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1963年1月8日
臺北士林芝山巖 情報局總部大樓
保密局遷到臺灣後,占用了臺大農學院的一塊地皮,在臺北士林鎮芝山巖建立了總部。1955年保密局改組為所謂“國防部情報局”。
幾天來,情報局長葉翔之一直沉浸在興奮的情緒之中。
自從三年前他接任情報局長以來,一心想做出轟轟烈烈的成績。葉翔在老軍統中以“行動專家”著稱,為了在官邸通報上多體現幾筆本局的功績,葉翔發揮自己的擅長,雄心勃勃指示製定了本局自己的襲擾計劃,嚴格甄選訓練了多批武裝別動隊,僅今年就派出了九批,可惜無一成功。往往一登岸或一落地,就落入包圍圈。他對此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局本部上層有對手的臥底,可清查下來又毫無發現。一直沒有亮眼的成績,難免有些灰頭土臉。
今年年底又要召開“九全大會”,這是最重要的一次大會。他早就向各情報機構的實際總負責人也就是頂頭上峰表態,要拿出成績向“大會”獻禮。
此外,他內心裏還有一個不足與外人道的小九九。他當上了情報局長後,在情報局內部被人們私下稱為“小飛機”,意喻青雲直上,但卻與上峰的關係陷入微妙的狀態。他希望能在“九全大會”上高票當選“中委”,這樣他這個“中二組”主任兼情報局長就名正言順了,今後的仕途也會更加坦蕩。
去年底,他指示港、澳站點利用春節期間製造出一些動靜,果不其然,元旦剛過便接到香港站丁站長急電,報告了一個驚人的喜訊:香港站實現了一次成功行動,目前策反對象已順利抵港,置於香港站保護之下。
葉翔欣喜若狂,他深知這個爆炸性消息的重要意義不在於從投奔者嘴裏獲知多少有價值的情報,而關鍵在於來者的身份太不一般。這可是情報局的直接對手,被認為是最忠誠、最精幹的隊伍,能從這樣的老對手內部成功策反幹員,其影響之大可想而知。這可是繼情報局偵破“吳石案”以來取得的最大成就,堪稱獻給“大會”的最佳賀禮。會給代表們留下震撼般的深刻印象,為在大會的選舉投票中為順利當選“中委”奠定基礎,
他當夜找來沈嶽副局長,商量後複電香港站,令其確保田之雄的人身安全,盡快安排妥善方式護送其來臺,並密切關注對方的動態,嚴密向新聞媒體封鎖消息;同時,他第一時間便向上峰當麵匯報了香港站發來的電報,上峰的態度讓他很受鼓舞。
昨天半夜裏,葉翔接到下屬電話報告說,已經在高雄港接到從香港來的田之雄及香港站護送人員,準備連夜坐車趕迴臺北。他連連囑咐一定要注意安全,順利把人送到局本部。
今天,葉翔一早便來到辦公室,找來沈嶽,一邊等待香港來人,一邊與沈嶽聊聊接下來的安排。
他知道沈嶽不僅頭頂曾成功潛伏又順利返迴的光環,又有與頂頭上峰在大陳島意氣相投而深受賞識的經曆,今後前途遠大;更關鍵的是,他認識到沈嶽與軍統老人身上的江湖氣息不同,是個心思縝密而又行事果斷的人。他對情報係統的一些看法頗有新意,也許這些看法來自曾留過蘇的先生也未可知。
他盤算著借助田之雄投奔事件,進一步加強港澳站點的力量,在“九全大會”召開前再弄出點大動靜,這不僅將使他本人在情報鬥爭的史冊上譜寫濃墨重彩的一筆,更能為上峰的接班上位增添光彩,從而緩解與其關係疏遠的局麵,同時還會讓軍統的老家夥們心服口服。
看見副局長沈嶽穿著西裝打著領帶走進辦公室,葉翔之心情愉快地打趣道:“老沈,你都可以當我黨的形象代言人了,永遠都是那麼衣冠楚楚,英氣逼人。”
沈嶽當然知道葉翔心情好的原因,往沙發上一坐,順勢打著哈哈:“局座心情愉快,連我也沾光啊。”他與葉翔關係有些微妙,局裏上上下下都清楚,他們各自有靠山。
葉翔走過來,與沈嶽促膝坐在沙發上,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老沈啊,今天上午,那個田之雄和香港站的隨扈人員就會抵達本部,接下來怎麼安排?我想聽聽你的高見。”
沈嶽心裏明鏡似的:與其說是聽聽我的意見,恐怕是在這個敏感時機想知道上峰的意見吧。他反問道:“葉局長向先生匯報此事時,先生沒有指示嗎?”
葉翔答:“香港站電報一來,我當即向先生報告了,先生很高興,連說了幾聲好,也同意我們盡快把田之雄妥善送來臺灣的安排,但對來臺後的計劃沒有具體指示。”
沈嶽沉吟了一會兒,有板有眼地說:“我是這麼想的:
第一、在目前形勢下,能夠成功策反對手的幹員,這絕對是轟動的一件大事,堪稱足以載入我局曆史的一件傑作,也是我們為年底召開的大會獻上的一份厚禮,應該大大地加以宣傳,振我雄風;
第二、抓住時機,命令香、澳派駐站點在大會開幕前和會議期間再接再厲,再搞幾次大的行動,振奮代表們,尤其是海外代表們的信心;
第三、借助田所了解的情況,加強我局內部,尤其是駐外站點對大陸的研究和情報分析部門的建設,用情報分析研判的手段逐步替代現行的武裝襲擾的手段,為“國光計劃”做好實質性的準備;這些年的行動實踐證明,采取武裝騷擾的方式,於大局無補,除了損失我們寶貴的人才外,對陸方根本構不成威脅。;
第四、立刻向上呈送報告,請示對田之雄以及香港站有功人員的嘉獎辦法。”
葉翔邊聽邊連連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請示報告我已經親自寫好了,一會兒請你過過目。那麼,這個田之雄你考慮如何安排?”
沈嶽想必早已有所思慮,不假思索地說:“嘉獎儀式要搞,宣傳也要轟轟烈烈,必要的審查也不能疏忽。我看了香港站的電報,對他投奔過來的理由語焉不詳,也許是電報字數所限吧。等人到了,見了麵談談就清楚了。至於對他的安排使用,還是等審查結束後再定吧。”
葉翔問:“怎麼?你對田這個人有疑慮?人都投奔到臺灣了你還信不過?”
沈嶽:“對手的情報工作手段之高強,局長您比我要領會得更加深刻吧。當年往陝甘寧派出了多少同誌,結果呢,僅有我一人全身而退。還有,您知道的,在來情報局之前,我在調查局當副局長,直到現在,老中統的人一提起當年的案子還扼腕歎息,顧某價值何等之高啊!結果怎麼樣?還不是走了風聲,讓我們一網打盡對方中樞機關的計劃落了空。內戰期間的例子就更數不勝數了,連我們最要害的機關裏和最重要的黨國大員身邊都布滿臥底。遠的不說了,就說來臺以後吧,連吳次長、陳總監這樣位高權重的中將都是對手的同路人,想想真是不寒而栗。十次魯莽的行動不如一次深謀遠慮的籌劃,情報工作也需要與時俱進哪……”
葉翔有些不耐煩地聽著沈嶽的長篇大論,對他話裏話外對襲擾行動的褒貶也不以為然,略帶嘲諷地打斷他的話:“照你的說法,從那邊過來的都不可信囉。往遠了說,複興社、老軍統的前輩,比如梁幹喬、餘樂醒、張炎元、謝力公、陳明遠等等,哪個以前不是那邊出身,投過來後不也都在軍統裏任職高層嗎?就連你老兄最早不也是......兩家本來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嘛。”
沈嶽臉色有些不好看:“葉局長,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覺得在目前的複雜形勢下,還是謹慎些好。頒獎儀式搞得轟轟烈烈,宣傳輿論也造出去了,萬一審查出問題,我們如何收場?如何向上峰解釋啊?”
葉翔想了想,覺得沈嶽的擔心不無道理,便和顏悅色地說:“那好吧,等人到了,立刻啟動審查程序,另外,可以讓“西江一號”在廣州協助調查核實,調查核實的內容一定要從細節入手,要深入,以防對方耍花招。這件事就由你負責,具體采取什麼審查措施你確定,最後要有結論意見呈報上峰。”
葉翔停了一下又說:“還有兩件事,一個是,我想從離開大陸的人裏甄選出一些人作為出席大會的各省籍代表,以彰顯我們毋忘在莒的決心,並增強出席大會的代表性;第二個是,我計劃在大會召開期間舉辦一個展覽會,把我局近年來取得的戰果向各位代表和社會大眾做一個全麵的展示,以鼓舞人心。你看怎麼樣?”
沈嶽心想,這當然也是為了向上邀功,好增強你葉翔順利當選”中委“的機會嘛。他想了想,這理由冠冕堂皇,又於己無害,自然滿口稱讚。
這時,副官進來報告說,田之雄一行已抵臺北市,暫時被安頓在離局本部不遠的一所獨立房子裏,由憲兵擔任警衛。
葉翔吩咐好好安排食宿,下午在辦公室接見。沈嶽站起身說:“局座,先由我代表您現在去登門看望吧。”
葉翔一邊說著:“那好那好。”一邊心裏嘀咕:這沈嶽果然心細如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