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食將逝,舞州連山城南門外的青石板路上,太平客棧的燈晃已經(jīng)提前亮了起來,在晚風(fēng)中輕輕搖曳。
身材瘦弱、衣著幹淨的店小二薑啟,此刻正站在門前。
他眼睛上蒙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白紗,卻絲毫不影響他利落地招唿著來往客人。
“張老板,您可算來了!掌櫃的特意給您留了臨窗的雅座,說是讓您嚐嚐新到的雲(yún)霧茶!
“喲!李爺來了,位置給您留著呢!裏邊兒請!”
“王大叔,您吃好了?慢走!歡迎您再來!”
“這位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
薑啟聲音清亮,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意。
在舞州當?shù)亓鱾饕痪湓挘败嚧昴_牙,無罪也該殺”,認為從事這五種行當?shù)娜,?jīng)常會幹些傷天害理的勾當,大多罪行累累,即便錯殺都不能放過!
故此,若非迫不得已,鮮有正經(jīng)人家的子弟從事這五種行當。
這“車船店腳牙”中的店字,就是指客棧的店小二和店老板。
雖然客棧的好賴、興衰關(guān)鍵在店老板,但店小二的作用也絕不容忽視,甚至更為重要!
除了要細心、周到地安排食客和旅人商賈們吃飯、住宿外,店小二還要具備很強的應(yīng)變能力,處理好客人之間偶發(fā)的矛盾和糾紛。
同時還需要盡可能多的了解食客的喜好,並掌握一定的烹飪知識,以便協(xié)調(diào)客棧與食客之間的關(guān)係。
可以說客棧生意的好壞,除了飯菜質(zhì)量和住宿條件外,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店小二的待客之道。
而正是因為行當?shù)奶卣,加之店小二能說會道和善於察言觀色,因此也就容易結(jié)識不少三教九流類的人物。
有些心術(shù)不正的店小二,就會淪為某些勢力的探子,為這些勢力通風(fēng)報信,獲取不義之財。
甚至有些客棧的店小二,還會與店老板沆瀣一氣,或聯(lián)手作案;或暗地裏加入匪幫,對來往住店的商賈客人進行謀財害命。
故此,江湖上大多客棧的店小二,秉性都很油滑奸詐,看上去令人生厭!
但這家客棧的店小二卻與眾不同,不但衣衫樸素整潔,看上去還樣貌清秀、稚氣未退,全無奸惡油滑之相。
隻是他的眼睛部位那層朦朧的白色薄紗,看上去略顯怪異。
不過,卻沒有絲毫違和感,襯托他的年齡,反倒顯出一絲調(diào)皮親切的意味,平添一種親近感。
“小啟子,幾年不見,你這眼睛上的紗巾……”一位顯然是多年前的熟客駐足打量。
“迴羅爺?shù)脑挘〉难劬ξ饭,大夫讓蒙著養(yǎng)養(yǎng)!彼K啟微微欠身,白紗下隱約可見他清秀的眉眼,“您裏邊請,今兒個有新鮮的河鮮!
顯然,幾年不見,薑啟還記得這客人的嗜好。
客棧內(nèi)人聲鼎沸,跑堂的夥計們穿梭其間。
薑啟站在門口,卻能將大堂內(nèi)的動靜盡收耳中。
“小啟子,給天字三號客人送酒菜的時間到了,你先過去吧!”
隨著掌櫃的聲音傳來,薑啟立刻答應(yīng)著向後院廚房走去。
薑啟年方十二歲,出生在連山城外的一個小山村,自幼父母雙亡,被伯父收養(yǎng),八歲時就被伯父送來客棧學(xué)徒做事。
太平客棧的李老板見薑啟年幼,初時讓他幹些擇菜洗菜、抹桌掃地、洗涮碗碟之類的雜活,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他並不適合。
原因令人啼笑皆非。
薑啟居然嫌廚房用水太髒,無法將蔬菜等食材和碗碟洗幹淨;即便是用來擦洗桌子,他也覺得擦不幹淨。
如此一來,擔任挑水差事的夥計當然不幹了,指責(zé)薑啟小小年紀就別有用心地故意找茬。
為了平息事態(tài),客棧李老板特意跑到後院的水井查看,發(fā)現(xiàn)井裏水質(zhì)並無問題,他暗中觀察挑水夥計,發(fā)現(xiàn)夥計也並無不當之處。
於是,李老板責(zé)備薑啟無中生有,令他老實做事。
可接下來眾人發(fā)現(xiàn),薑啟覺得“水髒”並非裝出來的!
每次洗菜、洗碗之前,他都要把水燒沸煮過之後才用,即便是他自己用水也是如此。
如此一來,就增加了客棧的日常成本。
這讓李老板很是頭疼。
他與薑啟的伯父有些交情,事先也曾得到薑啟伯父的提醒,說薑啟有些“潔癖”。
李老板當時沒有當迴事,還覺得有“潔癖”是好事,客棧這裏對夥計的個人清潔是有要求的。
但李老板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薑啟的“潔癖”居然到了如此程度!
礙於他與薑啟伯父的交情,李老板不好意思辭退薑啟,隻好讓他去幹拉風(fēng)箱的活,配合廚師炒菜、做飯。
拉風(fēng)箱是個技術(shù)活,力氣小了不行,光靠蠻力也不行,最關(guān)鍵是要準確把握火候,聽候廚師指令提供最佳火力。
廚房用火一般分為大火、中火、小火和微火四種火力,火力大小主要由拉風(fēng)箱的快慢來決定,而拉風(fēng)箱的快慢又取決於廚師所燒飯菜的種類,同時也與燒材品質(zhì)有關(guān)。
薑啟謙遜好學(xué),通過觀察廚師操作並結(jié)合他的指令,他很快九掌握了利用風(fēng)箱快慢控製火候的關(guān)鍵技巧。
見薑啟如此聰明伶俐,廚師很是高興,覺得遇到一個好幫手,大多時候根本不用自己發(fā)出指令,薑啟就能提供令他滿意的火力,
可惜,好景不長,廚師偶然間發(fā)現(xiàn),薑啟看到自己燒製的菜肴露出嫌棄的表情!
初時,他以為是小孩子挑食厭棄菜品的原因,沒有在意。
可時間久了,廚師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製作何種菜肴,薑啟表情都是一副嫌棄相。
有一次,他實在耐不住了,問道:
“小子,你怎麼總是這副眼神兒!嫌老子炒菜不好?”
“不……不是,大叔炒得菜聞上去很香,隻是……隻是有點兒髒!”
“啊……”
不出意外,廚師無法忍受炒菜時邊上有人時不時露出嫌棄的目光,隻能向老板提出換人了。
於是,李老板嚐試著讓薑啟去跑堂做店小二。
可是,又遇到了麻煩事情。
薑啟畢竟年齡尚小,心機不深。
每當看到客人到來時,他的“潔癖”毛病又犯了,會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嫌惡的神情。
這在以賓至如歸為宗旨的客棧裏,無疑是大忌!也與他身為店小二,那本應(yīng)八麵玲瓏、隨機應(yīng)變的角色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