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和大家說了聲自己要去休息,便由翡翠攙扶著去榮慶堂正廳榻上倚著休息了會兒。
來到榻前,賈母緩緩躺下,她微微合上雙眼,準備小憩片刻。半夢半醒之間,忽然,一陣輕微的歎息聲傳入了她的耳中。
“機關算盡,人算抵不過天算啊……”
這聲音聽起來竟有些熟悉,賈母心中一驚,猛地睜開眼睛,抬起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隻見一道明亮的光線從門口射進來,照亮了室內的一角。而在那明暗交替之間,一個身著華麗服飾、滿身富貴之氣的老太太正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她。老太太的臉上滿是迴憶之色,眼神深邃而悠遠。
“這些日子,勞駕你了。”
林秋硯一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她愣愣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人。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恍然意識到,原來是原主賈母迴來了!
林秋硯有了些占了人家身份的心虛,忙站起來讓座,同時還想要是賈母迴來了,那自己是不是就得迴停屍間躺著了。
賈母見狀,微微一笑,輕輕擺了擺手,說道:
“不必如此客氣,我剛剛看了你這些日子所做之事,做得甚好。
原本我並無意打擾於你,隻是想著你初來乍到,恐怕對這裏的許多事情都不太熟悉,你那邊我也有許多事情不清楚,故而想與你聊聊天,沒嚇到你吧?”
賈母態度很是和藹,這讓林秋硯放心不少,她搖搖頭,感慨地說道:
“穿越這般離奇的事情竟然都能發生在我的身上,經曆過這些後,心理承受能力強了不少。”
聞聽此言,賈母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她緩緩開口道:
“想當時,敏兒姐離世的噩耗傳來,我哭得肝腸寸斷,整個人渾渾噩噩,精神恍惚之間,仿佛魂魄離體。
誰曾料到,這魂魄竟莫名其妙地來到了數百年之後你的身上,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等我迴過神翻閱資料才驚覺,自己居然成了話本中的人物!這種事可真是世間罕見。”
林秋硯得知賈母竟然穿越到了現代社會,隻覺得心中有一籮筐話問她,但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了;
賈母知道林秋硯想問什麼,繼續講述著後續的經曆:
“如今父母身體康健,一切安好。至於那場車禍,雖說兇險萬分,但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你受傷頗重,不過並未傷及性命要害。
我在醫院裏足足躺了半個多月,那段時間我佯裝失憶,趁機學習了很多現代的知識和事物。出院之後,又在家裏休養了好長一段時間。
就在前幾日,我去黑市淘寶,沒想到還真被我撿到了一些寶貝,借此機會小賺了一筆錢財。說實話,你們所處的那個時代,我算得上是身無長物,也沒特殊的才能和技藝傍身,唯有這雙眼睛還算有些鑒寶識貨的本領。
我想著賺到錢之後先在你們的世界裏好好遊曆一番,到處走走看看,之後再處理那些雜七雜八的事。隻是苦了你了,得委身在我的這副身軀裏麵,不管走到哪裏都不太方便。”
聽到這裏,林秋硯不禁輕輕地點了點頭,心裏暗自思忖賈母在現代過得倒挺逍遙自在。
緊接著,她好奇地詢問賈母今天究竟是以何種方式迴來的。隻見賈母無奈地搖了搖頭,緩緩開口說道:
“我也不知道,隻是你有個朋友,叫紅什麼,請我去吃飯,我喝了兩口酒,隻覺得昏昏沉沉的,人就過來了,叫紅什麼,紅塵君?”
“紅塵君?好奇怪的名字,我不認識他。長什麼模樣?”
林秋硯下意識搖頭,心中暗自思忖紅塵君是何人,不成想賈母也搖搖頭:
“記不清了,隻記得長的是很漂亮。興許我們靈魂互換的緣故就在他身上?”
“有可能,那有機會還要你留意一下。”
賈母點點頭,林秋硯又問了賈母許多賈府的問題,賈母一一都解答了,又給她講了些治家之道。
之後講無可講,賈母後麵悠然地坐在椅子上,開始跟林秋硯談起府中那些由她親眼見證成長起來的孩子們:
“說起賈珍那孩子,他也算是我一路看著長大的。咱們賈府後頭的這幾個男丁,真正能夠挑起大梁、擔當大事的可沒幾個。
賈珍那孩子著實命苦,年紀尚幼之時,母親就早早離世,父親更是狠心舍下紅塵出家去了。記得他爹出家那天,我一得到消息便趕忙趕過去探望。到那兒一看,隻見那孩子孤零零地跪在院子當中,身形顯得那般單薄無助。
偌大的寧國府,往後就得靠他一人苦苦支撐了。當時那孩子整個人都像是傻了一般,呆呆愣愣的,待他瞧見我的身影時,才有了反應,我喊他:珍哥兒。他當時淚就留下來了,跪著挪到我跟前,說往後他就沒人管了。
此情此景,叫我如何忍心責備於他?我隻能安慰他讓他別怕,我說還有我在,往後有我護著他。 ”
講到此處,賈母的眼眶微微泛紅,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林秋硯靜靜地聆聽著,心中也有幾分觸動。
想當初閱讀《紅樓夢》之時,她僅僅覺得賈珍這人荒淫無度、行為不端,實在是令人憎惡至極。如今親耳聽到賈母講述他背後那不為人知的辛酸往事,方才意識到原來每個人都有著各自複雜的人生經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人生事繁多,誰對誰錯不敢妄言。
“是我沒教好他,賈府的這些孩子們,好些個我都沒教導好。
賈赦這孩子不學無術,若是把家產給他,隻怕他沒多久就能敗光了,所以我讓他襲爵不讓他襲爵產;賈政這孩子雖然古板了些、有些小心思,但是人不壞,另外讀書上也算有天分,所以我讓他和王家聯姻繼承榮國府。
至於敏姐兒,她是我的小女兒,當初如海那孩子高中探花,出身又是姑蘇林家,林家根基深厚,他倆正是門當戶對的好姻緣。
珠哥兒最為聰慧,比他爹還強,早早地考中了進士,若是現在還在,定能通過科舉之路入朝為官,光宗耀祖;珠哥兒走後,我謀算著送元春入宮,隻期盼她能成為妃子,再為家族增添榮耀。
可誰曾想到,命運如此弄人,珠哥兒年紀輕輕便與世長辭,敏姐兒正值雙十年華卻也離我而去,而元春那孩子在深宮內苑之中也是步履維艱,處處充滿危機。
如今想來想去,賈家往昔的榮光恐怕難以長久維係下去。我不過一介女流之輩,麵對這般局麵實在是有心無力,無法扭轉乾坤。”
說到此處,賈母不禁眼眶泛紅,林秋硯看向賈母,聲音略微顫抖: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想著有機會就將這府裏的幾個毒瘤拔去,好歹到時候府裏孤兒寡母的,當今聖上怕是也沒理由下手。
剩下的幾個孩子我留在身邊慢慢教。一年不成兩年,兩年不成三年,或從政、或行商、或務農、或外交,人間有三百六十行,我一條條的試,總能培養出來幾個能夠支撐起門楣的孩子。
另外這府裏府外著實得好好地整治一番才行。隻可惜,我對管家之事一竅不通,暫時還不敢輕舉妄動。”
賈母聽她這般言語,先是一愣,沉默了許久之後,才長長地歎息一聲說道:
“確實是個好盤算,你這孩子倒真有些魄力。”
林秋硯輕輕搖了搖頭,緩緩開口道:
“我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論及這些事務,您定然知曉得比我要多得多。隻不過您終究還是狠不下這個心腸去處理罷了。”
“是啊,這些可都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即便他們行事荒唐了些許,又怎麼能忍心輕易地下手懲治。”
賈母一邊說著,一邊微微點了點頭。就在這時,她那原本就有些虛幻的身子竟已開始漸漸地消散開來,而與此同時,林秋硯也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愈發沉重起來。她們心裏都很清楚,大概是時間快要到了;
“祖母!”
臨別前,寶玉和黛玉一同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賈母聞聲轉過頭去,望向門外走進來的那兩個孩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多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姑娘,往後我這兩個孫兒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