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把手機抓緊,暗暗咬牙。
“所以你給我打這個電話是什麼目的?”
“什麼目的?嗬嗬,李小梅,你才從大山走出去多久就把這些難聽的字眼都學(xué)到了?我一個當(dāng)媽的給我自己生的姑娘打電話,還需要目的?
還是說,在你眼裏,我們這些人都已經(jīng)變成了你的利用品?你對我們沒有一點親情了?”
親情?
我不知道這兩個字她是怎麼說出來的。
“我隻知道我以為的親情是雙向奔赴,而不是一個人單向付出。”我另外一隻手攥緊拳頭,說。
“你別跟我扯這麼好聽,李小梅,什麼奔赴不奔赴的老娘不懂,但老娘知道,如果沒有我就沒有你,你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長大的,你跟我講什麼奔赴?
老娘對你不好嗎?
我是餓著你了還是冷著你了?還是像那些女的一樣把你生下來就丟了?
我沒有她們狠心吧?即便你是個女兒身我還是把你留下……”
“那你把我塞迴去吧。”我已經(jīng)找不到話說,每次說點什麼正事她就非得把這些搬出來,不就是想讓我覺得我欠他們的?
這些話背後往往都有目的,全都是鋪墊,為了他們想要的好處做鋪墊。
“你!李小梅,你存心想氣死老娘是吧?!
你知不知道你和那個姓王的攪在一起人家怎麼說的?!
人家都說你不要臉,說你為了錢不僅可以出賣自己,還忘了自己的根兒!好歹你那兩個孩子是和人家張健生的,現(xiàn)在你和他攪在一起,張健也不要你了。
現(xiàn)在你是開心了,他賞你兩個錢,你陪著他,最後他玩膩了,連個退路你都沒有!”
“然後呢?我給你們帶去什麼傷害了?”
“人家就說我老李家的根壞!這還不夠傷害嗎?你嫁出去了都不讓人省心,還讓人戳家裏的脊梁骨!
以後你這些侄兒長大怎麼辦?你有想過他們的聲譽嗎?”
我心裏已經(jīng)逐漸趨於平靜。剛剛接電話那會兒特別不舒服,像是有什麼東西一直往外頂,頂?shù)梦倚捏v難受,唿吸困難。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緩和過來了。
我把手機換一個手拿。
“那我給你個建議吧。這樣,如果以後有人嚼舌根,你就直接告訴她說你沒有生過我這個女兒,我們早就已經(jīng)斷絕母女關(guān)係了。
或者你就說,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跟你沒關(guān)係。”
“李小梅……”
“再不濟你就說我沒良心,你說小時候看我可憐,把我抱迴家養(yǎng)這麼大還養(yǎng)不熟,所以和我這沒良心的徹底斷了。
這樣他們就不會戳你們的脊梁骨了。”
“李小梅,你什麼意思?你現(xiàn)在有錢了不想認我們了是不是?”
“不是你說我給家裏招黑,讓人戳家裏的脊梁骨嗎?我在想辦法讓你們避免傷害,我都已經(jīng)給你們想辦法了你還要我怎樣?!”
我也發(fā)飆了:“你要實在不行你就一刀捅了我,看不慣我就直接把我毀了。你放心,看在你生我養(yǎng)我的份上我不會上訴,我會跟法官說是我自願的。
我把我這一具肉身還給你,可以嗎?!”
“你~~你!!!老娘把你生出來養(yǎng)這麼大,你就是這麼跟我說話的嗎?!”
“你要我的命你就過來取,其他的我不想多說。就這樣!”
“你別掛,老娘還有話跟你說,你哥最近辭職了在家……”
我率先把電話掛斷。
我知道這才是她的目的。最後一句還沒說完但我就已經(jīng)能猜得到結(jié)局的話,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先把我數(shù)落一頓,讓我心裏對他們有愧疚。
然後再告訴我家裏什麼情況,比如我哥辭職在家沒事幹,沒有收入。一家老小沒有著落。
先數(shù)落再賣慘。
然後讓我對他們傾心傾力付出。
嗬。
虧他們想得出來。她口口聲聲說把我養(yǎng)大,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過來。可她對我一點都不了解。
我什麼時候真正任人拿捏過?
看著她不易,而我又對她實在放心不下的情況下,逢年過節(jié),我願意給家裏做頓飯吃,幫她分擔(dān)。
看她缺衣少食,我盡力而為,能買就買。
但是別的事、別的人。我什麼時候為他們屈服過?
我又怎麼可能去扶一幫好吃懶做且從來就沒有看得起過我的人?
哪怕他們是我哥、嫂、侄兒侄女。
我沒有那麼偉大。身為人我對家裏唯一的惻隱之心全給那個我稱為“媽”的人了。我對她,夠夠的了。
“看不出來呀,你的手段還挺高明的。”就在我原地駐足,失神時,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扭頭去看,李小霞他媽往我這邊走,邊走邊說:“你不僅俘獲了王浩,還讓我女兒都替你說話。
我就好奇,你到底是怎麼說服他們的?”
她已經(jīng)站在我旁邊,一隻手搭在走廊護欄上,一雙老練且狠厲的眼睛深深凝視著我,仿佛要硬生生把我嚇退,問:“你也姓李,和他們關(guān)係這麼親,又是家門。
你看她都躺在床上沒有多少活的日子,你是怎麼忍心拆散她的家?還讓她幫你說話的呢?
難不成是跟你那個厲害的媽學(xué)的?”
“你什麼意思?”
剛剛我媽還那麼說我,現(xiàn)在她又站在我麵前說我這些是和我媽學(xué)的。
“我什麼意思難道你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媽就有什麼樣的女兒,這話不假。
你媽的霸道強勢和不要臉,十裏八村都知道。之前是我小看你了,我還以為你會有點分寸,最起碼等我女兒……
嗬,沒想到你這麼急不可耐的登堂入室,取代她的位置、霸占她的男人和他們一起打下來的江山。
青出於藍勝於藍,你比你媽還要無恥!”
“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說這些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但出於尊重我就不說太重的話。
首先,你應(yīng)該很清楚他們早在我和王浩在一起之前就已經(jīng)離婚了。所以不存在你說我霸占她的男人和家產(chǎn)。
其次,你想說我就說我,沒必要帶上我的家人。我的事兒跟她們沒關(guān)係,不管我媽霸道強勢還是你所謂的不要臉,隻要她這些矛頭不是指向你,你也沒權(quán)利說。
最後,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想讓我女兒和她的另一半挽迴關(guān)係,我不會勸動第3個人,我會逼他們兩個人複婚。因為他們才是當(dāng)事人。
當(dāng)然,前提是他們都願意聽你的。”
她的手用力在護欄上捏。怒目圓瞪著我。
而我把話說完也準(zhǔn)備走。
剛好碰到王浩從病房開門。我們這個位置就在病房的正前方,他開門抬頭,第一眼就能看見。
大家眼中都閃過一絲驚異。不過很快恢複平常。就是彼此都還小小帶著一點尬。
“媽。”
王浩率先走過來,叫她
她埋頭,抬手扶了一下眼角和鼻頭。輕輕的用鼻音嗯了一聲:“我先進去看看。”
王浩點頭沉默,往旁邊一站讓出路。
房門開了又關(guān)上。
王浩更靠近我一些,手臂和我的手臂靠在一起。
“你們剛剛說什麼了?”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病房裏傳來兩道說話的聲音。
李小霞說:“既然事情已經(jīng)這樣,媽,以後我們年輕人的事兒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我們自己心裏有數(shù)。”
她媽說:“是是是,你們心裏有數(shù)。反正你就給我睜著眼睛好好看,看看這世道是不是和你想象的那麼好!
我告訴你,別以為小王有點良心你就可以完全放開相信。人心都是看不透的,你即便看透也有可能會發(fā)生逆轉(zhuǎn),隨時都可能變!”
“那你都說隨時都可能變,如果人家想變,即便我和他還沒離婚,他也一樣可以變,我們誰能把他如何?”
“你怎麼這麼不上道呢你?!”
“好了,媽,我知道你的意思。信不信任是題外話,他做的這些已經(jīng)足夠。你不是常說做人要有良心嗎?我現(xiàn)在做的這些事就是為自己積福積德。
如果老天爺有眼睛,指不定看著這些福報的份上讓我多活兩天,再退一步,這些福報積在你們身上也是一樣的。
好了,別哭哭啼啼的。我叫你來陪我又不是讓你來給我表演哭的。
媽,這些年讓你操心了。說實話,我從來不覺得後悔,也不覺得自己可憐。
你看啊,有些人活七八十歲,甚至更久。可他們的一生多半都是由苦難構(gòu)成,很多人是碰不到有道德、有責(zé)任心、有大義的人的,操勞都不算什麼,操勞的背後還有可能被一家老小欺負,甚至家暴。
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少過一天都是福報。
但我從出生就碰到你和爸,你們對我這麼好,我在外邊兒打工,學(xué)到手藝,開了店,後來又碰到一些爛事兒。
但凡老天爺對我差一點我可能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陷入深淵,但我碰到他了。
這些年真的過得很愉快。每一天都是開開心心的,他沒有讓我像別的女人那樣總擔(dān)心他沒消息、和不三不四的人勾搭。
他讓我衣食無憂。不說錦衣玉食,但我過的日子是大多數(shù)人都比不上的。
這輩子能碰到你們這樣的家人,碰到他那樣的男人,我什麼都不怕。我覺得我夠本了。”
“你呀,你……算了算了,我不說你,我懶得說你!”
……
我和王浩的心都有些沉重。最後是他讓走的,他拉著我一步步走到電梯口,進電梯,去地下停車場。
這一路上我們都沉靜無聲。
是啊。李小霞說的一點都沒錯,生命誠可貴,可也得看看過的是什麼日子。
如果太難過,早一天離開這世界也算是解脫。
可如果碰到那樣的家人、王浩這樣的男人。每一天都是平靜而輕鬆的。這樣的日子過一天賺一天。
我都不敢想如果將來有一天躺在病床的人是我,我那個家的家人又會對我如何?
隻怕遠離都來不及吧。
哦,不一定……如果我手裏有點錢或者有別的不動產(chǎn)。他們應(yīng)該會對我“盡心盡力”的。
然後打開車燈,發(fā)動引擎,估計看我還發(fā)呆,於是一隻手掌控方向盤,一隻手抓著我:“迴家?”
我扭頭,對上他一雙如墨的眼。突然就覺得:或許我也沒必要和李小霞對比家庭,對比前半生。她有她的命運,我有我的。往後的日子,我會好好對王浩,對這個把我從泥潭拉出來、教我一身本事的男人。我也會好好麵對我和他共同的生活。
“好,迴家。”我應(yīng)。
他術(shù)後需要修複,我們還在醫(yī)院拿了一些中藥,迴家後他洗澡,我在廚房給他煲藥。
湯藥噗噗噗的,味道已經(jīng)散出。我就在廚房看著守著。順便用另外一個灶火炒了一些哨子放鍋裏備用。
平常用來煮麵和粉。
剛把切好的肉沫放進炒好爆香的辣椒裏,蔡鳶打電話過來。
大概就說我家裏人過去搞事。雖然沒有攔著她們幹活兒,但像瘟神一樣守著,勾得很多人圍觀。
“嫂子,實在不行你就和他們說那是你搞的,就說我都是幫你的忙,幫你搞銷售。如果他們沒有進一步動作直接無視,等我這邊搞定了就不用再待在那兒。
如果太過分,越距耽擱進度,直接報警讓他們承擔(dān)誤工費。”
“行,既然你開口我知道怎麼做了。你那邊怎麼呲呲呲的,你在做飯啊?”
“嗯,我在炒哨子。”
“怪不得。好吧,就這樣。拜拜。”
“拜拜。”
這邊剛說完背後多出來一雙手,像條蛇一樣逐漸環(huán)住我的腰。
他頭發(fā)還濕著,一條毛巾半搭在頭上,有一截落在我的肩上,他扭頭親我的臉。
說:“好香~~”
我笑,翻炒著哨子,差不多可以起鍋了。
我關(guān)火繼續(xù)翻動,問他:“什麼香?哨子還是你身上的洗發(fā)水沐浴露?”
“嗯~~”他摟緊我,溫?zé)岬倪谖叶吀Z動:“你香。”
我被他拉著轉(zhuǎn)了個身,身子貼著灶臺,和他對立而站。
我?guī)执嗫恐钆_,斜仰著頭看他,打量他。
“頭發(fā)也不吹幹。”我柔聲嘮叨著,雙手撿起落在他兩邊肩膀上的毛巾,踮著腳繼續(xù)給他擦頭發(fā)。
“你頭低一點。”
我說。
“可以了嗎?”
“再低一點。”
“還夠不到?”
“不低算了,那你自己擦……”
最後一個話音剛落,我感覺自己雙腳離地,被他環(huán)腰抱起。我們倆的唇幾乎隻隔著一厘米。
眼也對著眼。
“現(xiàn)在呢?”他盯著我,唇啟:“這樣可以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