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山莊的朱漆大門緩緩閉合，門環上的銅獸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寶貝負手立於石階之下，望著簷角垂落的蛛網被秋風撕扯得支離破碎。天邊殘陽如血，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與青石板上斑駁的苔痕交纏在一處。


    \"這局棋，當真下完了麼？\"他低聲自語，袖中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天師劍柄上纏著的鮫綃。那日冷月臨別時的眼神忽在眼前浮現——三分釋然七分悵惘，像極了這江南深秋將落未落的黃葉。


    三日前，武林盟主沈滄浪親率十二連環塢的人馬來接管山莊時，青雲子披發跣足立於中庭。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劍客，此刻望著滿院蕭瑟的銀杏，忽然吟起《南華經》中\"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的句子。沈滄浪的判詞落地鏗鏘，寶貝卻分明看見老人轉身時，袖口滑落半截泛黃的紙箋，墨跡被淚水暈開：\"廿載恩仇如春夢，夜雨江湖老病身\"。


    \"少俠！\"急促的馬蹄聲踏碎暮色。李鐵山策馬奔來，鐵掌幫的玄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金刀門傳來急訊，說是在洞庭湖發現了影閣的密函！\"


    八百裏洞庭煙水浩渺，蘆葦蕩裏驚起一行白鷺。寶貝立在船頭，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君山輪廓。水汽沾濕了他的鬢角，卻遮不住眉宇間凝結的寒意。三日前金刀門弟子在漁市搜到的密函，此刻正在他懷中發燙——羊皮紙上用朱砂寫著\"霜降之日，北鬥倒懸\"，落款處赫然印著影閣殘月標記。


    \"這是影閣餘孽的調虎離山計。\"冷月的聲音從艙內傳來。她換上了水靠，青絲用銀簪綰作男子發式，卻掩不住眼角那道新添的劍痕，\"當年影閣在君山設有暗樁，但二十年前就被鐵老幫主帶人搗毀了。\"


    船身突然劇烈一晃。寶貝扶住桅桿，見前方蘆葦叢中漂來幾具浮屍，俱是江湖人打扮。最前頭那具屍首右手緊攥，指縫間露出半截玄鐵令牌。冷月拔劍挑開死者手掌，臉色驟變：\"是十二連環塢的人！\"


    話音未落，水麵炸開數道銀光。十二名黑衣人破浪而出，手中分水刺織成天羅地網。寶貝旋身拔劍，天師劍的清吟驚散漫天水鳥。冷月的軟劍如靈蛇吐信，卻在刺中某個黑衣人麵巾時驟然收勢：\"等等！他們頸後有血月刺青！\"


    劍鋒凝在半空。寶貝挑開最近那人的衣領，果然見蒼白的皮膚上紋著新月含血的圖案。這刺青他再熟悉不過——七年前青城派滅門慘案中，三十四具屍首的脖頸後皆有此記。


    \"當年血月教不是被少林十八羅漢剿滅了嗎？\"冷月的劍尖微微發顫。她記得師父臨終前說過，血月教主慕容絕練成《血神經》後走火入魔，被十八銅人陣困在少室山巔，最後跳崖自盡。


    寶貝用劍鞘撥開浮屍的嘴唇，齒間殘留著墨綠色汁液：\"是嶺南的醉仙草。此毒服下後三個時辰發作，能讓人功力暴漲卻神誌全失。\"他望向君山方向，暮色中忽然亮起數點星火，\"看來有人要借影閣之名，重演二十年前的江湖浩劫。\"


    遠處傳來沉悶的鍾聲。洞庭七十二寨的了望臺上，血色大旗迎風招展。寶貝突然想起天機老人上月捎來的口信：\"霜降夜，七星連珠，洞庭水逆\"。


    子夜時分，君山洞穴深處。


    寶貝舉著火折子，看冷月用匕首刮去石壁上的苔蘚。青銅燈臺雕作饕餮模樣，獸口中銜著的燈油竟千年未幹。隨著苔蘚剝落，壁畫漸顯真容：二十八星宿環繞著北鬥七星，鬥柄所指處，有人跪獻玉匣。


    \"這是先秦方士留下的星象圖。\"冷月的匕首突然頓住，\"你看天樞星的位置——\"


    火光照亮壁畫一角。本該刻著天樞星的方位，此刻赫然是個幽深的孔洞。寶貝將天師劍柄末端的玉玨嵌入其中，機括轉動聲頓時響徹地宮。整麵石壁緩緩升起，露出後麵九曲迴廊般的甬道。


    陰風撲麵而來，帶著腐朽的檀香味。冷月正要邁步，卻被寶貝一把拉住：\"等等！\"他劍尖輕點地麵青磚，三丈外的磚石突然翻轉，露出底下森森鐵刺。


    \"坎七離三，步踏九宮。\"寶貝閉目掐算，忽然攬住冷月的腰肢縱身而起。兩人如穿花蝴蝶般在甬道中起落，身後磚石不斷塌陷。最後一躍落在白玉臺上時，冷月才發現自己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玉臺中央置著青銅棺槨，棺蓋上密密麻麻刻著梵文。寶貝以劍為筆，在地上畫出梵文走勢，突然瞳孔收縮：\"這不是超度經文，是《血神經》的運功法門！\"


    棺蓋移開的剎那，寒霧彌漫。


    冷月望著棺中那具不腐的屍身，幾乎握不住劍柄。屍首身披袈裟，頸後卻紋著血月刺青，左手結金剛印，右手掐修羅訣。最詭異的是眉心一點朱砂，在夜明珠下泛著妖異紅光。


    \"慕容絕...\"寶貝盯著屍身右手小指的玉扳指，\"原來當年他金蟬脫殼，躲在這裏修煉邪功。\"


    地宮突然劇烈震動。來時的甬道轟然塌陷，十八尊羅漢像從暗門中走出，每尊石像手中都握著精鋼打造的降魔杵。冷月正要揮劍，卻見寶貝飛身躍上棺槨，劍尖點向屍身眉心：\"前輩既然醒了，何必裝神弄鬼？\"


    屍首的眼皮猛然睜開！


    慕容絕的屍身直挺挺坐起時，十八羅漢像突然結陣攻來。寶貝反手擲出三枚銅錢，正打在\"笑獅舉缽托塔\"三尊羅漢的膻中穴。石像動作一滯，冷月趁機軟劍如虹，挑飛最近那尊羅漢手中的降魔杵。


    \"小子倒是聰明。\"慕容絕的聲音像是生鏽的鐵器摩擦，\"可惜破不了我的十八銅人陣。\"屍身忽然化作血霧，又在三丈外凝聚成人形。這迴竟是寶相莊嚴的僧人模樣，唯有眼底流轉著猩紅光芒。


    寶貝突然收劍入鞘，朗聲長笑：\"我當是什麼魔功，不過是《血神經》融合了少林易筋經。前輩可知''菩提本無樹''的後一句？\"話音未落，他已並指為劍，直取慕容絕咽喉。


    慕容絕臉色劇變。二十年前他盜取易筋經時，曾在藏經閣梁上看到這句謁語，此後每逢月圓必遭反噬。此刻被道破心魔，血霧凝成的身形竟開始潰散。十八羅漢像隨之崩裂，地宮穹頂落下簌簌塵土。


    \"小心！\"冷月突然撲向寶貝。白玉臺轟然塌陷的瞬間，她將人推向安全處，自己卻墜向深淵。最後一瞥間，她看見寶貝撕心裂肺的表情，忽然想起師父說過：江湖兒女最怕欠人情，可有些債，終究是要用命來還的。


    七日後，嶽陽樓上。


    寶貝望著煙波浩渺的洞庭湖，手中攥著半截銀簪。那日他發瘋似的挖了三日三夜，隻找到冷月一片染血的衣角。慕容絕的屍骨與地宮一同永沉湖底，卻帶不走心頭剜去的血肉。


    \"少俠節哀。\"李鐵山捧著酒壇過來，\"這是君山島的秋露白。\"


    酒入愁腸，化作眼角一點溫熱。寶貝忽然聽見熟悉的環佩叮咚，轉身時卻隻見秋風卷著黃葉掠過飛簷。樓下說書人正在講新的故事：\"話說那武林至寶現世洞庭，引得八方風雲動...\"


    他仰頭飲盡殘酒，將銀簪收入懷中。天師劍在朝陽下泛起冷光，江湖永遠不會平靜，但有些劍，必須有人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