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餘長風已經悄悄布下了暗線,餘忠詐死後,一直藏身在府內的地窖中,這件事情在餘府內不算是秘密,餘長風已經和所有人言明,這是一步為了以後埋下的暗棋。至於具體要如何走這步棋,其實他也沒有詳細的打算,隻是多年來未雨綢繆的謀劃讓他覺得,即便是無法逃走,如果自己有了什麼意外,餘忠的存在也會為家人留下一線生機。
而這埋下多年的暗子,就在不久前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餘淵醒過來了,本來餘長風幾乎已經徹底絕望了,雖然靠著米粥和肉糜湯,餘淵的生理機能還算正常,一天天的長大,但始終沒有醒過來的跡象。甚至在心底,他已經有了打算,若是有一天自己要不行了,便先送餘淵上路,至少還能入土為安。
當得到餘淵醒過來的消息後,對未來已經近乎絕望的僵硬的心髒,劇烈的跳動了起來,仿佛要從胸口中蹦出來。“難道是雲海兄在天之靈不散,要借我兒的手報仇雪恨?”餘長風心中暗道。
都知道罪島是監禁之地,是鐵壁牢籠,但在此時的餘長風眼中,這將是兒子的騰飛之地。八年來,他深知島上這些罪民的底細。每個人身上都有常人難以企及的神奇手段,這也是朝廷留下他們性命的本意。在埋下餘忠這枚暗棋的同時,他也開始拉攏和交往其中一些奇人。比如精通獸語的吳升、算死不算生的靈三卦、有天下第二鑄劍師之稱的莽頭陀金去惡……除了那些十惡不赦之徒以外,東島的罪民已經被餘長風拉攏的七七八八了。如今看來,這些籌劃算是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雖然說這些人算不上心有多齊,但把看家本領傳給餘淵,還是能做到的。
至於西島的眾人,餘長風雖然沒有深入接觸過,但幾個人的來曆和手段,還是知曉的。尤其是白無相,一直以來都是餘長風重點關注的人物。
話說這白無相是江湖上最為神秘的一個人物,三十年前突然出現在江湖上,一身武功端是詭異,無論敵手使出何種招式,他都是入眼即會,隨手施展出來,而且威力更勝對方。而且白無相還有兩絕,陣絕、化絕。他通曉九宮八卦,明陰陽知五行,精擅奇門遁甲,曾以一幅雙龍困局陣圖,困住以陣法揚名江湖的坎離宮宮主段冰焰三天,留下了江湖第一陣師的威名。化絕,是說白無相修煉的無相造化功,無相無形,可化萬物,沒有人見過白無相的真實麵目。甚至每一次見到白無相,他都是以不同的樣貌出現,唯獨不變的是他腰間掛著的那塊白玉,一麵刻著“無”,一麵刻著“有”。而這樣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人,除了狂傲一點,也並沒有什麼惡名。奇怪的是二十三年前,他也被投到這個荒島上來,若不是眾人從玉佩上認出了他,也沒有人能夠想到,這個一天似乎是睡不醒的男人居然就是赫赫有名的白無相。
但餘長風卻清楚的很,白無相是這位爺在江湖上的名號,他的真實身份是那位二十三年前支持太子造反的老王爺龍九鵬。當年是龍雲海為其求情,方才用了李代桃僵之法,保得這位老王爺一命,隻是流放罪島而已,其罪也沒有禍及家人。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早已物是人非,太上皇在退位一年後撒手人寰,太子早在多年前便鬱鬱而終了,就連龍雲海也在八年前遇刺身亡,斷了血脈,身為最大嫌疑人的龍鎮海業已經坐穩了皇位。據說這位老王爺,當年最不看好的就是這位三皇子龍鎮海,最欣賞的則是龍雲海,而之所以堅決支持太子龍天海則是因為維護皇家正統,傳長不傳賢。
隱忍多年,此時為了複仇,餘長風決定動用一切能夠動用的力量。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悄悄潛入了西島,尋到了白無相,將一切往事和盤托出。餘長風的條件是要西島眾人在事成之後,將各自的絕學傳授給自己的兒子餘淵,作為交換,西島十人可以恢複自由。身為滄海國的老王爺,龍九鵬即便是戴罪之身,即便是不同意龍雲海上位,仍然無法忍受皇室之人就這樣被人不明不白的刺殺,他和餘長風一樣,需要一個真相。於是二人一拍即合,共同製定了逃亡計劃。
由白無相去說服賈風指一夥人,在鬥陣當日,聯合起來殺掉一名翎衛,而由餘忠假扮白無相,餘力假扮酒屠,則負責偷襲另兩名翎衛。真正的酒屠此時正易容成餘力,跟著餘長風一起組織罪民上繳晶礦,查點運送到的物資。任誰也想不到,已經被封禁內力的西島十人中,會隱藏兩名高手。這也是整個逃離計劃的關鍵。
殺死翎衛後,由白無相、吳升和餘忠三人易容成三名翎衛的樣子,控雕與飛羽軍共同離開罪島。擇機收集到解開眾人禁製需要的藥物後,再由吳升尋找大型飛禽,帶著三人返迴罪島為眾人解開禁製,到時候便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那個白無相藏身的大礁石便是曆來罪島典獄司最大的秘密,為表誠意,餘長風也把它分享給了白無相。
也似乎是天意如此,因為餘力的一時疏忽,餘淵陰差陽錯的在風暴中進入罪島,最後藏身之處便是這個秘洞的入口。被白無相等人發現後,救如了洞中。雖然沒有見過餘淵,但島上的孩子隻有一個,更何況餘淵頸上那塊暗紅色的玉佩,無異於龍雲海親口告訴了白無相這個孩子的身份。因為洞內潮濕,餘淵渾身已經被雨水打透,於是等次日太陽出來後,酒屠將他背出來,仍在地上曬太陽,以免寒濕入體留下病根,最後便出現了之前的一幕。
此後餘淵的平安歸來,更是讓餘長風堅定了天意如此的信心,於是計劃便如約鋪開。事實也並沒有讓餘長風失望。隨著所有晶礦都牢牢安放在雕背之上,為首的飛羽軍校尉長吹了一聲號笛,一種飛羽軍跨上雕背,騰空而起。餘長風拱手拜別,仰望雕群乘風而去,眼神不由得擔心的向西島方向望去。之間西島的上空,也出現了三隻雕影,最後一隻,在空中翻騰了一下身形,方才緊隨其後,沒入雕群之中。餘長風方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那是他和吳升約定的暗號,西島那邊已經成功了。接下來,留給他的隻有等待。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罪島似乎也感受到即將發生的變化,一連十天過去,風平浪靜。在餘淵看來後世的海濱度假區也不外如是了。被禁足的日子,餘淵倒是很有所得,餘長風舉家遷來的時候,帶來了大量的書籍,幸運的是書上的字體,餘淵大多認識,即便有一些繁體字,也能猜出來七七八八。對這個世界的構架、地理風物、人文曆史等等內容,大概有了一個更加深刻的了解。他發現,這雖然不是華夏曆史上任何一個時代,但傳承的文明卻一脈相承,沒有太大的差別。大概這個是另一個維度中中華發展的方向吧。
就在餘淵沉浸在探索這個世界的同時,餘長風終於等來了他想要的消息。西島方向,四隻白色大鳥翩躚而來,貼著海麵,悄然落在了那塊黝黑而巨大的礁石之後。不過一會,一條身影從礁石後麵閃出,向著東島方向潛行而去,在躲過了眾人的視線後,最終進入了典獄司府邸。
“老爺,事情辦妥了!”書案之前,餘忠垂手而立,向餘長風匯報這十日的收獲。
鬥陣當日,幾個人殺掉三名翎衛後,白無相迅速按照三人的容貌給自己和吳升、餘忠易了容。隨後,吳升很快便用秘術控製住了三隻青雕。這種已經被人馴服的飛禽,想要尋道控製它們的法門對於禦獸大師級別的吳升來說簡直易如反掌。聽到東島響起笛聲,幾個人知道即將返程,於是各自騎上雕背,在吳升的操控下,混入飛羽軍中。
一路上幾個人暗自記下了青雕的飛行路線,才明白每個犯人被送入罪島的時候為何要蒙上眼睛了。原來,罪島雖然在東海最為險惡之地,但距其百裏之外仍有一座方圓三百裏的島嶼,滄海國在此用礁石依懸崖而建修了一座城池。因為礁石通體黝黑,此城便被稱作黑石城。城中不但有飛羽軍駐守,更有不少來東海險惡之地尋寶探險的遊俠往來,久而久之定居的人也越來越多,城池逐次外擴,形成了外城,而後再擴形成城外城。原本無名的小島也隨著人群的聚集有了名字,被往來之人喚作東極島。如今島上常住人口已近萬人,這還不包括每日進出的外來人口。不少江湖幫派也在此設下堂口,島上商鋪、酒家、錢莊也是應有盡有,儼然成為了東海的一個樞紐。朝廷在此設黑石府,軍政一體治,有千總一人統領。常住飛羽軍一百人,樓船十艘,下屬水軍一千人。
因罪島周圍水域複雜,暗礁密布,海船難渡,一直被視為死亡之地,根本沒有人敢去。即便有膽大的想去探險,不是觸礁翻船,便是命喪風暴之中。因此,許多年以來,沒有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罪島,居然和黑石城相距百裏而已。駐守島上的飛羽軍按照滄海國軍戶製,也是子承父業,世代相傳,最終都要終老在這黑石城中,依照軍法,泄密者滿門抄斬,而且這負責往來罪島的一百飛羽軍,待遇也比其他軍兵好上許多,所以,這個看起來並不牢靠的秘密居就這樣被保守了現在。每次前往罪島的時候,飛羽軍都會帶著蒙著眼睛的罪民在海上繞個大圈,飛上數個時辰,方才落到罪島之上,因此,每個罪島之人也都以為罪島就是被拋棄之地,遠離人間。
一個時辰不到,一行飛羽軍便迴到了駐地。因為剛剛執行任務完成,飛羽軍校尉傳令所有隊員,休息三日,自由活動。白無相等人便開始了他們的計劃。首先三人到城外義莊尋了三具身材差不多的屍體,趁夜帶迴了客棧。這義莊本就是安放無主屍體的地方,在這黑石城中,幫派林立,爭鬥不斷,死個把人是經常的事。義莊一向也隻有一個嗜酒如命的啞巴老看看管。在離開的時候,吳升還引來十幾條野狗,衝進義莊,掀翻了棺槨,將屍體拖得到處都是,甚至還有一些被撕扯的七零八落。老啞巴好不容易才將狗群攆走,那些屍體,胡亂的塞進棺材便算了,至於少了三具屍體,誰會注意,即便是發現了,也以為被野狗拖走了。
次日,三人故意在酒後與人口角,將幾名海蛟幫的幫眾打傷。以餘忠的身手,收拾幾個海蛟幫的雜碎自然不在話下。這海蛟幫是黑石城中第二大的幫派,據說如果不是因為幫主與黑石城的千總黃天祿不合,經常被官府打壓,就算是城中第一大幫青虹幫,也不敢輕易招惹。一向在黑石城裏橫行霸道的海蛟幫幫眾。如今吃了虧,當然不肯罷休,於是放下狠話,要將三人碎屍萬段。三人佯裝酒醉,當晚就夜宿在了酒樓之上。入夜,三人在床榻之上灑下引火之物後,悄然退到離酒樓二十丈開外的一處屋頂埋伏下來,靜待海蛟幫的報複。
果然,子時剛過,街上便悄然湧出了十幾條黑影,奔著酒樓而去。待有人靠近三人的臥房之時,餘忠搭起一隻火箭奔著窗口穿射而出。灑滿引火之物的室內頓時火光衝天,還沒等來襲的十幾個人反應過來,三人便滑下屋頂,悄然離開了現場。
第二天清晨,三人各自以新的麵貌出現在集市上時,城內已經是一片混亂,百姓傳言,海蛟幫為了報複城主,火燒了黃千總小舅子的酒樓,連帶著將酒樓中宿醉的三名飛羽軍也燒死了。燒掉千總小舅子的酒樓還則罷了,算是私鬥尋仇,但燒殺三名飛羽軍便是大罪了,看來這次海蛟幫和黃天祿是要硬剛了。三人聽到傳言,不由相視一笑。幫派、朝廷雖然,立場不同,地位不同,但歸根結底,不過都是魚肉百姓的貪獸,誰會管他們狗咬狗。
幾人很快在集市上采購到了需要的物品。鶴壁之早已將解藥的藥方寫好,藥物不難找,主要還是當初島上沒有這些資源。吳升需要的東西倒是費了一番周折。此次迴島,青雕是不能用了,必須要尋到替代的飛禽。這島上大型的野生飛禽確實不好尋。不過還算幸運,在西市,吳升還是尋到了四隻白頭信天翁。這種大鳥雙翅展開也要一丈多長,雖然不及青雕,但背負一人也是毫不吃力。更難得的是這種飛禽耐力比青雕更勝一籌,而且性情相對溫順,容易馴服。一番籌備下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天。三人方才帶著采購來的物品,返迴罪島。
很快鶴壁之便煉製出了解藥,十人分別服下。餘忠和餘長風、餘力三人則逐一幫著他們解開禁製的穴道。當一輪明月升入高空的時候,盤坐在海灘上的白無相突然躍起數丈之高,身形如大鳥一樣在空中盤旋一圈後飄然落下,背對餘長風長身而立。餘長風不由一陣緊張,畢竟這些人隨意跳出來一個都是殺神級的存在,就算是剛剛恢複內力,沒有達到巔峰,但自己三人勝算幾何還真是不敢確定。不由得也繃緊了身體。而此時,盤坐的賈風指也一躍而起,身形連閃,在月光中留下一道殘影,一晃之間便來到了餘長風的麵前。
“餘大人,你緊張什麼,我等雖在江湖上惡名昭著,但信義二字還是看得重的。不管他人如何,我等五人必會履行諾言。”賈風指麵帶微笑,輕鬆的說道,不帶一絲敵意。
“嗬嗬,難道老夫就是無信之人了?”那一邊白無相也緩緩轉過身來,白須在海風中飄散,臉上也是露出微笑。隻是不知道這張臉是不是他的真麵目。隨後,酒屠、鶴壁之、閆老三等人也先後行功完畢跳了起來。
“各位,如今已經恢複自由之身,不知下一步有何打算,是我帶著家人和各位一起浪跡天涯,還是繼續留在島上教導犬子,還請做個明斷。”見眾人都起身,餘長風也索性放下警惕,坦然麵對。畢竟計劃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未來就不是他能夠左右的了,即使後悔,也沒有退路了。
聽了餘長風的話,十個人都陷入了沉思。此時,眾人已經解開了禁製,又有吳升相助,想要離開罪島可以說是易如反掌。但離開後呢?他們麵臨的將是無盡的追捕和逃亡。畢竟西島十人加上典獄司一家都逃離罪島,可不是一件小事。
幾經思量,最終還是白無相代眾人說出了決定。此時的罪島,對十個人來說已經不是牢籠,而是一處安全的庇護所,取不盡的價值連城的晶礦可以在島外換來任何物資。而且,隻要不是飛羽軍到來的日子,隨時隨地都可以離島“度假”,最繁重的工作便是教導餘淵那個小子,這樣的日子對於在罪島囚禁了幾十年的一群囚犯來說,尤顯得愜意安穩。更何況十個人在世上除了白無相以外,都已經是無牽無掛了。於是,眾人一致決定,先罪島上紮根,履行諾言,先把餘淵這個小子教出來再說。做出決定後的眾人,心中不禁開始盤算如何教導典獄司的獨子了。而被一群“惡人”惦記的餘淵,此時還被禁足在書房中,啃著一本本精神的食糧。就連餘長風也不知道這個剛剛蘇醒過來的活死人,居然識字,看得懂書。隻是在心裏認為,這孩子定力不錯,能夠在書房中枯坐十幾天,當屬少年老成了。
“阿嚏……”餘淵揉了揉鼻子,心中納悶,“傷風已經好了啊?怎麼還打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