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1969年1月18日


    泰國北部山區


    緊接著，又響起了連續的步槍和自動武器的射擊聲，還間雜著手榴彈的爆炸聲，曹少武和聞喜嚇了一大跳。


    “媽匹，有人襲擊！”聞喜喊了一聲。


    曹少武擺擺手：“分頭走，不能讓人看到我們在一起。”說罷從後腰掏出手槍，向來路跑去，聞喜也急忙向相反方向跑去。


    田之雄掏出手槍尾隨曹少武跑的方向保持距離快步跟去。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路邊，沒見到曹少武，卻見到幾個人端著槍從幾十米開外的地方，沿著路向這邊跑過來，忙就勢臥倒在路旁的淺溝裏，溝裏長滿了一尺來深的野草，趴進去，不注意還真不容易被人發現。


    “轟、轟”的兩聲，對麵跑來的人往他們住的竹樓裏扔了兩顆手榴彈，又掃射了幾梭子，便從他身邊的路旁匆匆跑過，直向李文煥的指揮部方向而去。一時間，寨子裏各處槍聲大作，手榴彈爆炸聲此起彼伏。


    等了一會兒，田之雄跑向他們住的竹樓，那裏已經著起大火，火舌舔舐著茅草屋頂和竹牆，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借著火光，田之雄並沒有發現曹少武的身影，便扭頭提著槍，向周仁俊和謝達臨住的竹樓方向跑去。


    不到一百米，往右一拐，就是土路邊上周仁俊、謝達臨住的二層竹樓，從這兒再向左一轉彎往前二百多米就是李文煥的指揮部。田之雄跑近一看，周少將他們住的二層竹樓已經開始著火，但火勢不算大，門口的兩個哨兵被手榴彈炸得滿身血汙倒在地上。


    田之雄半貓著身子跑過去，撿起哨兵手裏的“加蘭德”步槍，順勢拉了下槍栓，卻發現槍已經被炸壞了。他扔下步槍，拿著手槍小心摸進了竹樓。


    樓下和樓上都沒人，也沒發現血跡，行李都還在，看來周仁俊和謝達臨應該第一時間就匆忙撤走了，他心裏稍稍放了心。


    他從屋裏出來，剛拐上路，迎麵幾發子彈唿嘯掠過身旁。借著火光，他看見一個人正快速向竹樓這邊跑來，不時迴頭用手裏的衝鋒槍向後打個點射，他的身後幾個人正邊追邊朝他開槍，借助火光他認出，被追的人正是曹少武。


    田之雄閃身到路旁的一棵樹後，對著追擊的人連放兩槍，大聲喊道：“老曹，這邊！”


    曹少武見是田之雄大喜，忙躲到田之雄旁的一棵棕櫚樹後，喘息道：“太好了，羅組長……”


    田之雄打斷他的話，急聲問道：“周少將他們呢？”


    “不知道，我過來看竹樓裏沒人，就往指揮部方向去，半道遇到這些人，隻好往迴跑。”


    “襲擊者是什麼人？”


    “不知道啊。”


    田之雄當機立斷道：“對方人多，武器也好，咱們火力壓製不住。過了這段路，那邊有片棕櫚樹林，我們交替掩護，往那邊撤。”


    曹少武是行動組長，受過軍事訓練，這點戰術素養還是有的。他們倆心裏都清楚，敵人是突然襲擊，打了李文煥一個措手不及，但李文煥部人數絕對占優，隻要他們稍微頂住爭取時間，李文煥很快就會穩住陣腳，重新取得主動。


    曹少武喊了聲：“你先撤。”隨即向追擊者打了兩個短點射，田之雄借機跑到曹少武十米後的一棵樹後，端槍瞄準：“撤！”


    曹少武收槍便跑如法炮製，也跑到田之雄身後十米左右的一棵樹後。


    田之雄朝追過來的人連射幾槍，趁追擊者躲避之機又往後跑了十幾米。


    追擊者是四個人，使用的槍械很雜，從交火中可以分辨出對方有一支手槍、一支卡賓槍、一支衝鋒槍和一支步槍，射擊準頭一般，但很善於利用地形，根本打不中對方。


    借著曹少武的掩護，田之雄又往後撤了十來米，靠著樹後，退出空彈夾，換上最後一個彈夾。“柯爾特1911”彈夾隻能裝八發子彈，應該夠了，再往後十來米路的右邊就是棕櫚樹林了，隻要跑進樹林就基本安全了。他舉槍向著遠處的人影“當當當當”連發四槍，對著曹少武大喊：“快！”。


    曹少武邊射擊邊倒退著向棕櫚樹林奔去，追擊者的子彈不斷飛過來。突然，曹少武“哎呀”一聲歪倒在路邊的淺溝裏。田之雄一口氣把剩下的四發子彈都向追擊者射去，快步趕到曹少武身旁一迭連聲問道：“你怎麼了？中彈了？”


    曹少武齜牙咧嘴擺著手道：“沒中槍，踩到溝沿崴腳了。”


    田之雄抬頭看看逼近的追擊者，最前邊的一個家夥在長官的催促下，端著衝鋒槍，一邊掃射，一邊衝過來，離他們不足20米了。他扔掉手槍，抄起曹少武的“湯姆森”衝鋒槍，一個點射便把那人打倒在路上，其餘三人急忙分散躲在幾棵樹後。


    他迴身望了望那片棕櫚林，隻在身後十餘米開外，但中間是一片無遮無掩的開闊地，跑過去必然成為對方的活靶子。他低頭問曹少武：“能行動嗎？”


    “恐怕不行。”曹少武一臉痛苦的表情。


    “那就在這兒趴好。”


    對麵的三人散開，貓著腰從左中右三個方向包抄過來。田之雄端起槍朝著拿步槍的家夥扣動扳機，卻隻聽到槍機撞擊的清脆聲，沒子彈了！


    “還有彈夾嗎？”田之雄急聲問。


    “沒了，槍是撿的。”


    田之雄眼前一黑，完了。


    寨子那頭的槍聲一下密集起來，還夾雜著重機槍聲和連續的手榴彈爆炸聲。夜襲者不會扛著重機槍來，他猜想，應該是李文煥的部隊集結起來反擊了，可眼前的問題是，不等李文煥的部隊打過來，他和曹少武很可能就命喪此地了。


    這時，曹少武從腰裏抽出支“柯爾特”，“隻剩這個了。”


    “你他媽不早說。”田之雄大喜過望，脫口罵道。


    “裏麵應該還有三、四發子彈。”


    追擊者看看這邊不再射擊，又繼續貓腰過來。


    田之雄蹲在淺溝裏，握著手槍，忽然意識到，一個難得的報仇機會就擺在他麵前。眼前這個背對著正趴在溝沿的特務，正是殺害陳伯的兇手！從看見陳伯那躺在冰櫃裏僵硬的屍體的那一刻，他就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出並除掉殺害陳伯的兇手，現在這個兇手正毫無防備地趴在他跟前，他隻要朝他的後腦扣動扳機，陳伯就可以瞑目了，他就替阿秀報仇了，而且不會有人懷疑這是他幹的。


    複仇的衝動促使他好幾次都舉起了槍，可又都放下了。他不是不想為陳伯報仇，隻是單純覺得向一個手無寸鐵且毫無防備的人背後開槍，有些下不去手，何況這個人正與他並肩戰鬥，他們現在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總不能臨戰自斷臂膀吧。


    這個持續兩三秒鍾的念頭，被幾顆打在麵前土路上的子彈所打斷，田之雄向槍射來的方向開了一槍，又側身往右邊不斷接近的人影開了一槍，對方又趴下了。這時，對方的指揮官憤怒地大罵起來，說的是泰語，大概是催促手下迅速衝過去。


    田之雄意識到最後拚命的時刻到來了，他拔出彈匣看了一眼，彈匣裏隻剩一顆子彈，加上槍膛裏的一顆，還剩兩顆。追擊者都站起身，邊開槍邊向這邊衝過來。曹少武坐起身，像握著一根棒球棒那樣握著湯姆森衝鋒槍的槍管，準備拚了。


    突然，敵人身後響起了連續而密集的槍聲，十幾個人吶喊著衝過來，子彈從後麵擊倒了拿著手槍的敵人指揮官，兩邊的兩個敵人毫不遲疑分頭鼠竄。


    最先跑過來的是滿頭大汗的聞參謀，他看見扶著曹少武慢慢站起身的田之雄劈頭就問：“沒事吧沒事吧，曹先生是負傷了嗎？”


    曹少武驚魂未定，連聲道：“來得正好來得正好，再晚來十秒鍾，我們倆非死球啦，我沒事，隻是崴了腳。”


    田之雄忙問：“周將軍和謝上校呢？”


    “沒事，都好好的，襲擊者驚動了哨兵，槍聲一響，軍座就派人把他們保護起來了，現在跟軍座在一起呢。”


    “那就好那就好！”田之雄和曹少武都鬆了口氣。


    聞參謀下令：“過來兩個人，扶著曹先生。”迴頭又對二人道：“讓二位長官受驚了，襲擊的憨包都打跑囉，前麵安全。”一行人向指揮部方向慢慢走去。


    一路上，不斷看到倒臥在路邊的屍體，有李文煥部的兵，更多的是身穿一身黑衣的襲擊者，3軍的官兵正在打掃戰場、救治傷兵、撲滅餘火。


    迴到指揮部，李文煥和周仁俊、謝達臨都站起身，一迭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都沒事。哎，曹少校負傷了？”


    曹少武擺擺手：“沒事沒事，戰鬥中不小心崴了腳。”


    勤務兵端來熱茶和水果，大家剛坐下喝口茶定定神，一個參謀進來向李文煥立正報告：


    “報告軍座，戰場清理完畢，共擊斃敵人21名，俘虜兩名，繳獲輕機槍一挺，衝鋒槍九支，其餘槍支彈藥一批。我軍陣亡11人，負傷18人。”


    “襲擊者是什麼人？”


    “據俘虜供稱，是清萊叢林那邊的毒販武裝，領頭是一個叫乍侖蓬的泰國人。”


    “乍侖蓬？把俘虜帶到這兒來，再叫個懂泰語的人來。”


    沒多會兒，押送的兵把兩個俘虜扔在地上，兩個俘虜都受了傷，一個傷在大腿上，另一個傷在右肩。兩個人都做了簡單的包紮，滿臉血汙，萎靡不振。


    李文煥對翻譯厲聲道：“你問他們，為什麼偷襲我們？”


    翻譯用同樣的態度嚴厲地問俘虜，嘀裏嘟嚕說了一大串，顯然加進了嚇唬對方的內容。


    俘虜十分害怕，有問必答，還做出不斷哀求的手勢。


    翻譯道：“他們說，一個月前，我們劫了他們的馬幫，搶了他們不少貨，所以乍侖蓬一直計劃著報複。昨天，他們的人看見有馬幫進了塘窩，就想來搶。”


    “他們有多少人？”


    “他們有不到一百人，今晚來的有60多人。”


    “都是些什麼人？他們的老窩在哪兒？”


    “有緬甸人、有老撾人，但大多數都是泰國人，營地在清萊叢林裏。”


    “都有什麼裝備？”


    “有步槍、衝鋒槍、手榴彈，還有四挺機關槍。”


    李文煥沉吟了一下，擺擺手：“把俘虜帶走。”


    他轉過臉對周仁俊和謝達臨滿懷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啊，讓長官們受驚了，幸好諸位都安然無恙，否則我罪過就大了。”


    周仁俊連聲道：“有驚無險，有驚無險！”


    謝達臨沉聲問：“李軍長，你這裏不是有上千的隊伍嗎？一個小小的毒販武裝怎麼敢悍然挑釁？”


    李文煥嘴角微微咧了一下：“我們3軍有上千官兵不錯，但分布在附近的幾個寨子，軍部這裏隻有不到二百人，所以他們想借半夜鑽空子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哦。”周仁俊點點頭表示理解。


    李文煥卻搖搖頭又意味深長道：“問題在於，他們怎麼知道軍部這裏隻有一百來人，看來等你們走了我要好好查查。”


    謝達臨又道：“也許他們的目標根本不是什麼馬幫或者撈一把就跑呢？”


    李文煥瞇縫著眼睛輕聲說道：“謝上校洞若觀火啊，什麼乍侖蓬？我根本就沒放在眼裏，我懷疑背後是羅星漢！襲擊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鄙人！”他看了眼屋外，天空已經泛出了青白色。“天快亮了，諸位喝完這杯茶就在這裏湊合著稍事歇息吧，上午我派隊伍護送你們到清邁，絕對保證諸位的安全。我現在就去安排。”


    雲南馬體型矮小精悍，結實耐勞，善於攀山越嶺，持久勞役，還耐粗飼料，自古便是茶馬古道上馱役騎乘的主力，也是滇緬泰老山區馬幫最常用的馬匹。


    李文煥選了幾匹精壯的雲南馬，還派了足足三十名荷槍實彈的老兵一路護送，仍由聞喜領隊，四人小組騎著馬上了路，又費盡艱辛換乘各種交通工具，總算平安到了清邁，坐上曼穀站安排好的車輛迴到曼穀。


    田之雄和曹少武沒有接到進一步的指示，便仍舊飛迴了香港。周仁俊和謝達臨則直接飛迴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