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風指與童天一同走進了礁石上麵的暗洞,外表看起來絲毫不緊張,可心中的弦卻崩得緊緊的,舌根下鶴壁之給的藥丸開始融化,他的心也漸漸踏實起來。鶴壁之說過,這西島上能用的藥材不多,即便毒王製毒用毒的手段獨特,也難以調配出超出原材料藥性的毒藥,於是針對這些材料的屬性,製成了幾丸百毒解分給幾人,隻要含在舌下,即便是毒王的毒,也無法奈何他們。這也是這些年來,雙方衝突很少用毒的原因所在,畢竟兩方都有用毒大家,並且手段也相差無幾,用毒解毒,不過是徒勞浪費精力而已。但今天為了保險起見,賈風指還是將藥丸含在了舌下。
從賈風指的唿吸中,童天很輕易的就嗅到了解毒藥的味道,不過卻並未點破,隻是抬頭對賈風指善意的笑了一下,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火折子吹亮,繼續在前麵引路。今天,他要和對方說的絕對是一個天大的秘密,這個秘密不由得賈風指不動心。而此時,賈風指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周圍的環境上,畢竟對方還有一個白無相沒有現身,誰也不知道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然而,越是往裏麵走,賈風指越是心驚。初時,他以為這個礁石內的巖洞不會很深,因為礁石的大小放在那裏,而且對方也隻有五個人,能把一個洞穴開發到多大?可隨著童天的腳步前行,賈風指發現,他們居然一直是在向下方前行,而且洞穴內部,越來越寬闊,從剛進來時需要彎腰,到後來直立前行洞頂與頭還有幾尺的距離。看內部結構這個洞穴,除了入口處一小段,其他的地方都是天然形成的。應該是一塊被埋在地下的巨大礁石。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狹長的通道豁然開朗,二人來到了一個大概方圓三四丈的空間內,室內隻有兩座石臺,一大一小,小的如同臉盆大小,上麵放著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散發著柔和的白光,將石室照得纖毫畢現,大石臺如同一張臥榻,上麵赫然躺著一個人,凝神看去,麵貌清臒,雙目緊閉,白發白須,神態祥和,似正入夢的仙翁一般。
“這——”賈風指疑惑的看著童天。
“這是白老大的真容。”
爭來鬥去許多年,賈風指與白無相可謂是不打不相識,二人心中自有昔昔相惜之感,但他卻從來沒看到過白無相的真容。每一次相見,白無相都是一副新的麵貌,果真人如其名。如今一向神秘的白無相不但露出了真容,還躺在這裏,賈風指一時之間不知道對方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童天,白無相這是怎麼了?”
“五年前白老大其實就已經感覺到自己要不行了,即便是有醒神丹的壓製,他也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睡過去,這幾年更是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直到半年前,白老大睡過去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童天語氣中有著無盡的落寞與憂傷。
“可惜了白無相一世英名,卻死的這麼窩囊。”賈風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一種同病相憐,英雄末路的悲哀湧了上來。
“看來,這次要換對手了,下一任首領就是你童天吧。”賈風指一麵與童天說話,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這幾年的爭鬥中,無論自己一方如何挑釁,白無相確是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近半年來更是不見人影,幾次私鬥都是童天領頭,從時間上看,與童天的話是能對上的,可誰又能保證這不是白無相提前就不下的局呢?
作為刺客殺手,賈風指已經將小心謹慎刻在了骨子裏,此時,即便是走上前去試探一下白無相是否真的長睡不醒他也不敢過去,哪怕隻是對一種危險的揣測,他也不願意冒一丁點的風險。
“現在看來大概率是這樣的,我今天就要去東島讓典獄司重新調撥來一個人手,頂上缺少的名額。”
“噢,那不知道童老大和我這個對手說這些是為了什麼呢?難道是讓我讓你一局?”賈風指語帶攛掇。
“賈兄說笑了,我怎麼會奢求這些,我想要商量的是,能不能這次我們輸給你,然後你說服鶴壁之把獎勵換成還陽泉,送給小弟我,反正他沒了屍體對自己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童天滿臉堆笑的說道。
“哈哈哈,童天啊童天,你果然是越活越迴去啊,我看你不光是身體像個孩子,連腦子也像個孩子了,白無相在時,我們相鬥也不過是五五之數,現在白無相不在了,你們的失敗是注定的,你拿一場注定的失敗來和我談條件?也把我也當成三歲孩子了嗎?”賈風指一麵說一麵作勢往洞口外麵走去。
童天卻並不急著阻攔,而是淡淡的道:“賈兄難道就不好奇,我憑什麼敢和你談麼?”
“哦?倒是願聞其詳。”賈風指止住了腳步,停下了看著童天。
“此前我們相鬥,雖然勝負各半,但賈兄想必比我更清楚,勝的一方也是慘勝,一兩年也未必能夠恢複元氣,甚至更糟,白老大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童天侃侃而談。
“而我開出的條件,就是讓你們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取勝。”
“若真是這樣,倒是可以談談。說說你的條件。”賈風指頷首,做出傾聽狀。
“賈兄口中含的東西就是我的條件。”
“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個辦法確實可以,但事後你又如何與你的兄弟交代呢?”賈風指略一沉吟,便想通了關鍵所在。兩派鬥陣,之所以不使用毒物,不過是雙方各有使毒的高手,而且島上資源匱乏,這樣的條件,煉出來的毒藥種類和功效也就有限,雙方解毒除了浪費時間以外,沒有任何用處,難分高下。而一旦童天放水,就不同了,他這一隊人將直接麵對鶴壁之的毒藥,在這場沒有內力的鬥爭中,身體強悍度和外力的加持才是決勝的根本。這也是為什麼身體控製力最好的刺客出身的賈風指和陣法大師白無相能夠成為各自首領的原因。
“那隻能麻煩鶴先生,把藥配的猛一點了。這樣一來,我是措手不及,無法解毒,而其他人也是在正常爭鬥下中毒身亡,誰也不需要擔責任。而再來一批人,還不是以我馬首是瞻,到時候我們的交易仍可繼續,賈兄以為如何?”童天湊近了幾步說道。
賈風指隨著對方的畢竟,迅速後退了幾步拉開彼此的距離。不齒的說道:“童天,你真是心狠手辣啊,連自己的兄弟也拿來出賣?”
“兄弟,賈兄可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哪裏有什麼兄弟,不過是朝廷硬綁在一起的困獸罷了,在外麵我們哪一個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童天說到這裏,眼睛瞳孔瞬間放大,稚嫩的娃娃臉上浮出的殺氣有如實質。
“童天啊童天,你真的打著一手好算盤,若是我與你合作,看似除掉了一批老對手,但實際上,朝廷必然會追查鶴壁之煉出的那種所謂的連你也解不開的毒,到時候你一口咬定你也解不開,朝廷必然會揪住鶴壁之不放,以鶴壁之的性格自然不屑於解釋和妥協,而依照朝廷的作風,絕不會允許這個煉出連毒王都解不開的毒藥的,不聽話的巨大威脅存在,隻能將其除掉,以絕後患。到那時,你毒王便是這西島唯一的用毒高手。哪怕你領著四個廢物進入鬥陣,隻怕我們想要勝出,也是難上加難了。”此時的賈風指已經從懷裏掏出一把石頭打磨成的匕首,雖然不夠鋒利,但放在一個刺客的手中,用來殺掉孩童一樣的童天已經足夠了。
此時他的腦海裏,確實是有要殺掉童天的想法:“這個人已經沒有人性了,相處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兄弟說出賣就出賣,簡直毫無底線,毒王的毒怕是把心都染黑了。”兩派相鬥這麼多年,賈風指是要求勝,但從來沒有想過要殺死對方任何一人。畢竟都是天涯淪落人,同病相憐,相煎何太急。童天的這個提議,卻徹底打破了這條底線。若不是顧忌童天那防不勝防的用毒手段,此時這把匕首怕是已經插在他的胸口了。
“哈哈哈哈,賈老大果然是賈老大,即便是身為階下囚,依然是義薄雲天,嫉惡如仇,看你如此,老夫方才敢和你吐露胸中所想。”看著殺機漸起的賈風指,童天反倒撫掌大笑。
“胸中所想……”作為刺客,賈風指的情緒自然不會毫無保留的外放,初聽童天所言,他確實起了殺心,但瞬間便冷靜了下來,相處數十年來,童天雖然掛著毒王的名號,但對兄弟卻是真心相交,即便是對身為對手的賈風指一夥,也同樣是昔昔相惜,坦坦蕩蕩,從未做過茍且之事。如今這副做派,必然事出有因。念頭及此,賈風指索性將殺氣外放,做出一副怒發衝冠的樣子,靜看童天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賈兄你被囚在這島上也有二十多年了吧,難道從來沒有想過要逃出去?”童天緊盯著賈風指的雙目,突然發問。
“逃?若是沒有被那些鷹犬封住內力,天下何嚐有地方能夠困住賈某?嗬嗬嗬,如今卻連這字都不敢想……”賈風指殺氣收斂,一陣落寞。
“賈兄,說實話吧,白老大最後一次清醒的時候,曾對我言,他的無相功已經修煉到了大夢境界,堪破了一條新的經絡,能夠瞬間衝開封閉穴道,鼓起經脈中的內勁,恢複一兩分修為,大約半炷香的時間。每次來設陣的飛羽軍,不過三人,若是我們之中有二人運行這一功法,瞬間發難,可將此三人一舉除掉。到時,我等便可控製青雕,離開此處。那外間各種藥物齊全,以我和鶴壁之的手段,除掉我等身上禁製不過是舉手之間。就是不知賈兄是否還有敢於一拚的勇氣。”童天的話,瞬間震住了賈風指。
二十多年了,從無時無刻不想著逃離,到逐漸死心,期待朝廷有用到自己的時候,重返世間,再到最後絕望的等到老死此處,賈風指的心已經隨著海浪的拍打,冷成了一塊千瘡百孔的礁石。如今童天的一句話,恰如一聲驚雷,劃破長空,將其劈開,露出已經奄奄一息的內心所想。也是在此時,賈風指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心,居然還是活的,還有一絲絲的生機。
“不過,還有一事我也要言明,白老大也說過,這一法靠強力破開經脈,使用後對身體傷害極大,不但內力盡失,而且最多也隻剩下一個月壽命。在這次入睡前,白老大已經預感到自己可能不會醒來,便將此法提起傳給了我。此次出手,我將作為其中一人,而另一人,賈兄,隻能由你們來出了,畢竟是大家的事情,不知賈兄意下如何?”
隨著童天娓娓道來,賈風指的心情也跌宕起伏。“陰謀?童天想要利用我?他所圖為何?機會?誰來出手?閆家夫婦?不行,他夫妻情深,如何受得了生死別離?柳千手?不行,他還有個女兒是份掛念。鶴壁之,倒是沒有什麼牽掛了,可鶴壁之斷腿之後戰鬥力已經不複當初,若是隻迴複一兩分內力,隻怕有個閃失,飛羽軍向東島發出預警,整個計劃便全盤皆輸了。那麼,隻能是自己了。然而為了別人,自己這樣做值得嗎?”就在他心中萬千個念頭不斷閃過的時候童天又開口道:“賈兄若是現在難以決斷,可以迴去和眾人商量一下,一盞茶後給我結果就好,我在這裏等你。”
“童兄決定做這出手之人時可有糾結?”賈風指問到
“命是自己的,怎會不糾結,但我等本是不拘禮法的豪放之輩,如今卻如籠中之鳥被困在這方寸之間,本身便是一種恥辱,而今有法破空而去,即便是舍我一命,又有何懼哉?邢天雖敗,壯誌猶在,向天而戰,不負英名。童某身雖不足七尺,但氣卻也能直衝鬥牛。願以一命為諸位鋪一條生路。”一瞬間,童天矮小的身體中,爆發出無比強大的氣勢。這種氣勢無關身材,無關內力,隻是一種精神上的無限膨脹和擴散。
“好……既然童兄有此意,賈某身為首腦,又何必推卸,另尋他人。黃泉路上又童兄相伴,也是一大幸事。”賈風指也是豪氣勃發,朗聲笑道。
“好——”一聲讚和緊隨賈風指的話音而來。
語聲方起,賈風指卻隨風而動,身形隱入通道之內,匕首後扣緊貼手臂,橫在胸前,全身緊繃,如獵食的猛獸,緊盯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發聲的不是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