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的族學，因為昨天剛剛推行了一係列改革措施，今日甄士隱自然是忙的腳不沾地。


    賈瑞昨日晚上還可憐巴巴地跪在賈代儒的門前，口中念念有詞地背著書。而甄士隱臨時授命，跑去賈代儒那兒兩次做了賈府族學的交接。


    甄士隱第一迴急匆匆地趕到賈代儒的住處時吃了個閉門羹。原是賈代儒借口自己生病，不願相見，無奈之下，甄士隱隻得無功而返。


    可他才剛轉身往迴走沒多久，就瞧見榮國府和寧國府分別派出了一位深得主子信任的管事過來幫甄士隱敲門。幾人遂折返，重新向賈代儒的住所走去。


    折返迴去的時候賈瑞還在門口跪著，身子倒是筆直，身上那件原本整潔的衣裳還滲出了不少斑駁的血痕，顯然是被賈代儒打的。如果暫且拋開平日裏賈瑞在學堂裏仗勢欺人、霸淩同族子弟的那些劣跡不談，此情此景倒真讓人不禁心生憐憫。


    甄士隱微微皺著眉頭，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賈瑞身上，心中便是這個感覺。


    甄士隱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對於賈瑞這個人，若是讓甄士隱來評價一番，倒也覺得有些複雜。


    從一方麵來說，賈瑞的心性還算得上耿直，隻是這份耿直之中卻夾雜著些許的固執和一根筋。說白了，論起天賦資質，他著實算不上極佳，並非那種天生聰穎、極具學習能力的人才。而另一方麵，賈瑞又有欺壓弱小的習慣，不過往後沒了賈代儒給他撐腰，也不知道賈瑞的性子還能不能掰過來。


    最後······賈瑞年幼沒了父母，而他中年失了女兒，兩廂對比下，不免也感歎一聲這人苦命。


    盡管心中對賈瑞感到些許同情，甄士隱卻沒有那種閑來無事去插手他人家事的癖好。所以，他並沒有多言，隻是轉身帶著兩名管事雄赳赳氣昂昂的就進去找賈代儒了。


    此時的賈代儒正臥榻在床，麵容憔悴，毫無血色。原來，他並非佯裝生病，而是由於這兩日所發生之事，真真切切地病倒了一場，剛剛才請過大夫診治，此刻那蒼白如紙的臉色仍未恢複絲毫的紅暈。


    賈代儒見了甄士隱，便開口喊了句“賢侄”。賈代儒雖然心中急切又氣惱，但一想到日後這後學堂恐怕得由甄士隱來掌管，賈代儒深知不能對其怠慢。


    隻見賈代儒一邊用手撫著胸口順氣，一邊苦著臉說道：


    “我這把老骨頭真是不中用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而且學堂裏還有一大堆東西要去整理，倒不是故意不讓你進來。”


    甄士隱點了點頭，表示能夠理解賈代儒的難處，然而此時的賈代儒內心卻充滿了憋屈。


    迴想起自己這一生，參加科舉考試無數次，可到頭來仍是一無所得、毫無功名。直到後來家族中出了賈政和賈敬兩位進士，他才勉強沾了些光，得了個所謂“大儒”的名號。


    可這“大儒”之名不過是徒有其表罷了，實際上他既沒有賺到多少錢財，身上也未曾擁有過真正令人羨慕的功名。更不幸的是，他的妻子、兒子以及兒媳都相繼過早離世，隻留他一人孤獨終老。


    如今他年事已高，本指望孫子賈瑞能有所出息，讓他也能揚眉吐氣一迴。怎奈這賈瑞著實不成器，昨天更是被賈母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如此一來，往後他在整個家族當中怕是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對於讀書人來說，臉麵簡直如同性命一般重要。此時此刻，如果不是那個不成器的孫子還在，恐怕他早就追隨早已逝去的媳婦而去了。


    好在賈母和賈珍也並沒有非要將賈代儒逼入絕境的念頭。這一次前來，賈珍特意吩咐寧國府的管事拿出一些銀子送給賈代儒，並囑咐他一定要好生照顧自己。


    而賈母也是慷慨大方，派人從自家私庫中取來不少老參。這些老參其實放置的時間已經不短了，若是再過上幾年，恐怕其藥效就要大打折扣甚至蕩然無存了。


    除此之外，還有眾多珍貴的藥材，其中不少都因為存放過久快要變得枯朽無用了。不過，賈母還是命人仔細挑選一番，把那些尚且能用的挑選出來，該用的用，該給人的給人。


    另外往後即使賈代儒沒了族學的活，但因著賈母他們後麵出得新政策，凡是通過科舉考試取得秀才、舉人等身份但尚未獲得官職且沒有穩定收入來源的人，每個月都可以領取一定數量的銀子作為補貼。倘若生病了需要用藥治療，費用則由榮國府和寧國府共同承擔。


    如此一來，賈代儒自然不會受到任何虧待。


    賈代儒聽完這些妥善的安排之後，心中那塊沉甸甸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至少家醜不可外揚，沒人把昨日族學發生的事情抖出去，那麼從今往後，起碼在明麵上應該不會有人膽敢當著他的麵提及此事了。


    一想到這裏，賈代儒不禁暗自慶幸起來，還好今天去賈珍那裏的時候，自己還算謹言慎行，沒有說出什麼太過火的話語來。即便偶爾有所言語，也不過是打著維護家族名聲的旗號，悄悄地給賈母上上眼藥而已。


    一個老太爺，一個老祖宗，賈代儒也知道，盡管自己與賈母在輩分上名義上是平起平坐，但實際上彼此之間的身份地位還是存在著不小的差距


    而今細想過後，盡管心裏仍有些許的無奈和憤憤不平，但他也深知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道理，最終隻能選擇認命了事，遂乖覺的把一應事務同甄士隱周全好，兩人對罷，甄士隱起身離開，賈代儒起身相送。


    出來的時候賈瑞已經不在院子裏跪著了，是榮國府的管事求得情，跟賈代儒說他要罰，那等到後麵科考之後不成再打也不遲。


    賈代儒聽了之後想了想，雖然他就這個孫子了，但平日打起來的時候是從來不手軟的，一是子不教不成器，二是年輕人身子骨硬朗，挨幾下打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兒，有時候就算賈瑞疼得哎喲哎喲直叫喚，賈代儒心裏也清楚，多半是這小子故意裝作可憐相罷了。


    但如今榮國府的人都開口替賈瑞求情了，賈代儒即便心中有些不情願，卻也實在不好公然違抗對方的意思。於是乎，他隻得揮揮手，示意賈瑞趕緊迴到屋裏去好好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