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根本沒想到,馬誌堅如此鋪墊之下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上下落差簡直太大了。即便是餘淵並不是非常希望是那個結果,但這個逐出門牆確實有點太過了。不過餘淵卻並沒有說話,他知道馬誌堅在做足了鋪墊的情況下說出了這個消息,絕不會是單純為了嚇他一跳。當即看著馬誌堅,笑而不語。
馬宣若卻沒有餘淵這樣鎮靜,心道莫非父親是新任掌門太過激動,痰迷了心竅,方才說出如此的胡話。當下繼續問道,“爹,你說什麼呢?”
“我說將餘淵逐出門牆。”馬誌堅氣定神閑的,笑著對女兒說道。
“這,你,怎麼……”馬宣若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眼見著麵帶微笑的兩個人,自己卻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乖女兒,你這修心的功夫還要和你師弟多學學啊!”
“學他?”馬宣若習慣性的露出不屑的表情,又突然想起餘淵可不是原本表現出來那副菜鳥的樣子了,當下狠狠瞪了他一眼。
餘淵這份委屈啊,你們爺倆擺龍門陣,和我有啥關係,我也不知道這老頭發什麼瘋啊。
“淵兒,金鯉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變化龍。”馬誌堅感歎道。
可這話聽在餘淵的耳朵裏就不是那麼迴事兒了,他明知道這老頭絕對沒看過那本幾乎所有屌絲都讀過的“名著”,可用這樣的話來形容自己,確實有點那個……
馬誌堅當然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一本書賦予了這句話更為深刻的含義,他也不知道此刻餘淵心中的鬱悶,繼續說道,“棲仙派的門庭太小了,日後你要走的路太寬,不能因為你的出身影響了你的前程。”馬誌堅這話絕非無的放矢。餘淵雖然繼承了端木毅的衣缽,可從師承上講,隻能算是棲仙派的徒弟。當然了,這是馬誌堅並不知道餘淵拜師白無相這一段的前提下,他心中所想的。而棲仙派,現在放到江湖上,多說也就是個二流第一梯隊的門派。從背景上完全幫不上餘淵。況且餘淵在棲仙派並沒有學到任何東西。如果馬誌堅是個自私的人,他定然會將餘淵牢牢綁在棲仙派的陣營中,借餘淵的勢來提高自己在棲仙派的地位和威信,同時也提高棲仙派在江湖上的影響力。畢竟餘淵就算什麼也沒有學到,他也是馬誌堅名義上的徒弟。
可馬誌堅知道,抗擊牛頭人這桿大旗並不好扛,餘淵需要的是一個強大的門派在後麵支撐,棲仙派做不到。為了餘淵的未來,他決定將餘淵逐出門牆,這樣他才會有更多的選擇餘地和空間。
看了一眼餘淵複雜的表情,馬誌堅繼續解釋道,“淵兒,你需要更強大的背景,棲仙派做不到,至少十年內做不到,所以,你必須走出棲仙派……”說罷,他意味深長的看著餘淵,再沒有往下說,他深信,以自己這個寶貝徒弟的智商,已經不用自己繼續往下說了。
果然餘淵瞬間秒懂了馬誌堅的想法,當即心頭一熱,除了在罪島,這種長輩的關心和嗬護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得到。一直以來,他雖然拜了馬誌堅為師,但心理上並沒有真正的將他當做師父,而是將師徒這重身份作為自己的一層偽裝而已。即便馬誌堅不提出來,不久後他也要想辦法和馬誌堅解除這份師徒關係。但原因卻正好相反,他知道自己未來的路太過危險,和他牽絆過深,並不安全。沒想到此刻馬誌堅竟然以另一個角度提出了這件事情,他能夠感受到對麵這個老人發自心底對自己的關愛,如何不被感動呢。
“師父,我……”雖然心中也知道馬誌堅的做法是最好的選擇,但餘淵還是想說點什麼,至少將心中升起來的這份情感表達出來。但馬誌堅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伸手阻止了他繼續往下說。
“淵兒,你不必解釋,也不必糾結,也許以後我們的關係會更親近,所以,聽從為師安排就是了。”馬誌堅一臉姨母笑,對餘淵說道。
“爹……”還沒等餘淵說什麼,那邊馬宣若卻聽明白了自己父親的話,臉色再次飛紅,一聲嬌嗔。
“哈哈哈哈哈,不說,不說了,喝酒,來淵兒喝酒……”馬誌堅再次端起酒杯,和餘淵喝了起來,這是數十年來他最開心的一天,這也將是他通元一脈重新崛起的新的起點。明天,棲仙派將開啟一個新的時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餘淵也告辭迴去休息,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通元殿中三人方才洗漱完畢,吃過早飯,大門就被敲響。馬宣若開門一看,竟然是金光仙親自到訪。原來昨天迴去後,金光仙便開始忙活起來, 這一夜也沒怎麼睡,將今天的掌門登位大典準備妥當後,方才打坐休息了一會。天色方亮,他又安排一眾弟子將大殿那邊的一切布置妥當,便親自來請馬誌堅。雖然金光仙的人品不太好,可這辦事的效率和能力絕對是一流的。
在金光仙的引領下,馬誌堅三人來到了大殿當中。此刻另外幾仙和眾弟子已經等在了那裏。香案已經備好,一切隻等馬誌堅到來。等馬誌堅進入大殿,青玄也迎了上來,拱手道,“師兄,一切準備妥當,可以開始大典了。”馬誌堅點頭應允。此刻的青玄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餘淵記得當初上學的時候學過周處除三害的故事,當時還在懷疑人怎麼會有如此大的轉變。今日看見青玄方才明白,人性就是如此,一旦心中那道壁壘打破,必將進入另一個層次。這青玄便是如此,從生死線上走了一遭,經曆了大喜大悲,突然便大徹大悟了,餘淵有種感覺,這青玄未來的修為成就,恐怕還要在馬誌堅之上。因為此後的馬誌堅必將被俗務纏身,想要靜下心來修煉,怕是很難了。而反觀青玄放下一切欲望後,反而從精神上得到了提升,能夠專心致誌的去研究武學,再加上他原本就是聰慧之人,成就自然不可小覷。
青玄並不知道餘淵此刻在心中已經給了他如此高的評價,隻見他一臉淡然的走上前來,示意旁邊一名弟子敲響鳴鍾,蕩蕩蕩,三聲鍾響,從大殿之中蕩漾開來,迴蕩在山穀當中。大殿內外所有弟子都已經噤聲,天地間也似乎一景,青玄這才朗聲道,“天道盛啟,門庭重輝,棲仙派掌門就位大典,正式開始。跪拜先祖——”雖然聽起來青玄的聲音並不大,但卻是聲聲入耳,字字清晰,大殿內外,以馬誌堅為首的所有棲仙派弟子,跪拜了一地。唯有青玄作為主持人,站立在一側繼續道,“祭拜先祖,弟子不孝,棲仙蒙難,險讓列宗蒙羞,幸通元一脈馬氏後人力挽狂瀾,摒除外患,平定內憂,先掌門雲中仙以身殉罪,雖不足洗刷其詬,幸良心不滅,初心不改,將正位傳於通元一脈,今上稟先靈,望列祖列宗佑護,棲仙派仙根得續,基業長青——”隨著青玄的話語方落,鍾聲再次響起,連續九聲,直入雲霄。天空之中,仿佛傳來鶴鳴之聲。
“馬誌堅上前受禮——”青玄待鍾聲餘韻散盡,朗聲道……
一套繁複的傳位大典曆經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完成,餘淵心中暗自腹誹,形式主義害死人啊。
最後環節新掌門講話。這個就相當於後世的就職表態,馬誌堅在說了一大堆不疼不癢的場麵話後,終於進入了主題。
“各位同門,先掌門雲中仙一念之差,險些陷門派於萬劫不複之地,其罪不容恕,然其已自盡謝罪,臨終悔悟雖晚,但總歸不愧師門。又有雲,罪不及他人,雲氏一脈子弟何辜?因此,本掌門決定,釋放雲氏弟子,願留在宗門者既往不咎,不願留在宗門者任其去留。”馬誌堅這話方一出口,人群之中頓時傳來一陣低語之聲。要知道雖然雲中仙沒有直接對通元一脈下死手,但這些年來也沒給馬誌堅什麼好果子吃。當初青玄控製住雲中仙後,第一時間便將雲氏一脈弟子扣押起來,與雲中仙更為不睦的馬誌堅竟然選擇如此輕輕放過,確實令人意外。就連雲霄仙和風三娘也是一愣,誰也沒有想到他們一直看不起的馬誌堅竟然有如此的胸懷和格局。
倒是餘淵在一旁暗自點頭,沒想到自己這位便宜師傅,對人心的把控還是有一手的。此時若是他處罰了雲中仙一脈,即便是眾人此刻覺得正常,但在心中定然會埋下一根釘子,畢竟他們當初可沒有一個人是站在馬誌堅一隊的,甚至有些人多多少少的都的罪過馬誌堅。今天他對雲氏弟子的態度,就是日後對自己的態度,棲仙派自此以後定然是人心惶惶,離心離德,不要說重振輝煌,就連延續下去恐怕都是個問題了。而如今,馬誌堅竟然將雲氏一族輕輕放過,不少人心中那塊大石頭終於也跟著放下了。雲氏一脈如此對待通元一脈,他馬誌堅都能放過,更何況自己等人與他發生的那些摩擦了。不得不說,這一招果然高明。也足見馬誌堅絕非是尋常之輩。
隨著馬誌堅的命令,雲氏一脈的核心一百三十六人被帶了上來。以林星河和雲素琴為首的雲氏弟子已經聽說雲中仙的遭遇,也知道今日是馬誌堅的登位大典。他們心中都明白,正所謂勝者王侯敗者寇,如今他們雲氏一脈是人家案板上的肉,就等著對方一刀下來了,最好的下場也就是廢去武功,逐出門牆。此刻聽說有人來提,眾人心中也滿是忐忑,都以為大限來了。
“掌門師叔,先師雖然與你不合,但也從沒有做過過格之事,還請掌門師叔留雲氏一條活路。”雲素琴可以倔強,可以不理會馬誌堅,因為不管怎麼說都是馬誌堅奪了他父親的位置。可林星河不同,他身後是一百多雲氏子弟的性命,他必須出頭,表態,用一個人的屈辱,甚至是性命換取其他人的生路。這才是一個領導者應該擔負的責任。
“星河師侄,你言重了。老夫剛剛宣布,罪不及家人,千錯萬錯,是師兄他一人之錯,如今他身死道消,也幸好山門無恙,一切罪過就讓他一筆勾銷吧。如今雲氏一脈留去自由,師侄你們自己決斷吧。”馬誌堅看著一臉悲色的林星河道。
聞聽馬誌堅此言,林星河頓時愣住了,他是萬萬沒想到馬誌堅竟然如此輕易的就放過了自己等人。隨即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對著馬誌堅道,“師叔心胸可容山河,星河代表雲家叩謝師叔大恩。”說罷竟然真的叩拜了下去。
馬誌堅連忙上前兩步,將林星河扶起來道,“師侄切莫行此大禮,你我總歸是一脈相承,不離棲仙二字,如何能做那煮豆之事?”
“師叔大恩,星河記下了。”林星河已經是感激涕零,對著馬誌堅又是深深一禮。馬誌堅這次沒有阻止,這是他應該得到的,遲來的尊重,無論從他如今的地位,還是從雲家這些年對他的作為,他都受得起這一禮。林星河也不愧是雲中仙看中的大弟子,在和馬誌堅客套完畢後,立即著手安排後麵的事。他也是聰明,並沒有替眾雲氏弟子選擇,而是任憑他們去留。進過不到一炷香的統計時間,他再次上前來對著馬誌堅拱手一禮道,“師叔,原本你新登掌門之位,有大肚的容我雲氏一脈自定去留,雲氏按理應該全力輔佐師叔發揚棲仙派,奈何經此一劫,我已看淡名利,對江湖上的事情已經心灰意冷,而且我雲氏之前多有對不住師叔的地方,留在門派之中反倒令師叔為難。因此,先師一脈血親,三十六人,以我為首,懇請師叔逐出門牆。也算是替先師恕一分罪過。其他弟子自定去留,我雲氏絕不插手。”說罷,一揮手道,“雲家血親到我身後。”隻見一眾人男女從人群中走出來,站到了他的身後,隨即他又道,“想要退出棲仙派的弟子,站到我的左手邊。”這句話說的相當微妙,讓人一點禮都挑不出來。
林星河本來可以說,“願意和我一起退出棲仙派的站出來。”但他卻沒有那樣說。如今這番話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我雲氏一脈不是退出棲仙派,而是自罪逐出門牆,至於你們其他人,想要退出棲仙派,那是你們的事,可不是以我雲家為首的小集團。這樣做法,無疑是為了向馬誌堅表明自己絕無二心。馬誌堅聞言也暗自點頭。
隨著林星河的話音落下,還真有二三十個人站到了他的左手邊,馬宣若看了一眼,這些人大多是當年得罪他通元一脈比較狠的,不管如今馬誌堅如何說,他們總還是怕秋後算賬的。
做完一切後,林星河對馬誌堅拱手道,“師叔,剩下之人便是自願留在棲仙派的弟子了,還望師叔不計前嫌,同等視之。”
馬誌堅聞言點頭道,“師侄請放心,隻要留下來,便是棲仙派的弟子,老夫定然一視同仁。”
“多謝師叔,還請師叔下令,將我等三十六人逐出門牆。”
這逐出門牆和退出門派雖然都是離開門派但從本質上講卻是兩件事。逐出門牆是和門派劃清界限,從此兩不相幹。退出門派則是保留此前和門派的關係,而斷絕了以後的往來。也就是說,林星河等三十六名雲中仙的血親,此後不得再說自己是棲仙派的弟子。而退出門派的那些人,卻是可以說自己出身棲仙派。這是名分的區別。
“好,既然師侄有此孝心,老夫就成全與你。”馬誌堅退後一步,朗聲對著下方道,“今我以掌門之身份宣布,林星河等三十六名雲氏血親,自今日起逐出門牆,與棲仙派再無瓜葛。”
隨著馬誌堅的一聲話落,以林星河為首的三十六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在林星河的帶領下對著大典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請列祖列宗恕不孝子弟之罪。”林星河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眼淚已經流了下來。隨後有弟子上來收迴了他們身上棲仙派弟子的腰牌。馬誌堅走上前去,拉著林星河的手道,“星河啊,江湖兇險,日後若是遇到什麼難處,盡管迴來和我開口。”這話雖然說的親近,但從稱唿上已經將二者的距離拉開了。日後林星河若是不遇到滅門的事情,是斷然不會迴來求他了。一旁的餘淵也暗自佩服,別看這老頭癱了這麼多年,還被排擠,玩起手腕還是相當高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