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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府中人張大嘴巴,哪料到事態如此變化。


    領著周奕過來的盧文瑞更是吃驚,他急忙上來拍著盧祖尚的後背。


    “大尚,恩公便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表叔,正是!”


    盧祖尚聲音激動,周奕沒搞清緣由,卻上前將他扶起。


    之前聽鯤幫的人說過,這位弋(yi)陽豪俠傾財散施,幫扶弱小,頗有義氣,又是範陽盧氏之後,在本地名頭極響。


    東都三征高句麗的詔文一經發出,固始、定城一帶寇賊義軍掀起弋陽煙塵。


    正是這位募集壯勇俠士,鎮壓亂局。


    又禦汝南大寇於淮水南岸,這才保弋陽郡安寧。


    若他想當個弋陽大龍頭,那可輕鬆得很。


    “盧大俠快起,我新至此地,你得把話清楚,還有令師又是怎麼一迴事?”


    盧祖尚的情緒還未平複,順勢抓著周奕的胳膊上下搖晃。


    “家師之疾,已無藥石可醫?v觀中原大地,想救他老人家性命,惟餘真人的陰陽奇術!


    “令師今在何處?”


    “本在青鬆觀,但那處荒僻,已被我移至家宅後院!


    他伸手朝內府示意,兩眼焦急地注視在周奕臉上。


    隻恨方才態度不好,生怕這位生氣轉身便走,那可真是留恨餘生。


    話還是沒講明白,可周奕看他激動慌神的樣子,也不指望他現在理清亂緒。


    “走吧,先去看看令師什麼情況!


    “你得知會,倘若他走過奈何橋,我再大能耐也沒法把人救迴來。”


    盧祖尚喜他不計較方才冒犯,又憂心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師父,麵帶複雜之色連連點頭。


    他順著江湖傳言,胡亂祈禱一句:


    “隻盼閻君給真人一個麵子。”


    周奕唿出一口氣,沒答話,跟上盧祖尚淩亂的步子朝內院走去。


    與之同行的盧文瑞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此時內心七上八下。


    聽大尚的意思.


    恩公並非普通武人,而像是什麼仙道神姥之流,竟能溝通地府陰司?


    這.這.這還了得


    心下翻江倒海,沒想到自己是被這樣的人給救了。


    這般福氣,迴去得供一個牌位才成。


    叔侄二人各都心亂。


    深宅大院,連過數條長廊,才入盧祖尚師父所在。


    大院中有不少人,院亭中坐著數名醫師,搖頭歎氣。


    盧祖尚一來,連續圍上來八九人,看樣子全是武人。他們的目光錯過盧祖尚,轉向周奕。


    “盧兄,這位是?”


    “正是五莊觀的易真人!”


    盧祖尚擺手介紹。


    眾人聞言又驚又喜,他們一直在為盧祖尚出謀劃策,還是其中兩位提議他去南陽。


    雖說這位年輕,但其名頭早從南陽傳了過來。


    大家都是江湖客,對這些事頗感興趣,幾番探聽,大得深機,這時沒人會因為一張年輕的臉而有所小覷。


    他們一齊迎上來抬袖抱拳:“觀主!”


    熱切招唿一聲,還想再認識一下這位南陽奇人。


    周奕拱手,不及迴應,盧祖尚朝兩邊連連擺手,叫眾人散開:


    “你們暫收心意,遲些見過,閻王不等人,先叫真人瞧瞧家師狀況!


    “沒錯沒錯,大家讓開!


    “鬆隱子道長命懸一線,久久暈迷,顯是魂不入體,請真人設法搭救.”


    那些搖頭歎息的醫師全都起身,似有高人駕臨,他們也湊了上來。


    沒入房便聞到一股藥味,四周窗扇齊開,屋內很亮堂。


    一位老道長仰臥在床上,道髻鬆垮垂落,二目緊閉,眼尾深褐色的皺紋如枯藤般蔓延。


    他便是盧祖尚的師父,鬆隱子。


    透過濃鬱的藥味,周奕敏銳感受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上前查看一番:


    “令師已昏迷多久?”


    “七八天了!


    盧祖尚道:“師父從江都方向迴來,起先還有意識,能自行療傷,像是漸有好轉,可忽有一日,精力大衰,堅持了兩三天,便昏迷不醒。”


    “之後再未醒來,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


    “且脈跳日漸微弱,如此下去,恐怕再有幾日光景,師父便要功散而去了!


    他雖然心憂,但口頭上對生死並無避諱。


    周奕輕應一聲,上前一指點在老道長的膻中穴上。


    讓他驚異的是


    感受到的那絲魔煞之氣,竟不在此處。


    周老歎又進步了?


    算算時間,似乎也不像,畢竟才和周老歎在六合附近對過掌力。


    就算周老歎新有感觸,也不至於一下將這生死竅核心都更改掉。


    但是


    這股魔煞的氣息不會錯,一定就在老道長體內。


    事出所料,為穩妥起見,將鬆隱子扶起來後,先以真氣護其心脈,再尋找魔煞源頭。


    相比於周老歎肆無忌憚的霸道魔煞,老道長體內的魔煞可以說是狡猾陰狠。


    不過


    萬變不離其宗,再另類的種他,依然是道心種魔中的手段。


    周奕控製真氣,慢慢摸索竅穴。


    盧祖尚等人大氣不敢喘,靜靜旁觀。


    某一刻.


    處於坐姿的鬆隱子道長忽然睜開雙目,


    眾人暗自心驚,忽見他白發怒張,一股強烈勁風以周奕鬆隱子為中心,朝四下卷去!


    臨靠床榻邊的桌子整個掀飛,桌麵上的諸般藥材、藥具茶盞砸破窗紙。


    近處除了盧祖尚,其餘人仰身倒退。


    盧文瑞站在靠後的位置,與兩名醫師一樣,朝後摔了個狗吃屎。


    四下響起驚唿,又將聲音收止,內功不強之人,全都抬手遮臉,再擋勁風!


    床榻之上,鬆隱子須眉朝兩側麵頰斜飛。


    二人衣袂張揚,一股又一股氣勁,不斷迸射!


    忽然


    盧祖尚低喊三聲:“退、退、退!”


    周圍人聞聲而動,一股寒氣與魔煞之氣攪和在一起,宛如從地府吹來的陰風。


    這陣勁風並不大。


    卻影響人的精神,似乎讓每個人的靈魂跟著顫抖。


    尤其是內功不深、意誌不堅之人,更在陰風襲來的瞬間,像是聽到鬼哭狼嚎,有陰惻惻的桀桀笑聲。


    不知是什麼詭異法門,竟然將人內心深處的恐懼喚醒,進而具現出來。


    越是去想,看到的越是清楚。


    比如一瞬間陷入幻象中的盧文瑞,正看到白衣青年在抖甩黑色鎖鏈,將鬆隱子道長的魂魄捆住,把他從鬼門關另一頭拽迴來。


    鬼門關裏麵的恐怖景象,正符合他以往胡思亂想時的場景,頓時讓盧文瑞從頭到腳汗濕。


    原來溝通陰陽,就是這般恐怖景象。


    接下來一段時間,他保準不敢走夜路。


    盧祖尚乃是弋陽郡第二高手,精氣神自然遠超其餘觀者。


    他卻也被這場麵驚住。


    隻覺以往見識到的江湖,頗為狹隘。


    方才桌子被掀飛,灑在地上的水,竟在這股陰風下凝結為冰,這冰迅速融化,既冒著冰白霧氣,又在白霧深處,閃爍點點黑煙。


    此番場景,連他也覺得驚悚。


    屋內氣霧蒸騰,那位易真人右手換左手,壓在老道長背部。


    這時又一股勁氣飛出,壓得所有氣霧抬不起頭,貼地爬出屋外。


    他以掌變指,順背移動到頭頂。


    鬆隱子渾濁的眼神逐漸清明,自主閉上雙目。


    而周奕的真氣則是盤旋在老道長的天頂竅。


    這股魔氣大不尋常,雖不及周老歎的魔煞渾厚猛烈,卻夾雜著亂人心智的力量。


    像是娑布羅幹?


    為了祛除禍根,老道長天頂竅中的魔根被周奕納入體內,歸於自身天頂竅中。


    謹慎試探,發現它已徹底老實。


    這時迴撤功力,下了床榻。


    盧祖尚麵露喜色,發現師父雖然閉目,卻已在床上運功打坐。


    以他老人家的功力,迴魂之後,想必無有大礙。


    “真人,家師的情況怎麼樣了?”


    他還是問了一句,求個心安。


    “隱患已除,調養一些時日便可周全!


    盧祖尚聽罷,拱手一揖到底:“多謝真人,此恩深重,難以盡述,容盧某慢慢報答!


    “鬆隱子道長也是我道門朋友,念此情誼,我也該盡綿力。”


    周奕的謙虛之言眾人哪能認同。


    一位絡腮胡歎道:“真人手段叫我等大開眼界,這陰陽奇術,哪怕是三大宗師,也無有涉及!


    “是啊是啊!


    “江湖上打打殺殺,這殺人是一門學問,救人更是大學問。”


    有人應和:“寧散人武功再高,也不能如真人一般將人從幽冥拽迴。”


    “……”


    盧祖尚為了讓師父安靜打坐,招手示意眾人出門。


    周奕微鬆一口氣。


    再讓他們吹下去,恐怕寧散人道門第一人的名頭就保不住了。


    “盧大俠,現下能否給巨鯤幫一個解除誤會的機會?”


    盧祖尚與他一起走出大院,聞言苦笑一聲:“豈敢!


    “此時就算不是誤會,有易真人一言,我也不可能再尋巨鯤幫麻煩。”


    “我從不挾恩做事,一切講規矩!


    周奕提議:“還是當麵說清吧,倘若真是巨鯤幫的過錯,盧大俠要找他們的麻煩,那也是天經地義!


    “好吧!


    聽了他的語氣,盧祖尚隻能答應下來。


    鬆隱子正在療傷,周奕將盧文瑞送出門時,總感覺對方滿腹心事,看自己的眼神很怪。


    盧祖尚謝過表叔,派人相送,旋即將周奕延請府內客廳上座,弋陽郡內的一些朋友也聞訊而來。


    不多時.


    巨鯤幫的人來了。


    領頭那位左臉掛著刀疤的錦袍大漢,正是卜天誌。


    鯤幫手下已與他講過“天師已至”。


    此時朝客廳上首一瞧,卜天誌心下大定,他一點也不想在這淮水上遊與盧祖尚鬧出矛盾。


    “觀主!


    這位鯤幫副幫主是個強悍人物,在大江上多有他的傳聞,此時一來,卻有種先拜山門的感覺。


    不過,


    對於見識過那救治鬆隱子手段的人來說,卜幫主這態度實屬正常。


    周奕才應一聲,盧祖尚直接站了起來:


    “卜幫主神通廣大,竟將易真人請到此處!


    “家師已轉危為安,咱們的誤會,已不必再提!


    卜天誌卻道:“本幫主事販賣消息,若無信用絕難持久,隻要從我們手中流出去的消息,必然是真實的。”


    “再說我們與鬆隱子道長無冤無仇,怎會故意賣假消息害他!


    “卜幫主說的有理!


    盧祖尚點頭:“但家師遭受此難,確實與你們所傳消息有關。”


    “他非但沒在安宜尋到石龍,反入魔穴,實在太過巧合!


    卜天誌道:“我們給鬆隱子道長的也隻是大致方位,石龍是活人,他會移動,更何況追查他下落的人可不在少數。”


    “道長與石龍是朋友,欲助於他,碰上魔門的人隻是巧合,絕非我幫有意設計。”


    “雖然我們兩家在決水渡口有過矛盾,卻不可能做這樣自毀聲譽之事”


    盧祖尚心中已將此事擱下,若真是巨鯤幫所為,何必又請五莊觀主前來?


    隻此一項,恐怕就要付出不小代價。


    畢竟這位觀主不是誰都能請得動的。


    當初師父遭災,心中急憤,又念雙方懷有舊怨,遷怒之下,自然與巨鯤幫矛盾爆發。


    此刻眾人當麵,盧祖尚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


    聽了卜天誌的話後,立刻叫人奉上茶盞。


    “此事是盧某人魯莽,卜幫主還請見諒,也承貴幫之情,請得真人降臨舍下!


    說話時看了周奕一眼。


    大抵意思可能是:觀主瞧見了吧,這全是給你麵子。


    卜天誌自然不會托大應承。


    連續擺手,說了兩句場麵話。


    大家相視一笑,不僅解除誤會,麵上也都不難看。


    不多時,盧祖尚聽府中侍衛來報,說鬆隱子道長從打坐中醒轉,正在喚他。


    盧祖尚歉聲告退,匆匆前往。


    他在弋陽郡中的朋友,也全都跟去。


    周奕與卜天誌一齊走到廳外的庭院中。


    “盧祖尚很重要嗎?怎麼連你都耗在這裏!


    “其實.”


    卜天誌小聲道:“此人對天師更加重要!


    “哦?”


    “從淮安郡桐柏渡口起,淮水流經汝南、汝陰,再至淮南壽春!


    “在這淮水上段,盧祖尚有著巨大影響力!


    卜天誌言簡意賅:“淮水南有弋陽、義陽二郡,盧祖尚在此地素有豪俠之名,可以說,他便是這兩郡之地的大龍頭。”


    “此人幼年時體弱多病,跟隨他師父鬆隱子練功之後,才免了早夭之禍,故有今日之成就。他性格受了些道門影響,行事豪放不羈。”


    “所以他不喜別人叫他龍頭,自稱範陽盧氏第一俠。”


    “這兩郡之地不算大,卻同心同力,叫賊寇外敵不敢進犯,郡中武林人,各大幫會,皆以他為首!


    周奕聽他這麼一說,登時對盧祖尚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卜天誌笑了笑:“盧祖尚這次欠下的恩情是還不完了!


    “倘若汝南賊寇被隋軍滅掉,弋陽便能從南岸影響到淮河北岸,那時有了這一層關係,等同於天師控製了淮水上遊!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


    “汝南賊寇是什麼人?”周奕在江都附近停了一段時間,消息有些滯澀。


    現在這世道,是幾天一個樣。


    “多是四大寇的手下,還有從廬江、汝陰郡散亂的義軍,被整合在了一起。”


    “前段時日,淮安郡的義倉守住了,可汝南的汝豐倉卻被賊寇破開,大批米糧被賊寇拉走,他們順著淮河運到盱眙,與孟讓匯合!


    周奕將兩邊信息結合,明白過來:“孟讓正與來整在盱眙大戰,米糧對他倒是有用!


    “不錯,這米糧能賣一個高價!


    卜天誌道:“但是,孟讓卻被人玩弄!


    “我聽到最新傳聞,李子通入了孟讓軍陣,兩股勢力聯手對戰隋軍。”


    “可是.李子通手下大將白信卻在汝南露麵,與大寇勾結。”


    “也就是說,李子通一邊與孟讓合作,一邊從孟讓手中賺錢。倘若孟讓找我買消息,這條消息,至少賣他三百金!


    李子通與孟讓搞在一起,難道在老杜那裏吃了閉門羹?


    不過,李子通幹的這事倒是符合周奕對他的刻板印象。


    “你怎麼對汝南的事這樣清楚?”


    卜天誌一臉可惜:“我正在淮水兩頭倒賣消息,若非被盧祖尚耽擱,這會兒還在汝南賺大錢呢。”


    “天師應該曉得,獨孤家的千金之前便在汝南辦事,我還要順帶去照料那幾家的生意!


    “你都忙不過來了,你家雲幫主呢?”


    卜天誌無奈聳肩:“幫主前段時日也在汝南,隻是並未停留。她與獨孤策順潁水自東都而下,準備前往丹陽!


    “這位獨孤家的公子,自負得很!


    “我若沒見過天師也就罷了,見過之後,隻覺獨孤公子沒眼看了”


    周奕笑著拍他肩膀:“大族子弟內有乾坤,也許老卜你沒看到人家內在的閃光點。”


    卜天誌很是真實:“此地沒有旁人,天師不用給他留麵子,好聽的話,可以等見到獨孤家的老奶奶再說!


    那還真是有點爛。


    這位獨孤公子麵對老杜,能無傷接兩招,第三招就不敢出了。


    與卜天誌又聊幾句。


    多與汝南的消息有關,再結合淮水上遊形勢,叫周奕心中多有想法。


    “觀主,家師要來謝你!


    盧祖尚風風火火跑來,周奕早聽見腳步聲,邁步迎了上去。


    老道長功力深厚,擺脫了魔煞,運氣活血之後,已能行走。


    “見過易真人。”


    鬆隱子蒼老的臉上多了一絲血色,可見已經緩過來了。


    周奕瞧了瞧他的氣色:“道友精神虧空,何不多歇一時!


    “老道得以活命,全仗真人奇術。”


    鬆隱子的老眼注視在周奕臉上:“此次被人算計招災,幾要喪命,卻因禍得福,見到真人這般奇士!


    周奕笑了笑,順著盧祖尚的步子,與老道長入了一間靜室。


    可見是他們安排好的,其餘人並未跟來。


    “道友是被誰打傷的?”


    周奕很關心這個問題,但老道長隻是搖頭。


    “貧道正在與兩位魔門中人交手,沒見到他的臉。此人身法極快,一掌將我打傷,轉身便走。”


    “那時我壓住傷勢,擺脫之前與我交手的那兩人!


    “因無石龍道友確切消息,身又負傷,便想著將傷養好再去尋他。”


    “才迴光山,並不覺得自己受傷多重,隻是體內有一道異種真氣難以除盡。”


    “忽然有一日,打坐時心魔大起,感覺頭頂發癢,這道異種真氣鑽入百會穴,再難拔除!


    “其後便陷入昏睡夢魘,精神越來越虛,直到真人出手,將我喚醒。”


    想到這噩夢一般的日子,鬆隱子撫須長歎一口氣。


    周奕往邪帝四名徒弟身上想,覺得有些對不上。


    “與道友交手的那兩人,與他可是一夥人?”


    “決計不是。”


    “否則他偷襲過後,隻需乘勝追擊,三人一齊出手,我沒有半點生還可能!


    當下,兩人又結合他們所用武功討論一番。


    那兩名魔門中人,也許是周老歎手下。


    最後一人卻搞不清楚來曆。


    周奕又將石龍遁走的消息告訴他,鬆隱子疲憊的臉上,總算露出笑意。


    定下心神,想到周奕的奇術,不由好奇詢問起道承。


    “不知真人是承襲哪家經典。”


    “黃老之學,治《老子想爾注》!


    周奕禮貌問道:“鬆道友又治何種經典?”


    鬆隱子略頓一下,他所承便有些偏。


    “黃老之學果然奇妙,貧道的道承可能真人沒有聽說過,我這一脈來自北魏,祖師是尹通!


    “尹通?”


    周奕二目一亮:“可是樓觀道?”


    鬆隱子萬萬沒想到,他竟然不假思索就答了上來,看來底蘊頗深。


    “算是樓觀道一支,真人可知詳情?”


    一旁坐著的盧祖尚沒有說話,因為他師父這樣與五莊觀主交流,他自覺矮了一輩。


    至少在這個房間裏,他的輩次不夠。


    半俗半道之人,不合適在兩位觀主說道承的時候插嘴。


    不過,他也很好奇地瞧向周奕。


    這位觀主再神奇,也不可能一下把他們道承說全吧。


    周奕思索幾息:


    “據聞尹通乃是尹軌後裔,而立之前步入樓觀道。太武帝始光初,師事馬儉,勤事多年,得授真人秘韞,玉字金書。此後修煉服餌,於太和時羽化,破碎虛空!


    師徒二人各都愣住,有種被人看透底褲的感覺。


    周奕又念道:“道之特性,為虛無,無為,無形無相.”


    鬆隱子聽出了熟悉感,吸了一口氣:“這難道是文始真經?”


    “正是。”


    “我讀過關尹子所作的無上妙道文始真經,鬆道友應該很熟悉吧!


    豈能不熟悉,這位是先秦天下十豪之一,更是樓觀派祖師。


    鬆隱子的祖師尹通在這,聽到關尹子之名也要喊一聲祖師爺爺。


    “原來如此!


    老道長喝了一口茶,壓壓驚。


    “真人道學淵博,連我樓觀道祖韞都有涉略。”


    “不過.”


    他話音一轉,蒼老疲憊的臉上有一絲笑容:“我所治經典,真人就猜不到了!


    周奕明悟:“看來是尹通祖師所創!


    “是有自創,但也借鑒了文始、八素等樓觀經典,名曰《樓觀靈鑒秘學》。”


    鬆隱子道:“當年有古老道教衍生出真傳道,再衍化‘老君觀’‘道祖真傳’,想必你也知道,這兩家屬於魔門兩派六道之內!


    “因他們推崇男女采補之術,故被正統道教所排斥!


    “我家祖師與道祖真傳的祖師有些關聯,卻又因為治經不同,故而另有推崇。但是,從經典中得來的武學,卻有幾分相似!


    周奕大感興趣:“不知是何種武學?”


    “坎水之罡、離火劍法。”鬆隱子手扶長須。


    周奕想到了左遊仙的武功,順勢道:“劍罡同流?”


    鬆隱子白眉微動:


    “看來觀主對真傳道很了解,將這兩門秘術練到高深層次,可以相合,這才有威力強大的劍罡同流。”


    “不過,我家是正道傳承,無需用真傳道的采補之法。”


    “劍罡強弱,隻取決於正統道門玄功的修煉。”


    周奕感覺有些不對勁,他隻是順口一問。


    哪有將自家功夫對外人講得這般清楚的?


    老道長打破了他的疑惑:“真人對我家的武學感興趣嗎?”


    “這”


    周奕總不能昧著良心說話:“我癡迷武學,又修劍道,對高明劍術哪有不感興趣的!


    “但道承嚴密,從不輕授,不敢窺別家之秘,挾恩圖報,更不是我想做的。”


    “無妨,真人感興趣便好!


    鬆隱子道:“我欲要拿此劍術與真人交換一物!


    “何物?”


    “樓觀祖籍,不過我有個要求,不要抄本!


    周奕道:“可孤本不一定全!


    鬆隱子毫不在意:“這倒是無所謂!


    周奕疑惑了:“鬆道友這是為何,難道要靠祖籍深研武學?”


    “這一點我倒是不執著,當年石龍道友邀我去江都觀長生訣時,貧道也不曾癡迷!


    老道長麵色平靜:“我家道承較偏,當年師父與人論道時受挫,糾結於此。”


    “並非所有人都像真人一般,能道出本門承襲,這一點,寧道兄也不及你。當年我見寧道兄時,他可是思考了好一陣!


    “所以,貧道想彌補師父留下的遺憾,算是一點執念吧!


    周奕明白了。


    這不僅是遺憾、執念,也是影響他心境的因素。


    站在鬆隱子的角度考慮,他並不虧。


    周奕更是覺得大賺。


    可惜,


    角悟子師父留下的古籍中也有不少是抄錄的,這文始之經,正是抄本。


    正頭疼惋惜,忽然靈光一閃。


    當時在大帝墓中,得到了一卷竹簡。


    小鳳凰後將竹簡帶出,那竹簡非常古老,所記正是文始真經,丁大帝盯上了真傳道的法門,所以研究樓觀派經典。


    小鳳凰勤持有道.


    丁大善人,更是叫人淚目。


    周奕常懷感激,對鬆隱子道:“我祖傳一卷竹書,極為古老,年月難以追溯,卻記載了文始精要!


    鬆隱子目光大亮,“真人願意交換嗎?”


    “鬆道友不覺得吃虧就行。”


    “不吃虧,還要感謝真人圓我心願!


    二人各持茶盞,互相禮敬。


    盧祖尚在一旁瞧著,對周奕除了雙重感恩之外,還多了認同感。


    甚至還有那麼一絲晚輩對長輩的敬重。


    他尋常與師父交流,也是存在隔閡的。


    但這位與師父平輩論道,似乎還穩占主動。


    從道承上來看,確實不及對方底蘊深厚。


    尤其他還有樓觀道祖籍,太叫人意外了。


    兩人又聊一會,話語極為投機。


    “真人可願移步貧道的青鬆觀,讓我略盡道友之誼!


    “隻是擔心鬆道友精神疲乏!


    “是虛弱了些,但不與人動武便無礙!


    老道長有玄門內功護體,說話頗有底氣。


    這下盧祖尚著急了,開口道:“師父,你與真人一走,我府上如何開席?”


    “再說時辰也不早了。”


    “不用那般張揚!


    鬆隱子道:“真人在我觀中休憩幾日,你叫人送來飯菜便好,等為師招待過後,再把你幾位最重要的朋友請來府上。”


    “那時再添小宴,為師也有精神謝過他們,這些天勞你們奔波了。”


    師父已經安排妥當,盧祖尚再無話說。


    周奕出門與卜天誌說過幾句,便與盧祖尚告別,隨著鬆隱子一道朝道觀而去。


    他的小觀較為偏僻,等他們入了光山南郊,日頭已是低低西斜,沉入林莽。


    在山間腰坳處,周奕瞧見一處道觀。


    四周古鬆森列,皆合抱之材,枝柯交錯,蔽遮雲日,唯漏霞光點點。


    雖然偏僻,但老道長挺會選地方。


    周奕走近打量竹籬編就的觀門,上方楣懸木匾,漆色剝落,寫著“青鬆觀”三字。


    “貧道的字如何?”


    周奕見“鬆”字末筆遒勁,似有劍氣隱伏。


    “好!


    “在我所見的別派道門朋友中,鬆道友的字可以排入前二!


    周奕還見過一位道友在門楣上寫字,那便是烏鴉道人。


    所以,就他們兩個。


    老道長見識過周奕的神奇,以為他道友遍天下,當下聽了這句誇讚,心中稍有得意。


    進門之後,將他拉入一方小殿。


    其餘不做,入房中取來一冊古籍,還有一本空白之書,另附筆墨。


    這是讓他抄下來。


    麵對這等好事,周奕自然沒意見。


    “道友自己看吧!


    他話罷微微一笑,到一旁打坐去了。


    周奕翻開《樓觀靈鑒秘學》,前麵是經意,追求的乃是靜功。


    後方便記錄“坎水之罡、離火劍法”。


    天下間的罡氣,最常見的便是外練之罡。


    以氣合罡的法門極為少見,罡氣與真氣不同之處在於,更為致密、兇悍、直接。


    與強調精微真氣的法門,是另外一種路子。


    故而上次與錢崢嶸對戰時,哪怕他以真氣附著拳腳,也避免不了要受些外傷。


    坎水之罡,要修黃庭、金爐、關元,這三竅與丹田密切相關。


    再加上膻中穴,這便是丹田四重。


    乃是江湖人任督二脈練氣、聚真元最常用的修煉方式。


    隻是與周奕的路子不同。


    坎水之罡的法門,氣出丹田走任督,以正統玄門真氣合三竅之力聚真氣為罡。


    要說看懂,那是毫無問題。


    不過樓觀派這秘術沒那麼容易練,尤其是劍罡同流。


    離火劍法練的是手太陽小腸經,此處要求先天精微真氣,門檻較高。


    再以任督之罡順後溪穴入手太陽經,同流之下,便成坎離劍罡。


    周奕認真鑽研。


    他雖然沒有與左遊仙打過交道,但憑借這一法門,已是初步了解了他的子午劍罡。


    道門玄功這點要求不難,畢竟他有玄真觀藏。


    隻不過是從十二正經練的,不一定匹配劍罡要求。


    任督二脈是道心種魔異變後的魔門真氣,雖然非同小可,但能否練成這門神奇劍術,周奕也無把握。


    如果不是老道長還在身邊,他恐怕要忍不住嚐試一番。


    當下先不管那麼多,抄下來再說。


    萬一夏姝晏秋他倆與長生訣無緣,也可以與自己一起練這劍罡。


    周奕抄寫樓觀經文,老道長打坐調氣,大家各忙各的。


    晚間盧祖尚親自來送飯。


    他還想多待一會兒,便被鬆隱子趕走了。


    “令徒也練了這門劍法罡法嗎?”


    “練了,可惜隻學成一半!


    鬆隱子一邊吃飯一邊搖頭:


    “他的罡法學得不錯,有一身渾厚的內家真氣?上W不成離火劍法,或者說他沒有用劍的天賦,便轉修刀法去了。”


    “能成為一方高手,已是難得,不必過分強求!


    周奕又問了一句:“這功法我能傳別人嗎?”


    “可以。”


    鬆隱子一點也不擔心:“沒有道學修養,這劍罡是不可能學成的”


    這兩日,周奕過得頗為安閑。


    與老道長論論道學,順便討論一下劍罡練法。


    或許是真有些投緣,再加上有救命之恩。


    鬆隱子便將練功的一些行氣、聚氣、合罡、離火劍法等等法門,逐一相告。


    他練這門功夫超過一甲子。


    短短幾天,越說越多,給周奕一腦袋知識。


    到了第五天,等鬆隱子講完心魔克法,周奕忍不住說道:


    “鬆道友,您這已不是論法,而是傳道!


    老道長道:“本隻想和你淺說一些,但你”


    他細細打量著周奕的臉:“但你領悟得太快,有時提出的問題,讓我也受到啟發!


    “一來你了解我這偏門道承,讓貧道深感欣慰!


    “二來此道我也難傳下去,就連我自己也沒能練到最終的劍罡同流,你若發揚光大,也是極好!


    “至於你對我的救命之恩,除了道門之誼,我會用另外的方式償還你!


    周奕笑了起來,好奇追問:“是什麼方式?”


    “等各家道門朋友再次聚首,貧道一定推舉你當道門第一人。”


    笑容從周奕臉上轉移到老道長臉上:


    “雖然我也認識寧散人,但是,認識歸認識.”


    “別。”


    周奕豎單掌相拒:


    “我距寧散人還差得很遠,千萬別搞這些,到時候寧散人找我論道,我隻能與他聊怎麼出黑。”


    “那畫麵不敢想!


    看到眼前這位道門絕頂天才吃癟,鬆隱子咧嘴大笑。


    他的心態一直很好,但這幾天也有些受打擊。


    還沒上手練功,便一點就通。


    哪有這樣的人嘛,真是的.


    好在,此時笑過之後,內心又暢快了。


    這一天,鬆隱子將樓觀劍罡同流基本說完。


    周奕準備再待兩日就下山。


    當天夜色降臨時,兩人正在殿中打坐。


    忽然


    他們神色一變,各自睜開眼睛,鬆隱子不便動功,周奕一個飛身離了大殿,直奔西側鬆林衝去!


    “呱呱呱~~!”


    一陣夜鴉從林中驚飛,打破了山林靜夜。


    周奕站在一株高大的鬆樹上,鬆隱子提劍走出,也躍上枝頭。


    二人望向山下,茫茫黑夜,目力再好,也窺不見黑暗中有什麼。


    “此人輕功甚高!


    周奕將目光從遠處移了迴來:“這股殺意.鬆道友得罪過什麼人?”


    “興許是過去得罪的魔門中人,知曉我受傷,想來撿個便宜!


    “卻不想真人在此,這才不戰而逃!


    “鬆道友,聽我一句勸,暫時不要住在這裏!


    周奕鄭重道:“讓令徒盡一點孝心吧!


    “也好。”


    第二日,兩人一齊下山,從青鬆觀迴到光山城。


    城門處,盧祖尚迎了上來。


    周奕迴望了青鬆觀一眼。


    隻覺夜間登山那人不簡單,卻猜不到他的身份。


    盧祖尚今日在盧府設宴,也請了巨鯤幫的卜幫主,算是公開和好。


    卜天誌一見到周奕,立刻報送消息。


    “果如觀主所料,從汝豐倉內搶來的米糧還沒有運完。”


    周奕又問:“能搞到手嗎?”


    “很難!


    卜天誌道:“需要大量人馬,否則沒法對付這些大寇!


    “除非觀主說服盧祖尚,由他調動兩郡人手,那麼奪迴米糧不是難事!


    周奕想了想,還是算了。


    隻是給李子通找點麻煩,不值當。


    一邊朝盧府走一邊問:“對了,汝南活躍的隋軍是哪路人馬?”


    “張須陀的!


    “就是前段時日在淮安大殺四方的鎮寇將軍,尤宏達。”


    卜天誌說完看向周奕,見他表情古怪。


    “有何不妥?”


    “沒有,你將米糧所在告知我便好”


    “……”


    盧祖尚聽從師父的話,沒有大肆擺宴,卻也把幾位重量級的朋友請來了。


    盧府首桌席麵,他不斷介紹著一圈人的身份。


    有兩郡武林名宿,比如應山二老,上明第一水上高手穀朗,也有官麵上的人物,比如義陽郡郡丞王弘烈,還有一名從固始來的英氣少女。


    她是隋朝中書令魏潛之女,魏敬。


    周奕對她有些印象,畢竟是一直活到武曌時的名人。


    除此之外,還有兩名道門朋友。


    擺席之人是盧祖尚,可是眾人心中清楚。


    今日來此,


    是為了結交南陽奇人,通曉陰陽的五莊觀觀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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