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1971年1月21日
香港“軒尼詩”夜總會
“軒尼詩”夜總會開業一年多了,以豪華奢靡的排場、眾多漂亮的佳麗、駐場的大牌歌星著稱於香港,天天火爆,成為香港有錢人的銷金窟,引領著香港夜生活的潮流。每天天一黑下來,“軒尼詩夜總會”巨大的霓虹燈就準時亮起,招牌四個邊框像跑馬燈一樣變幻閃爍,各色豪車停滿一條街。那時的香港可沒有什麼“東方之珠”的稱唿,除了中環和油尖旺等少數地方,大部分地區入了夜就烏漆嘛黑一片,因此,通宵輝煌熠熠的“軒尼詩”就成了本港夜生活的代名詞,吸引著眾多俊男靚女時尚人士趨之若鶩。
這塊地方原來是一座酒樓,前幾年香港社會動蕩時,生意一落千丈,老板欠了銀行不少錢,幹脆關了酒樓,帶著全家移民加拿大了。黃大牙聽了田之雄的勸,低價收購了不少房產和地皮,其中就有這座酒樓。他看中這裏的位置,重新裝修開了“軒尼詩”夜總會,沒想到一炮而紅,每天生意興隆嘩嘩進錢,樂得大牙在開業頭一年天天盯在這兒。
原來中六組在相對僻靜的筲箕灣開有一家西餐廳,連老板帶夥計都是六組招募的自己人,專門作為程民康與人碰麵的去處。總去一個地方容易引人注意,再說老吃西餐太單調,自從程民康參加了“軒尼詩”夜總會的開業典禮後,知道黃大牙是田之雄的小兄弟,背景可靠,索性把“軒尼詩”當作據點,隔三差五就來大牙給他專門準備的188號大貴賓廳,與人見麵、談事、吃飯,有時還打打麻將。
黃大牙巴不得他天天來,既當尊佛供著,必要時又可以當門神,何樂而不為?至於免費吃點喝點,大牙根本就不當迴事,供個佛哪能不出點香火錢呢?
今天是臘月二十三,按照粵港的習俗,今晚是小年夜,也是祭祀灶王爺的日子,標誌著開始過年了。
一大早,黃大牙和紅姐領著夜總會的全體經理、主持、媽咪、小姐、調音師、收銀、廚師、侍者、保安一幹人等整整齊齊恭恭敬敬,拜了財神,祭了灶王,才開門營業。
晚上夜總會上門的第一撥客人便是程民康手下的一眾人,大牙趕緊把他們請進188號貴賓廳。說是188,其實就是一號貴賓廳,大牙圖吉利,把“軒尼詩”的房號從188、288、388……1088、2088一直排到8888,從此開創了香港娛樂行業貴賓廳排房號全用吉利數字的先河,一直影響至今。
今天的宴會,既是為了歡迎田之雄正式加入中六組,也是香港中六組的年夜飯,因為過幾天程民康要迴臺北過春節去。因此,中六組香港組係統及文化機構的幾個中高層幹部都來了,家在香港的還帶著夫人一塊兒出席。快過年了,大家濟濟一堂,高談闊論,心情不錯。
程民康和田之雄來晚了,大牙陪他們進入貴賓廳時,大家已經圍著圓桌落座了。
“來,來,清泉,坐這邊。”程民康大剌剌地坐上主座,指指右手邊的空座。
看著忙前忙後張羅的黃大牙,又喊了句:“哎,黃老板,你也一起坐吧……”
黃大牙笑嗬嗬忙擺手:“大佬們都請上座,我去幫你們安排。”又衝田之雄道:“老大,有事叫我。”便趕緊離開了房間帶好門。
中六組的幾個人因為程民康的關係,都來過“軒尼詩”,也知道黃大牙黑道大佬的身份,聽到大牙恭敬地叫田之雄“老大”,不由得多看了田之雄幾眼。
見大家都已坐定,程民康開啟了開場白:
“今天是雙喜臨門。一則,我們歡度1971年的春節;二則,歡迎羅清泉同誌履新。羅清泉同誌是我們黨最忠實的同誌,也是能力很強的幹部,他撰寫的分析報告多次得到上峰以及六組陳主任、二組葉主任的誇獎,甚至上達天聽,他同時還兼任了十分重要的工作。這次經陳主任和葉主任親自點名,到我們六組香港組工作,擔任港島組的組長,我們大家鼓鼓掌,表示熱烈歡迎!”
田之雄作為程民康很欣賞的親信部下,暫任六組港島組組長。不像中二組那樣基本上是情報局的正式軍官,要當站組負責人至少是上校。中六組有軍銜的很少,大部分是搞黨務、搞心戰、搞研究的文化人,因此,田之雄這個中校也能當組長。
貴賓廳裏響起了一陣禮貌的掌聲。
程民康側臉對田之雄說:“清泉啊,你曾經在我們組借調工作過,對有些同誌可能不陌生,對有些同誌可能是第一次見,我給你統一介紹一下。”
“九龍組組長韓寶樹同誌”
“港島組副組長施然同誌”
“香港中國文化中心秘書長龍驤臺同誌”
“中央通訊社香港分社社長梁建華同誌”
“香港廣州書院副總幹事史文麟同誌”
“大陸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胡鴻文同誌”
“《大陸研究》特派記者陳楠女士”
“香港集成圖書公司總編輯朱昌邑同誌”
田之雄笑容滿麵,站起身舉杯一一示意。
程民康站起身,手端紅酒杯,大聲道:“來,我們大家一起舉杯:”
“這第一杯酒,恭賀新春,祝大家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這第二杯酒,歡迎羅組長走馬上任!”
“這第三杯酒,祝我們六組來年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幹!幹!幹!”眾人紛紛起身,高舉紅酒應聲幹杯。
酒過三巡,田之雄斟滿酒杯站起來道:
“諸位同仁,蒙六組陳主任和二組葉主任愛重,得程先生拔擢,清泉有幸加入六組與諸位共創大業。羅某不才,願盡心竭力為黨國效力,還望諸位同仁不吝賜教。我滿飲此杯,先聊表謝忱。”
說完一口將紅酒飲盡,贏得一片喝彩,喝得滿臉通紅的程民康更大喊了一聲好。
坐在田之雄正對麵的胡鴻文笑道:“羅組長謙虛了吧,我在大陸問題研究中心,可是拜讀過您的兩篇大作的啊,其中一篇分析報告還是士林官邸親自簽批加注讓我們認真學習的呢。”
“呃?”
在座者文化人居多,聞此言都驚詫地望向田之雄,剛才聽“軒尼詩”的黃老板叫他“老大”,還以為他與黑道有染呢,都存了輕視之心;雖然程民康介紹時提了一嘴,眾人也以為不過是對新人乍到的溢美之詞,有個別知道田之雄來曆的,更以為他是情報局的赳赳武夫,沒想到他還有這個本事。要知道,就算是“大陸問題研究中心”或者《大陸研究》這樣文人成堆的地方,都不見得能寫出一篇受到士林官邸看重和青睞的文章呢。
程民康得意地說:“你們大家還不了解羅組長吧,人家以前就是香港站的研究組長,堪稱大陸研究專家啊。他可是允文允武的人才,是建中主任親自出馬才挖過來的。”
眾人聽罷,紛紛舉杯順著程民康的話意奉承一番。
史文麟諂媚地說道:“羅先生如此文武雙全,真是讓我們這些所謂的文人汗顏了,什麼時候有機會拜讀拜讀羅先生的大作啊?”
田之雄正色道:“這我可做不了主,專題報告均係上峰布置的專門任務,多屬絕密,不信您可以問胡先生。”
胡鴻文連連點頭:“確實如此,確實如此,封麵上特地標注了絕密,裏麵有些內容還被遮蓋了。”
情報機關裏也有製內、兼職、聘用、外圍成員之分,大抵是以知曉密級來劃分鄙視鏈的,田之雄與胡鴻文的對話讓史文麟鬧了個大紅臉。
田之雄又道:“我倒是拜讀過幾篇史先生用‘疾風’的筆名發表在香港左派報紙上的幾篇社論,罵起港府來,那才是擲地有聲,力透紙背呢。”
史文麟臉更紅了,吃吃說道:“咳,咳,那都是奉上峰命令之作,非本人觀點,讓您見笑,讓您見笑。”
龍驤臺插話道:“羅先生這麼有才,有空來我們文化中心辦個講座吧,我們中心可堪稱香港知識分子的沙龍呢。”
田之雄打著哈哈:“不敢,不敢班門弄斧!我這個武夫可不敢到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轉念一想,也許是了解香港知識界被滲透情況的一個渠道呢,話鋒一轉便道:“有時間一定去學習請教。龍秘書長千萬別嫌我附庸風雅啊,哈哈哈。”
龍驤臺陪著笑自詡道:“哈哈哈,如果說我們文化中心和香港廣州書院是六組在香港的兩塊陣地,那麼那些知識分子就是我們實施‘心戰’‘聯戰’的工具。如果需要的話,那些人就是您的麾下,召之即來,來之能戰。”
“多謝龍秘書長抬愛,我們並肩戰鬥。”
陳楠是位嬌小玲瓏的女士,她舉著淺淺一彎紅酒,走到田之雄身旁,“羅組長,我敬您一杯!”
田之雄慌忙站起:“我敬您,陳小姐。”
陳楠一飲而盡卻並不走開,款款地說:“羅先生,這杯酒可不白喝喲,算是提前跟您約稿,您再有了精彩的稿子,可要優先投給我們喲,我保證在《大陸研究》上首發。”
田之雄還沒答話,九龍組組長韓寶樹滿麵紅光打岔道:“陳小姐小心吶,羅組長可是單身貴族啊,你是不是再喝一杯定情酒啊?”
眾人哄堂大笑。
陳楠臉通紅,不知是羞的,還是不勝酒力,眼睛卻是閃閃發亮。
程民康借著酒勁大聲調笑道:“陳小姐你要是有意,可要努力呀,你知道羅組長前女友是誰呀?”
眾人八卦之心頓起,紛紛追問:“是誰?”,“誰呀?”
“那可是香港鼎鼎有名的大明星呢。”
“誰呀?誰呀?”
“是鄭莉莉嗎?”
程民康賣了個關子卻不說了,笑看著田之雄。
提到阿秀,田之雄一下斂了笑容。快三年了,兩人再無任何聯係,田之雄不知道阿秀現在是不是還在美國,阿秀也再沒給他寫過信或打電話。
陳楠見田之雄臉色陰晴不定,有些被嚇到了,忙說:“對不住啊,羅先生,文人就是無聊,別聽他們胡說八道。”可又抑製不住好奇心,用胳膊肘捅了捅田之雄:“哪天介紹我認識認識嘛。”
田之雄笑笑:“沒的事,普通朋友而已。”
正當眾人還要追問程民康時,黃大牙左手拿著瓶紅酒,右手擎著隻酒杯進來,“各位老大,各位老大,我來敬大家杯酒。”
說著,先走到程民康身旁。
“程先生,我滿飲一杯,您隨意!”
程民康站起身,腳下已經喝得有些趔趄了,他一把摟住田之雄肩膀,大聲說:“清泉啊,您這個小老弟沒話說,夠意思,我也要滿飲一杯,來,倒上。”
田之雄瞪了一眼黃大牙:“你別逞能,意思到了就行了。”
黃大牙點頭哈腰,邊說著:“沒問題,我聽老大的。”邊把一滿杯紅酒一氣灌下,贏得眾人連連叫好。
黃大牙又逐一敬了一圈酒,最後走到田之雄麵前:“雄哥,我鄭重敬您一杯,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說罷,把酒瓶裏的酒全部倒進酒杯,二話不說一口幹掉。
田之雄一邊攙住大牙,一邊忙叫上菜的侍者:“快去把紅姐叫來。”
大牙兩眼有些迷瞪,嘴裏嘟噥著:“沒事,我沒喝多,雄哥。”
紅姐舉著酒杯,蹬著五寸的高跟鞋“篤篤篤”進來,看了眼大牙,先對程民康說了聲:“大佬,我敬您一杯。”不等程民康迴應,便一飲而盡,又迴過頭,滿麵春風地對田之雄道:“不用管他,一會兒就好了。阿雄,紅姐跟你喝個交杯酒。”
眾人又一片喝彩聲。
紅姐大大方方一口幹完,說了聲:“諸位慢慢喝。”便一把架住身形瘦削的大牙,“蹬蹬蹬”風風火火地走了。
風情萬種爽朗大氣的老板娘看呆了一桌的人。
程民康歎道:“清泉啊,你可真有本事。男人男人為你賣命,女人女人為你折腰。”
田之雄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沒有,程先生言重了,都是過命的兄弟。”他嘴上應酬著,心裏一直惦記著程民康保險櫃裏的那一本《匯編》,什麼時候再找什麼借口弄出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