城之人說一聲,要尋觀主。”


    短短一句話,卻是叫這位黑道霸主內心一震。


    他豈能不知這意味著什麼。


    眼前這位氣度非凡的年輕人,竟是盤亙在龍興之地的霸主級人物!


    南陽勢力眾多,卻敢說這樣的話。


    難怪麵對他如此誠邀,也能麵不改色。


    如果說杜伏威原本還抱著較高的姿態,那麼此刻,真的是無關年歲,平輩而論。


    在這種心態下,他又問出了一個之前沒打算提的問題。


    “周兄弟覺得,李子通此人如何?”


    周奕心下了然,應道:“此人胸有大誌,不肯屈居人下,倘若他像杜兄所說的苗海潮那般尋你,一定要心懷戒備。”


    杜伏威目色生變,此乃江淮軍秘事,竟被一言洞悉。


    “兄弟還打算去江都?”


    “正是。”


    “走,杜某送你上船。倘若兄弟在江都有難,可派人傳消息給我”


    “……”


    等巨鯤幫的人去而複返時,直接傻眼。


    雅致茶室中的兩位貴客,竟都走了。


    周奕迴到壽春碼頭,將淮水上的消息告知了那位老船家。


    跟著


    杜伏威派出一艘戰船,上百精銳,在淮南古渡口,與他揮手告別。


    江淮軍的名號不是亂叫的。


    如今正是他們勢旺之時,沿途各大勢力都沒有阻攔。


    戰船在淮水上暢通無阻。


    接著再轉邗溝


    江都,已是近在眼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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