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院的火勢終於被撲滅之後，甄士隱甚至來不及擦拭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和臉上沾染的煙灰，就急匆匆地抱起甄英蓮，快步朝著賈母所在之處走去。盡管此刻夜色已深，但他絲毫沒有放慢腳步的意思。


    而另一邊，賈母原本正準備趁著今晚難得的清靜時光早些歇息，但當她聽聞甄士隱帶著甄英蓮前來道謝時，心中不禁湧起一陣喜悅之情。於是，她趕忙吩咐身邊的丫鬟婆子將二人請進過來。


    黛玉恰好還未梳洗完畢剛好跟著賈母一塊出來，待到眾人相見，賈母定睛一看，隻見懷中的甄英蓮長得十分水靈可愛。她忍不住開口道：


    “是個水靈的小姑娘，你還記得自己今年幾歲啦？又是從哪兒來的呀？”


    賈母一向喜愛容貌俊秀之人，如今見到小小的甄英蓮，即便她年紀尚幼，平日裏也未曾得到很好的照料與保養，穿的也不過是粗布麻衫，但她人生的白，一雙眼睛大又漂亮，故而賈母見了也自然心生喜歡。


    甄英蓮被甄士隱緊緊地抱在懷裏，雖然因為那個綁起來的拐子鬧了一番，但被甄士隱輕聲安撫過，又被告誡眼前這老婦人身份不一般後，她努力克製住內心的恐懼和委屈，強作鎮定地迴答道：


    “我如今七歲，家在金陵，我跟著爹爹一同來到京城。爹爹一路上都告訴我，如果能夠被老夫人選中，往後我就有好日子過了。”


    迴話是真周全，賈母隨意地從眼前擺放的碟子中挑選出一個看起來頗為精致可口的點心給她。


    “那你拿著這個吃，黛玉來帶著她，你們倆年紀相仿還是小姑娘，說不定有話題聊。”


    黛玉聽了應下，就帶著甄英蓮往別的屋裏去了，英蓮走之前還看了眼甄士隱，引得甄士隱心裏又是一陣泛酸。


    他多好的女兒啊，曾經是那麼天真無邪、活潑可愛，怎麼就平白無故遭受了這般無妄之災？怎麼就在外顛沛流離這般久？如今還在他麵前，喊那個拐走她的人做父親，他每聽一聲，都覺得心如刀割。


    待到甄英蓮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之中後，賈母才轉過頭來，輕聲詢問甄士隱：


    “人找到了就好，往後你還有什麼安排不成？”


    甄士隱默默地抬起手，輕輕地擦拭著眼角不斷滑落的淚水，過了許久，方才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我……我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才好，隻希望能夠盡我所能，給英蓮一個安穩的日子。隻是，這孩子經曆了太多苦難，也不知道是否還能恢複到從前那般無憂無慮的模樣……”


    說到這裏的時候，甄士隱那原本還算平靜的嗓音突然變得有些顫抖起來，甚至不自覺地開始微微哽咽，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望向遠方，仿佛透過眼前的景象看到了過去那些不堪迴首的日子：


    “當年一場大火，家中之物都被燒沒了，我帶著妻子和婢女跑去投奔嶽丈，得到的也不過是對方冷眼看待，勉強茍且偷生罷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如今幸得老太太賞識，在家中族學給我謀了一個差事，又點撥與我，如今更是大恩，救我女兒與水火之中。老太太對士隱一家自然是大恩大德，我不甚感激，此後半生都願為您做事，以求能償還幾分您的恩情。”


    聽到甄士隱這番發自肺腑的話語之後，賈母連忙擺了擺手，寬慰道：


    “你這話說的也太重了些。”


    她也是心裏知曉甄士隱這人是情深義重的高潔之客，隻是經曆卻實在引人唏噓才願意幫他罷了，倘若換成賈赦賈政之類的人物，若不是與自己有著親屬關係，大家利益緊密相連，榮辱與共，那她還真恨不得穿過來之後直接挖個坑給他們埋了。


    隻聽得賈母緩聲道：


    “我之前就說過，你我之間有淵源故而我才心甘情願地幫助於你。如今，你能不辭辛勞地在我家的族學裏操持事務，這已然算是對我的一種莫大助力了。況且，我並非那種仗著恩情索要迴報之人，因此，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謹客套。”


    這番話語傳入甄士隱耳中，使得他愈發感動至深，確有為賈母肝腦塗地之意，賈母坐高位，麵容雖仍舊保持著一貫的和善可親，心裏卻實打實的體會到權利和金錢帶來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