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飯局中,餘淵就好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本來嘛,這個局主要圍繞的便是天目先生鹿海山,他隻不過是個陪賓。而且還是個臨時起意找來的陪賓。還記得當年和同事喝酒的時候有個同事說過,真正請你吃飯的人早在三天前就會聯係你;而一天前聯係你的,主要請的絕不會是你;那些臨時通知你的局,百分百是拉你去湊人數的。今天,餘淵便是被拉來湊人數的。桌上隻有燕鮫會時不時與他有些交流。但奈何人家燕鮫和燕鯢兩位幫主作為主人,分別落座在鹿海山的兩側,燕鮫與他隔著兩個座位想說話也不方便。旁邊的燕鯢除了開局敬酒,此後連正眼都沒看過他。另一旁的東郭芣苢這個老冬烘,完全就把他當做混吃混喝的江湖騙子,連最基本的虛偽應付客氣都沒有。呂擊浪更不用說,厭惡之意已經流於言表。
在剛講介紹中餘淵知道,另外一個叫做周大通的老者,是幫中另外一位長老。其實這是一個太平紳士一樣的存在,周大通平日裏並不管事兒,因為是燕鯢父親燕屏南的老部下,忠心耿耿,才留在幫裏養老,從來沒人見過他出手,也沒看他處理過什麼幫務。不過看那樣子燕家姐妹對他還是滿尊重的。這位老者除了剛開始對餘淵的表現略微皺了一下眉頭後,便沒有任何異樣的表現,安靜的喝酒吃菜,完全不同於東郭芣苢。不過餘淵也發現,這個老者也有古怪,從他的外表和習慣來看,周大通應該在軍中待過,而且職位還不低,一些軍中的習慣依舊有殘留。而且武功還不會低了,絕不在那個東郭芣苢之下。
而這一切恰好和東郭芣苢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東郭芣苢身為文士,卻有一種江湖氣,一肚子的學問和智計也沒有改變他的性格,怎麼看都是個酸冬烘,不像是個飽學之士。而周大通看起來外表憨厚樸實,卻自帶一種內斂深沉的氣質,就好像是一把入鞘的寶劍,外觀古樸,內有鋒芒。這兩種截然不同性格的高手都與燕家姐妹的父親交好,而且在其死後仍然能夠輔佐其女,打下雙豔幫今天如此響亮的名號,餘淵不禁對死去的燕屏南產生了興趣和疑問,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酒席上繼續推杯換盞,餘淵像個小透明一樣,自己把自己照顧的挺好,就在他自得其樂的時候,突然對麵的鹿海山說話了,“餘大夫,不知仙鄉何處啊?”
“來了!”餘淵心中一震,這個鹿海山果然有問題。別看餘淵嘴沒閑著,心中的念頭也沒閑著,眼睛同樣沒閑著,一直在觀察和算計著對麵這個鹿海山。從對方流露出的蛛絲馬跡中分析他的性格。同時,也是在等待時機,他打算等宴會的尾聲,自己主動與鹿海山搭話,然後借機會送他迴院,順便到鹿海山的屋子裏坐一坐,深入接觸一下,探明對方的虛實。
這麼長時間下來他發現鹿海山是個非常有節製的人,而且動作精準的幾近於強迫癥。比如,他每次端杯喝酒,酒杯與桌麵的夾角幾乎是一樣的;一雙筷子放在筷山的時候,必然不差分毫,就連扔掉的鮑魚殼,也都一個個擺在一起,齊齊整整的形成一排。這種性格之人絕不可能是憋寶人,憋寶人講究的是順天意窺天機不守正不出奇,一切無章法,一切又自稱章法,說的直白一點憋寶人唯一的規矩就是沒有固定的規矩,順應自然。一個強迫癥怎麼能夠忍受的了這個?
還有,從開席到此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鹿海山從來沒有正視過燕鯢,即便是和燕鯢對話,對方敬酒,也是側低頭應答,這個就很奇怪了,看起來好像很有禮貌,守著非禮勿視的君子之道,可他對燕鮫卻並非如此啊?最奇怪的是,餘淵發現,每一次他和燕鯢說話之前一定會用右手拇指銅扳指,輕觸一下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銅戒指,發出輕微的,“當”的一聲脆響。如果不是餘淵發現了他的異樣,仔細豎耳傾聽,中間隔著個燕鯢,他還真聽不到。估計燕鯢這個距離也就是堪堪聽到一絲聲響罷了。如果說一個大男人手上戴著兩個這樣的裝飾還挺另類的,畢竟不是殺馬特的時代,如果硬要說他是個憋寶人,這兩個物件有特殊的功用,倒也行,可每次和燕鯢對話前都要碰一下這個真的說不過去。
這些細節都看在餘淵的眼睛裏,經過他的分析,得出來這樣幾個結論,第一,這個鹿海山要麼是浪得虛名,不是憋寶人,要麼這個就不是鹿海山,畢竟誰也沒見過他的真容;第二,這個鹿海山被雙豔幫擄來,絕對是故意為之,定有所圖;第三,這個是個色胚,別看他總是半瞇著眼睛,還不去正眼看燕鯢,但他的餘光卻總是自覺不自覺的在燕家姐妹的胸前劃拉,別人沒注意,他餘淵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因為,呃……目標一致。
就在一盞茶前,餘淵發現鹿海山開始將目光有意無意的往自己這邊掃來。首先他肯定,對方絕對不是看上他了,那目光和看燕家姐妹的一點都不一樣。細數一下,若有若無的已經窺視自己三四迴了,餘淵暗道,“不錯啊,這家夥是要主動出擊,想和自己搭話了。”結果,果不其然,瞅著餘淵咽下最後一塊魚膾歇氣的當口,鹿海山終於開口問話了。
“什麼仙鄉不仙鄉的,餘某此前隨家師雲遊天下,懸壺濟世,四海為家,走到哪裏哪裏便是家,也可以說是居無定所,無以為家啊!”第一手太極,餘淵推得漂亮。
“那不知令師……”鹿海山顯然不想放棄,繼續追問。
“唉,家師道號雲中子,俗家姓嶽,上諱博,下諱誌,人稱聖手神醫,通脈理,明藥性,善醫雜癥,能治百病,可比肩扁鵲,不輸華佗,可同閻王爭人命,敢向北鬥要壽元……”
“噗嗤”就在餘淵說的滿嘴冒沫子的時候,一旁燕鮫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本來嘛,這套臺詞別人要麼沒聽過,要麼隻聽過一兩遍,唯獨她算上這一次已經是第四遍了,就差沒背下來了,而且更搞笑的是餘淵居然把自吹自擂的臺詞,套用到了自己師父的頭上。在配合上他一幅裝模做樣,認認真真胡說八道的樣子,燕鮫是真心忍不住。
不過這一聲笑也好,打破了眾人的尷尬,誰都聽出來,這就是吹牛啊,可大家還不方便打斷,正好燕鮫破防,一聲嬌笑給化解了。
“咳咳咳……聖手神醫,久仰,久仰……”鹿海山眼神巡視了一圈,也明白了,桌上沒人認得這個人,估計是不入流的一個江湖遊醫。原本他以為餘淵必然大有來頭,或者說是有所圖,會影響到他的大計,如今看餘淵的言談舉止,就是個江湖騙子,也不知道如何就將燕鮫給蒙騙了。“這小子渾身上下, 也就這幅皮囊還算過得去,莫非這個燕鮫……嗬嗬嗬嗬!”鹿海山心底安置揣度。
“你們也都久仰吧,家師那是名震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可惜啊,哎……他老人家已經駕鶴西遊,不在人世間了……可惜,可惜……”說話間,餘淵的眼圈一紅,竟然流出了兩滴眼淚,趕忙伸手抹去。“見笑了,見笑了,家師待我情同父子,故而一念及此便悲由心生。”
“怎麼會呢,餘大夫乃是至情至性之人,我等隻有欽佩,何來笑話一說。”見他如此做作,鹿海山更加篤定這就是個江湖騙子,隻不過機緣巧合上了賊船而已。於是,也就放下了心思,一句話封門後,便將話頭轉了過去。
“幫主,承蒙貴幫看得起,邀老夫來探那棲仙洞的寶物,老夫別無所長,唯獨對尋寶探物之事略有所得,來此之前,已然聽聞了寶物的大概,以老夫猜測,這棲仙洞中的寶物出土也就在這幾日之間。聽聞那寶物霞光閃爍,每日子夜之時光芒最盛,老夫推測陰極陽生,否極泰來,這定然是個陽氣十足的寶物,三日之後恰是陽日,正午之時陽氣最足,恰好是寶物出土的最佳時機。還請幫主早做準備。”
“還請先生指教,想要取寶還需何物?”燕鯢不問需要多少人手,而是問需要其他什麼準備,說明她心中對奪寶之爭已經胸有成竹,隻關心如何取寶了。
“需要一個陽年陽月陽日出生的女子,從陰陽調和之意,還有……”說到這裏,突然鹿海山停了下來,左右看了一下,繼續道,“這個法不傳六耳,有些話不方便當著這麼多人說出來,不知幫主可否借一步說話。”餘淵注意到,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手上的扳指與戒指再次觸碰了一下。
燕鯢飛快環顧了一圈桌上的人,嫣然一笑道,“其實在座的也都是自己人,沒什麼可防的,不過先生既然說法不傳六耳,便依先生,我們先去後堂說話。”
“真是會聊天,這一桌子,除了鹿海山,不就我一個外人麼?”餘淵心中嘀咕,可人家燕鯢的話說的滴水不漏,讓他真心挑不出毛病來,隻能隨著眾人尬笑。不過,他心裏也提高了警惕,風水相術他也不是外行,憋寶人再神秘也脫不開陰陽太極,奇門遁甲,九宮八卦,什麼法不傳六耳的純粹扯淡,這老小子定有所圖。但他如今所處的地位來說,也之能是靜觀其變,抓賊抓髒,人家還沒動,你如何抓啊。
燕鯢引著鹿海山離座走入了後堂。除了餘淵桌上的人沒有一個緊張的,燕鯢的身手比起燕鮫來更勝一籌,而且心思縝密,文的武的鹿海山都絕不是對手,有什麼可擔心的呢?燕鮫也趁著和餘淵中間不再隔人的機會,向餘淵敬了兩杯酒。此時麵上升騰起兩團紅潤,如初開的荷花,粉粉嫩嫩,看的餘淵旌旗搖動,意馬心猿。其他眾人也都和後世的飯局一樣,捉著對的開起了小會兒。
沒過多久,燕鯢二人從後堂便走了出來。從麵色上看二人都沒有什麼異常。可餘淵的心中總覺得有古怪,但具體哪裏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隻能繼續觀察下去。迴來後的燕鯢仿佛有了心事,喝了兩杯酒後,終於一整神色開口了。
“剛剛,鹿先生與我交代了一些需要準備的東西,這兩天我陪著鹿先生親自督辦,要離島幾天,幫中的事情就由小妹做主。三天後,小妹點齊幫中所有人馬,趕往崇明島,我們在島南落鴉灣匯合。一舉奪下棲仙洞中的寶貝。”
“姐姐,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你在幫中留守,我帶領兩船人馬去奪寶,到時候我們相互唿應,以防萬一嗎?這全幫出動,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這鳳羽島上幫中婦孺該如何是好?父親留下的基業不就全都毀了嗎?”燕鮫聞聽燕鯢的安排,頓時急了。
“幫中婦孺……”燕鯢重複了一句,眉頭緊皺,似乎一時之間決斷不下。
“哎,燕鮫綁住多慮了,老夫已經探明那寶物的虛實,到時候按照老夫的安排住備好相應之物,定然是手到擒來,他人想搶也搶不到。安排全幫出動是因為奪寶之後,必然會引起他人窺視,若沒有強大的實力做後盾,就算得了寶貝也拿不走。咱雙豔幫的幫眾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坐鎮的,主要是起威懾作用,讓那些有覬覦之心的人知難而退,不戰而屈人之兵。”
鹿海山見燕鯢作難,從旁邊插話道。
“大幫主也是聽聞老夫的分析,方才做出的決定,此中機竅大幫主已然明了,是吧幫主?”鹿海山轉過頭去看著燕鯢道。
瑪德,果然有古怪,一直迴避燕鯢目光的鹿海山此次竟然和對方對視了,而且仿佛不經意間,戒指扣動扳指又是一聲不明顯的脆響。
“小妹無需擔心,按我說的就是,不會有危險的。”燕鯢聞言點了點頭,對燕鮫道。
即便燕鮫心中有眾多不解,當著這麼多人也不方便追問,隻能悶頭吃飯。自從燕鯢與鹿海山談完話出來,這頓飯局的使命其實便已經完成了,後來的十幾分鍾,不過就是垃圾時間罷了。餘淵也吃的酒足飯飽,盤算著下一步的打算。
於是,賓主盡歡之下,這次飯局便自然而然的結束了。眾人起身道別,鹿海山由燕鯢和東郭芣苢陪著送往下榻的院落。燕鮫則和周大通送餘淵迴去,隻不過周大通剛站起來沒走幾步便推說不勝酒力,要先行告退,拉著呂擊浪讓他送自己迴家。這倒是正合餘淵之意,他本來就打算和燕鮫獨處交代一件事情,如此極好。燕鮫陪著餘淵迴到落腳的院落,便要告辭,餘淵卻攔住了她道,“燕幫主,都送到這裏了,還請到屋裏喝杯清茶。”還以目相示。看著他你沒弄眼的樣子,燕鮫不由得捂嘴又要笑出聲來。也不答話,隻是跟著餘淵一同走進了房間。
要說餘淵這一世的長相確實比上一世有優勢,但如果說這樣就令燕鮫刮目相看,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燕鮫之所以能夠待他如此,大約有這麼幾個原因,首先餘淵不管真的假的,說起她的病情來絕對是樣樣都中,分毫不差;然後就是餘淵看起來不靠譜,說話沒有正行,可這恰恰是這個時代一般男子身上缺少的氣質,在這個時代,男人要麼就是一副君子的模樣,不茍言笑,滿嘴的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就算是偽君子,在人氣那也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無趣的很,唯有那些真正的江湖客,身上才沒有這些酸腐氣,可他們又太粗糙了些,很難討女孩子喜歡,餘淵則不同,恰到好處的將這兩種氣質完美的融合起來,大約就是有種叫做雅痞的氣質吧;在次便是餘淵所表露出來的戰鬥力了,嚴格的說來,應該算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窩囊廢吧,恰恰這種窩囊廢的感覺人,讓燕鮫從心底生出了一種相對之下的安全感,至少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不需要過多的防範,舉手之間便能拿下對方,他還敢有什麼壞心思呢,後世女生對男閨蜜大約就是這種感覺吧;最後一條才是餘淵長得還真挺好看。
進到屋內後,餘淵轉過去關上了房門,伸手便在自己懷裏掏摸起來。燕鮫好奇的看著,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摸索了一會,餘淵終於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小拇指長的小瓶子。對燕鮫道,“燕幫主,你可覺得令姐今晚有古怪?”
“倒是有些不太一樣,不知道餘先生如何得知?”
“餘某行醫半生,看過太多的疑難雜癥,其中更是有不少令人費解的詭異之病,自然看得出你姐有病。”
“姐姐有病?”
“對,而且還是剛剛得上不久,這病來的猛烈,如果不立即醫治恐怕活不過三日。”
“啊,先生不要嚇我,我這就去問姐姐。”
“哎……燕幫主不要著急,令姐這病她也不自知。”
“怎麼會……”聽餘淵說的太過離譜,燕鮫心中不由懷疑這家夥是不是又在胡說八道了。
“如果燕幫主不相信,看這個……”說著,餘淵舉起手中的小瓶子。
“這個叫做喚魂香,凡人聞了魂魄便會脫體而出,化為有形,到時候任何疾病都會在魂魄中相出形態,有的形如蜘蛛,有的形如鳴蟬,不同形態代表著不同部位的病源,隻要祛除了這些病源,病人便會康複。你可以讓令姐聞上一聞便知分曉了。”
“有這麼神奇的東西?我倒要試一試。”伸手接過瓶子,燕鮫便要打開瓶口。
“不可,這東西難以煉製的很,到了我手中已經是這最後一瓶了,用了便沒有了。燕幫主的病我已有把握治好,倒是令姐的病唯有此物方能治愈啊。”餘淵阻止了燕鮫的動作。
“那我拿迴去,讓姐姐用藥。”
“沒有餘某在,就算病源離體,燕幫主可會祛除?”
“我哪兒會啊?那,我這就把姐姐喊來一試。”燕鮫轉身要出去。
“使不得,這病源被祛除離體後,病人會有半個時辰身體無力,需要靜養,我這裏不方便啊!”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你還要去姐姐閨房裏去醫治?”
“也唯有如此了。”餘淵一本正行的點了點頭。
“哼,去也行,如果這藥沒有效果,嗬嗬,餘大夫,我姐姐可不似我這般好說話。”一番話語下來,燕鮫也發覺,餘淵似乎有意要去燕鯢那裏,因此也不阻攔,反倒是出言提前警告於他。這還真不是她危言聳聽,燕鯢雖然性子內斂,待人寬厚,可對於那些登徒子下手從來沒有手軟過,“如果這個餘小淵有什麼不良的企圖,哼,別說姐姐,我先不饒他。”燕鮫心中如是想到,她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種想法,看似為姐姐打抱不平,實際上已經有了那麼一點點醋味了。
“隨我來。”燕鮫轉身推開房門,引著餘淵原路返迴。沿路也不大燈籠,此時天色已經黑下來,但周圍燈光掩映之下,府內道路清晰可見。天空星列棋盤,月色清涼,海風徐過,二人一前一後漫步而行,身影時而靠近,時而分開,如一對小情侶正在調情,倒是別有一番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