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的壽縣熱鬧極了。
自從山羊胡子團夥被捕，可算是炸了馬蜂窩，
那群對神明深信不疑的百姓們以及當真被“仙丹”救過性命的人，日日聚集在公安局門口，他們也不鬧，就是求著公安放過“大仙”。
馬局長愁的頭上的毛都不剩幾根。
“局長、局長，不好了！”
年輕的公安著急忙慌跑了進來，
“那群、那群人又來了！”
“什麼！”
馬東升“謔”的站了起來，實木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響，
“京都來的特派員不是已經在縣內進行了思想教育？”
牆上的標語全部換成了“掃除迷信、相信科學”的類似句子，政府、公安部門相互配合，走街串巷、挨家挨戶打擊迷信，爭取把民眾的思想拉迴正道。
京都來的特派員更是在縣中進行了騙術原理的講解以及當場做過實驗，還留下幾本簡修的趣味科學故事書，首要麵對的人群就是縣中小學的學生，
學校專門開設了走進科學的課堂，利用講故事、做簡單實驗的方式加深孩子的科學思想，這些孩子迴家後，又將課堂上學到的知識轉述給了家人。
漸漸地，公安局門口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少，哪怕是目不識丁的人，嘴裏也能說出一兩個科學小知識顯擺顯擺。
好不容易清靜兩天，天爺哎，怎麼又來了！
“不是咱縣裏的人，是周邊村子上的。”
村子裏的？
馬東升頭更疼了。
周邊村子太多，之前特派員來時，縣裏專程邀了各位村長一同學習，並煩請他們迴村後將現場的見聞轉述給村民，
但後來一了解，十個村子中，真正將村民集中起來進行了科學教育的不過才一兩個，且收效甚微。
公安局門口哭聲更盛，甚至已經傳到了局長辦公室。
“快跟我講講，到底怎麼迴事？”
馬東升皺了眉。
“是嶽家村的，六歲的小娃貪玩，就著大人打出的釣洞，掉進冰河裏，高燒了幾天，來、來求仙丹。”
年輕公安說得支支吾吾。
“哪有什勞子仙丹！”
馬東升氣得叉腰轉了一圈，
“快送醫院啊。”
“去了，醫生說是腦膜炎，縣裏沒藥。”
“這……唉！”
馬東升重重歎了一口氣，
“我去看看。”
“局長……”
年輕公安做了好一會兒心理建設，還是叫住馬東升，
“醫生說，如果能有盤尼西林，這孩子大概率能救下來。”
“咱們上一次繳獲的那些仙丹……”
“那是京都政務署的領導下來督辦的，這些物證，早就被帶走了，”
馬東升擼了一把頭發，
“況且，那裏麵含的青黴素，是不達標的，那些吃了“仙丹”，活下來的人，全靠命大！”
他說完，扣上帽子，大步走了出去。
公安局外，大大小小十幾口人全部跪在地上，為首的老太太抱著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寒冬臘月的，除了被抱在懷裏的男孩兒，其餘人皆是衣衫單薄，特別是那一連串的小丫頭，手腕腳踝全部露在外麵，腳上還穿著草鞋，凍得麵色發紫。
馬東升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脫了大衣，披在兩個年紀最小的女孩兒身上，兩個小丫頭一驚，淚眼朦朧抬起頭，小的畏畏縮縮往姐姐身邊拱了拱，大的摟住妹妹，吸著鼻涕顫聲說著謝謝伯伯。
“局長。”
幾個公安看見馬東升跟見了救星一樣，擦了擦額上的虛汗，一臉苦色。
勸又勸不走，拉起這個，跪了那個，折騰的滿頭大汗。
“局長？你是局長？”
老太太抬起頭，抱著孩子往前爬了幾步，揪住馬東升的褲腳，
“求求您，放了大仙吧，救救我家寶根，他是我家唯一的男丁啊！”
“大娘，您先起來，咱現在是新社會，不興跪拜這一套。”
馬東升托住老太太胳膊，
“外頭冷，咱有話進屋子慢慢說。”
“我不起來！我就求一顆仙丹，來救我家寶根的命！”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孩子嗷嗷的哭，她旁邊的黃臉婦人“砰砰砰”的磕頭，
“求求您，救救我的兒啊，救救我的兒，他才六歲，是我求了十幾年，喝了多少秘方才生下的兒子，求求您，放了大仙，賜我們一顆仙丹吧。”
婦人磕得實在，不過幾下，血已經從額頭上淌下來。
邊上的公安反應過來，立刻去阻止，
“嫂子，嫂子，你別激動。”
婦人掙紮著還想再磕，卻敵不過男人的力氣。
“大丫，你求他們，求他們救救你弟弟啊！”
她身後的姑娘二話不說，帶著妹妹們一起磕頭。
寶根是他們家唯一的男丁，在農村，沒有男丁的家庭是要被欺負的，在弟弟出生之前，他們種著最差的地，爹娘出門總被村裏的叔伯嬸子冷嘲熱諷，
任誰都能在她家田裏拔上幾棵菜，就連村裏的畜牲都能隨意在她家牆角撒尿屙屎，直到弟弟出生，這情況才好了許多。
她不想再過以前的日子了。
“伯伯，您救救哥哥吧。”
披著大衣的兩個小丫頭，也祈求的看著馬東升。
“哎呦，老嬸子，那大仙都是騙人的，我家乖乖說了，那用的都是化、化什麼手段！”
“化學！”
人群中有人提醒道。
“對對對，化學手段！”
挎著菜籃子的大娘昂起了頭。
她也是有文化的人哩！
“對啊，咱們要相信科學，縣裏治不了，省裏一定有的治。”
“實在不行，去京都！京都離咱縣不算遠。”
周圍的百姓出著主意。
嶽高氏不敢罵公安，但對上其餘人卻是不怕的，
“放你娘的狗屁，那大仙的仙丹，救了多少人，怎麼可能是假的！”
“去省城、去京都，我們哪有那錢！”
“明明一顆仙丹就能救我家的寶根，為什麼不能給我們？”
“這世道，還讓不讓我們普通老百姓活了啊？”
她心裏怨憤極了，明著在說那群看熱鬧的人，實則是在點公安。
“誰能救我家寶根，誰就是我們一家的恩人，就是神仙，我樂意把他供起來，日日跪拜感恩都沒問題！”
“要是我家寶根活不了，我就撞死在這裏，讓你們也不安生！”
“都是你們逼的！”
嶽高氏說到最後也不怕了，直愣愣盯著馬東升，滿眼怨恨。
她根本不在意那大仙是真是假，她隻知道，隔壁村有個人，和寶根一樣是發燒，吃了仙丹，原本臉上都透出灰青的人，沒幾天就好徹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