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的天總是多雨,第二日,紂王自酣醉中醒來,在那醒酒氈上臥了一會,頓時神清氣爽,心下歡喜,複又想起昨日對伯邑考的承諾,遂命人將其召來。
早已被九尾狐偷梁換柱的伯邑考麵見紂王,她如今一身人道香火,與朝歌城或者說與整個大商不分彼此,施行術法也不再會被這人道皇氣壓製,可以說在大商境內,即便是大羅金仙來了也堪不破她的幻術。
紂王帶上‘伯邑考’,點了一批兵馬,遂騎著七香車往羑裏去了。
羑裏,那是商朝自建國以來就存在的監獄之一,所關押者皆是罪大惡極,窮兇極惡之徒,西伯侯困於此地豈止七年,這七年光陰對他來說,當真宛如煉獄一般。
但該說不說,能有膽子圖謀那個位置的,誰都不是簡單貨色。
在經曆過最初的頹廢之後,西伯侯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來,西岐有伯邑考和自己的一眾子嗣管理,並不怕會惹出亂子。
紂王要他在此地施行教化,那他就施行,自古以來尊師重道,師者於天下人而言,皆如父如母,敬之愛之,不可輕易辱之。
有奉旨教化這個名頭來,羑裏的守衛軍官也確實不太敢為難他,生怕哪天大王想起來還有這麼個人,找他們要卻早就被折騰死了,那可不隻是掉腦袋的事情了。
有了這群軍官的幫助,西伯侯在羑裏的日子好過了不少,囚犯們雖然不滿還要聽這個老頭子講那勞什子道理,但在武力壓製下,還是得乖乖聽話。
而且很快他們就發現了,跟著這西伯侯混,聽他說道說道,照他說的做了,不僅每天可以偷懶躲過勞役,而且挨打的次數都變少了。
就跟馴狗一樣,達成一個指令就給一塊肉幹,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形成潛意識裏的反射了。
如今七年光景過去,這批囚犯,不說有沒有大徹大悟,身上的不良習性真被改造了不少。
在這羑裏城裏,西伯侯之賢名又再次傳唱了起來。
這七年間,除了教化這些囚犯,他修身養性,繼續鑽研伏羲先天演卦,將先天八卦推衍到了八八六十四卦,自此占天卜地無所不靈。
這一日,姬昌突感心緒不寧,便起了一卦,一看卦象,頭發早已花白的老人麵色一喜。
“這一天,終於來了……”
紂王和‘伯邑考’來到這羑裏城,守衛見是大王親臨,急忙打開城門,隨後下跪恭迎。
紂王帶著一幹人等駕著七香車入了城內,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羑裏城垛,將七年光陰浸潤成青石板上蜿蜒的苔痕。
七香車碾過新墾的田壟時,正看見七十二名囚犯在雨中插秧。他們的麻衣雖然破舊,卻都整齊地束著右衽,沾滿泥漿的草繩在腰間係成標準的方勝結。
“姬昌何在?”
不多時姬昌便被帶了上來,一身粗布麻衣,頭發花白,身姿清瘦,看起來垂垂老矣。
“罪臣姬昌,拜見大王。”姬昌行禮作揖,葛麻衣襟垂下如古鬆垂枝,隨即抬起頭,看到紂王身旁的伯邑考,先是一喜,隨即目光中又透出幾分悲切來。
“姬昌,你將這羑裏治理得不錯,罷了,如今你也年事已高,你之子伯邑考攜西岐三寶替父贖罪,也看在他這一片孝心的份上,孤今日便赦免你的罪責,收拾收拾迴西岐吧。”
“多謝大王,大王之恩,地厚天高,姬昌莫不敢忘!”
紂王頒布了赦令,便沒在羑裏多留,順便帶上姬昌便迴了朝歌。
姬昌一臉的感激涕零,迴了朝歌之後再次叩謝王恩,與朝中故友匆匆作別之後,便帶著伯邑考騎上快馬,離開了朝歌。
妲己在這朝歌城中手眼通天,羑裏發生的一切自然瞞不過她,她靜靜地看著西伯侯一行人離去,待他們行遠之時,又與紂王陳說其中利害,紂王一聽,覺得極有道理,忙派殷破敗、雷開兩位大將前去追迴姬昌和伯邑考,並嚴明,若對方抗命不從可就地誅殺。
殷破敗和雷開點了三千飛騎攜火器神火飛鴉出朝歌急追,終於在姬昌等人即將入潼關前追上。
姬昌好不容易從那羑裏逃了出來,如今若再迴去,恐怕真的隻能老死在朝歌了,迴是不可能迴的。
‘伯邑考’見狀,命一部分隨行侍衛保護姬昌撤離,自己則帶著剩餘的人與殷破敗、雷開等人戰在了一起。
刀劍無眼,戰鬥中殷破敗的寶劍穿透了‘伯邑考’的心髒,熱血噴灑而出。
“不!!!”正被隨從帶著往關口逃跑的姬昌看見自己最寵愛,也是最出色的長子伯邑考被殺,頓時目眥欲裂,悲痛欲絕。
但形勢已經不容他悲慟,隨行侍衛拚死護著姬昌逃離。
“放神火飛鴉,不必留他全屍了。”眼看他們就要出了關口,殷破敗忙下令說道。
“咻!”“咻!”“咻!”
燃燒著火羽的神火飛鴉朝著姬昌等人飛去,落到地上,發出震天轟鳴之聲,頓時石破天驚,亂石橫飛。
姬昌被關了這麼多年,消息閉塞,何曾知曉紂王已經掌握了如此神兵,隻當是對方有術士相助,頓時嚇得肝膽俱裂,仙凡之別,可不是幾匹千裏馬能彌補的。
“給我瞄準了再打,這玩意兒可金貴著呢!”殷破敗見打出去的飛鴉不見成效,朝手下怒吼道,真是浪費!
眾將士忙調整重新調整彈道,神火飛鴉齊出,如流星火雨,避無可避。
“卦象明明顯示此行有驚無險,我兒已經身死,難道今日我也要葬身此地嗎?”姬昌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父親莫怕,孩兒在此!”一聲輕喝自上空傳來,身高二丈赤發藍臉背生風雷雙翼,手持黃金棍的雷震子從天而降,背上雙翅卷出風雷,將那鋪天蓋地的神火飛鴉卷上天際,發出陣陣火光暴鳴之聲。
當初姬昌入朝歌之時,在一陣雷雨過後,於燕山古墓前撿到一嬰兒,頓時大喜過望,因為此前他已有二十四妃,九十九子,此子正合百子之數,姬昌遂將其收為義子。
待過燕山之時,見一道人,風姿清秀,相貌稀奇,出塵不凡,正是鍾南山玉柱洞的雲中子。
雲中子有感將星降世,又與自己有師徒緣分,便欲將其帶迴終南山,收之為徒,傳授道法。
姬昌心中雖然不舍,但也知道仙緣難得,況且將來有其助力,自己爭龍一事能更添幾分助力,遂點頭答應。雙方約定以雷震子之名作為相認的憑證。
隻是雷震子因為誤食了風雷仙杏,形貌大變,狀若惡鬼,再配合那清脆童聲,著實詭異,差點沒把姬昌給嚇暈過去。直到雷震子報出姓名,二人方才相認。
殷破敗見這怪物一棍碎山,雙翅又生風雷,非人力可敵,所幸娘娘吩咐的任務已經完成,便與雷開知難而退,迴朝歌複命。
雷震子背父過五關,來時雷震子,歸時雷震子,緣分使然。西伯侯姬昌卻是托了他這第一百子的福,少了擔驚受怕跋涉五關之苦。
雷震子將姬昌送到西岐境內,便與其作別,隻因師父說他時機未到,還不可在凡間多停留,免得劫氣入體,還是得迴鍾南山去。
雷震子自無不可,他雖有些貪頑,卻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至於西伯侯,雖然與其有父子之名,但他是師父帶大的,與姬昌的情感基礎,說實話恐怕還沒玉昆山和龍吉公主高呢。
風雷二翅展開,雷震子化作一道雷光往鍾南山飛去,向師父複命去了。
西伯侯姬昌離鄉七載,終於再次踏上故土,一時間百感交集。
西伯侯之母太薑在宮中思念西伯侯,這日忽然風過三陣,風中竟帶吼聲。太薑命侍兒焚香,取金錢演先天數,知曉西伯侯已至西岐。太薑大喜,忙傳令百官、眾世子,往西岐接駕。
姬發、散宜生、南宮適,率眾公子文武前來迎接。
“父親!”
“發兒?”
“父親!”
“旦兒?”
……
眾子皆在,獨獨失了自己的長子伯邑考,那是自己第一個孩子,自小養在身邊,教其詩書禮易,是自己親選的西岐下一任明主。
如今卻為了掩護自己逃跑,被那殷破敗一劍刺死,連屍體都來不及收殮。
明明卦象……但事實卻又擺在眼前,姬昌心中大痛,大叫一聲:“痛煞我也!”遂口中吐出一口鮮血,暈厥了過去。
待其蘇醒後,與眾子文臣武將說了伯邑考之事,眾人皆心中大悲,隨之而來的就是憤怒。
“父親,那紂王出爾反爾,害得我大兄身死異鄉,魂魄無所歸依!此等無道昏君,安能平邦治天下!前有闡教仙人來訪,言明鳳鳴西岐,這天下共主,該我西岐來當,父親,時勢如此,揭竿吧,父親!”姬發朝姬昌下跪說道。
……
不久之後,飛熊入夢,文王三訪賢於磻溪。
逃到了西岐的薑太公穩坐釣魚臺,終於釣到了西伯侯。
鳳鳴西岐,西伯侯姬昌正式舉旗反商,建國稱王,國號定為周,自稱文王,拜薑子牙為丞相,加封文武,大赦天下。
消息傳到朝歌,朝野內外震動。
紂王暴發雷霆之怒,妲己卻在一旁神色淡淡,垂眸打量著自己手上的蔻丹,似要在那上麵看出朵花來。
這天下,終於是要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