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1963年3月5日夜


    香港九龍


    吃完宵夜，夜已經很深了。田之雄開著大牙的破車，去往大牙安排好的旅店。車窗外各色霓虹燈光掠過氣定神閑靠在後座上的莫之英的臉，田之雄好奇地低聲問：


    “英哥，你個堂堂情報局特工怎麼跟黑社會混在一起啦？”


    莫之英啞然一笑：


    “我們搞行動的常出外勤，什麼人都得交，有些三教九流的朋友當然好辦事嘛。”


    “你還救過這小子命？”


    “說來話長了，這個黃大牙以前是國軍93師的一個排長，大陸淪陷後隨國軍敗兵跑到香港。那時國軍的殘兵敗將流落到香港的有成千上萬，都被港英當局集中到調景嶺難民營啦。要說這個港英當局也是夠操蛋的，你聽這名字，吊頸嶺！都他媽等著上吊啦。有一次我開車路過旺角街頭，正碰上這個黃大牙被幾個港英警察打得半死，便順便救了他，所以他剛才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難怪酒吧門口有個獅頭和93字樣，原來是代表93師。那這小子怎麼又入了黑社會呢？”


    “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你聽說過葛肇煌這個人嗎？他以前是93師的一個低級軍官，後來進了軍統，當過保密局西江獨立大隊的大隊長，職位不高，也不算嫡係。以後他入了洪門，殺過漢奸，還弄了個洪門忠義會。淪陷前，他在廣州西關的寶華路14號開堂立舵，後來他帶著各堂香主跑到香港，就在14後麵加了個k，從此成為14k的開山祖師。後來有人說k代表的是國民黨（kmt），其實不是那麼迴事！叫14k隻是他們自已自嘲的叫法。正宗的保密局人員成色十足，當然是24k，他們隻算保密局的旁係，不夠純正，所以有些幽怨地自稱14k。再後來經人介紹，50年葛肇煌跑到海南島見到了保密局毛局長，一通吹噓，號稱自己在香港有幾千洪門人馬，引起毛局長的很大興趣，給予了支持。但葛肇煌本人很早就死在臺灣了，國府還給他追授了個陸軍中將的虛銜，後來他兒子葛誌雄接了班。葛誌雄跟我還有些交情，改天介紹你見個麵。黃大牙這小子因為也是93師出身，在騷亂和以後的街頭爭鬥中衝鋒在前，因此也成了一個小堂口的堂主。”


    “我在那邊公安局辦案時接觸過14k的人，但14k名字的由來倒是第一次聽說。”田之雄點點頭。


    莫之英又說：“其實，黃大牙隻是個小嘍囉，我隻是順手幫他個忙。局裏高層才是社團龍頭老大的後盾，我也算是執行任務。”


    田之雄問：“你真認識西九龍的鬼佬總督察？”


    莫之英哈哈笑起來：“阿雄，你還真是我的好兄弟，配合得天衣無縫，電話按得恰到好處，我們兄弟聯手香港無敵！我也就是裝裝樣子，督察、總督察我倒是認識幾個，西九龍這個莫裏遜我還真不太熟。不過呢，雖說十個香港警察九個貪，但像這個李警司這樣明目張膽下了班帶著槍幫黑幫站臺的，也的確是太不上道了，必須給他小子點教訓。”


    “英哥，你跟小時候不太一樣了，以前你可是嫉惡如仇的，我的性子還都是跟你學的。”田之雄感歎一句。


    莫之英收斂笑容：“阿雄，時勢造人啊。香港這地方魚龍混雜，警匪一家，你不與警察和黑道打交道，工作都沒法開展，我租那幾個倉庫都是社團兄弟幫忙。”


    他又感歎道：“以後我是不打算迴臺灣了，那邊舉目無親，了無牽掛，在局本部也沒有出頭之日，幹到老最多混個中校、上校退休，以後我就在香港呆下去吧。”


    田之雄撇了撇嘴：“那可由不得你，說不準兒哪天調迴總部了呢，從此官運亨通青雲直上，我還指著你罩著呢。再說，就算退休了，局裏能放任你？過去軍統不是有句話嗎？叫站著進來躺著出去。”


    “這得分人看資曆。你看澳門站陳站長，正經留過蘇的，還到美國受過訓，當過好多軍統訓練班的教官，抗戰時就是少將，總部裏那是桃李滿天下呀，資格夠老吧，他就不去臺灣，早早在香港買了房，上邊也把他沒辦法。我這種小角色，沒資曆，沒背景，唯一一枚勳章還是阿雄你送給我的，不敢奢望飛黃騰達。呆在香港挺好的，過些日子，我介紹些警察的高層人物和社團大佬給你認識，在這裏混，用得著。”


    聽到莫之英不經意間提到澳門陳站長，田之雄心裏驀然一動，有好幾天沒有跟陳明遠聯係了，湘江計劃實施在即，具體內容卻還不清楚，郭漢指揮的行動也還沒了解到詳情。他打定主意，明天設法與陳明遠聯係。


    “阿雄…阿雄，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莫之英在一旁說：“怎麼樣？房子住得還習慣吧？”


    田之雄打著哈哈：“比住在站裏方便多了，隻是占了你的房子，你交女朋友不方便了。等幾天我還是在周圍再單獨租一間吧，省得妨礙你。”


    莫之英幹脆說：“幹什麼出去租房？三樓好像就有間空屋，我迴去跟房東說一聲，把它租下來，我們兄弟樓上樓下多方便。”


    “哎，我聽說軍統不讓結婚，說是當年戴老板立下的規矩。”


    莫之英一曬：“你這是哪年的老黃曆了。沒錯，當年戴老板確實立過規矩，可那不是抗戰時期嘛。一方麵怕結了婚家屬拖累，另一方麵怕日本人抓了家屬做要挾。現在早沒這規矩了。”


    “那你沒在香港找個女朋友哇？都老大不小了。”


    “唉，幹我們這一行的，規矩大，找女朋友局裏還要調查底細，麻煩！再說了，我這沒準兒哪天又調到別的站組了或者迴臺灣了，你說這邊的女朋友怎麼辦？”莫之英歎了口氣。


    “那也不能就這麼耗著啊？”


    “先別說我了，你怎麼辦？弟妹和孩子都在內地，我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要是三年五年都出不來，你也不能這麼幹靠啊？”


    提起淑芬和孩子，田之雄的情緒一下就下來了，他不知道怎麼迴答莫之英。


    莫之英見他沉默不語，知道觸動了他的心思，便知趣地轉移了話題：“哎，阿雄啊，明天帶你上街買幾套西裝吧。香港這地方很勢利的，穿的好呢就高看你一眼。”


    田之雄沒搭腔，一腳油門加速朝大牙安排的住處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