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塘關這邊,殷氏為了幫助自己的愛子哪吒還陽複生,瞞著李靖替哪吒在翠屏山設立了一座行宮,塑哪吒神像一座。
而哪吒魂魄托身於神像之中,時常顯聖,四方百姓但有所求,可以說是千請千靈,萬請萬應。
如今商王無道,百姓們的日子都不好過,人越是在苦難的時候就越需要尋找一個精神寄托。
百姓們聽聞翠屏山的哪吒行宮無比靈驗,每每顯聖,廣施福德,都紛紛趕來進香,來往香客絡繹不絕,紛紛如蟻,幾乎都要將這行宮的門檻給踏破了。
殷氏見此場景心下也十分安慰,照此情景,她的三子哪吒將來還陽有望了。她自己也時不時偷偷跑來翠屏山探望哪吒,為其擦拭金身,說些貼心體己話。
這一番圈圈愛子之心,如同春風化雨,澆灌在哪吒如烈火般焦躁易怒的心上,使其暴躁弒殺的本性慢慢被壓製了下來,靈臺也變得越來越清明。
他開始反思自己。
自降生陳塘關以來,自己於城中橫行無忌,雖未鬧出人命,卻也給父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堂堂陳塘關總兵和總兵夫人,還時常要因為自己對那平頭百姓低頭認錯,給自己兜底。
之後又發生自己打殺巡海夜叉,重傷龍王三太子的事情,如今細想下來,哪吒才驚覺當初的自己是多麼的衝動愚蠢,。
還好那三太子沒死,若是真的死了,東海龍王必不會與他善罷甘休,龍王有興雲布雨之能,若是為了替子報仇掀起海嘯以陳塘關百姓相要挾,那他也唯有一死方能了債。
又想到自己因為一時意氣竟然連老龍王也想殺,又大鬧淩霄寶殿,害得師父也因為他的原因吃了掛落,被罰在麒麟崖下思過。
這個無法無天的陳塘關小霸王,經此一劫,又在殷氏母愛啟蒙之下,內心孝義竟開始萌發,漸漸壓製住了那股天生自帶的戾氣。
若是能夠在此行宮受滿三年香火,待將來還陽之日,他必定會脫胎換骨,成為一個忠孝節義的良材。
隻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這一日,李靖正行兵經過翠屏山,看見一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扶老攜幼,絡繹不絕,不由心中疑惑,便在馬上問一個經過的路人道:“閣下,這來來往往的百姓是要去往哪裏?”
那路人被拉住問話,頗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哎呀,你是外地來的吧!這翠屏山上半年前有一神聖顯靈,我們每每去祭拜祈求,真可以說是千請千靈,萬請萬應,祈福福至,禳患患除,所以才趕著去上香呢,不跟你多說了,去晚了可就要排好長的隊了!”
說罷那人便匆匆跟著人群上山去了。
翠屏山?李靖心下一驚,心裏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忙召來隨行的軍政官,讓他去打聽這翠屏山上的神聖何姓何名。
不久之後軍政官便前來稟報道:“啟稟總兵,那山上行宮名為哪吒行宮,裏麵供奉便是哪吒大神!
李靖聽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好你個糊塗的殷氏,竟然陽奉陰違,瞞著他在此偷偷為那逆子建廟!
那逆子害得闖下大禍,害得龍王不再庇護陳塘關百姓,如今海邊的漁民出行,收成已經少得可憐,海麵上也少有風平浪靜之時,再把他救活,怕是整個陳塘關都得給這逆子陪葬!
“傳我命令,在此安營!我要上山進香!”
說罷便直接策馬上山,來往百姓驚得連忙向兩邊閃開。
李靖一路縱馬徑直來到那廟前,抬眼就看到廟門口高懸著一塊匾額,匾額上寫著“哪吒行宮”四個字。
他抬腳走進廟宇,一眼就看到那寶座之上站立的哪吒金身,栩栩如生的模樣,左右還各立著一鬼判。
哪吒有殷氏相陪,近半年來也潛心修行,但行善事,庇佑一方百姓,如今突然得見父親,不知他心中對自己的怨懟,隻以為李靖是前來探望自己的,心下歡喜,金身之上閃出一道靈光,讓李靖暫時能夠聆聽鬼神之言。
“父親,請恕孩兒如今身不由己,不能拜見父親,許久不見,父親身體可還康?”
李靖眨了眨眼睛,隻見那哪吒金身仿佛活過來了一般,有血有肉,還與自己講話。
“……”到底是自己的孩兒,看著他一臉欣喜,有血有肉的模樣,李靖心下不由得也生出些許心軟,但他又想起陳塘關的百姓,身為一方父母官,他不允許自己因為私心而對百姓安危置之不理。
因此他狠下心來,冷聲喝到:“孽障!你生前擾害父母,死後還來愚弄百姓,今日斷不可留你!”
“等等!父親,孩兒如今已經悔過,自行宮建立以來,為百姓祈福禳災,從未逾矩半分,還望父親憐惜,放孩兒一條生路。”哪吒也知自己從前過錯,雙目流下兩行清淚,苦苦哀求李靖,不要毀壞他這金身。
“妖言惑眾!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再讓你還陽,我陳塘關必有滅頂之災!”李靖說罷猛地發狠,手中六陳鞭甩出,唿唿的破空之聲後,哪吒的金身被打得粉碎,他又一腳將那兩個鬼判一同蹬了,轉身離開。
待出了廟宇,李靖冷聲傳令給收下:“放火,燒了廟宇!”又轉頭對前來進香的百姓說道,“這行宮裏麵不是什麼神聖,你們都下山去,不許再來進香了!”
他方才那一番操作,早已嚇得百姓兩股戰戰,一時間人心惶惶,百姓們都紛紛跑下山去。
李靖也上馬返迴陳塘關,心中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哀,縈繞於心。
待李靖迴了陳塘關帥府下馬,勒令一眾將士各自散去之後,又進了後廳,看到妻子殷氏正哼著童謠縫製衣裳,那版式,一看就是給哪吒的。
他心下一痛,怒氣又起,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奪下殷氏手中針線,扔在地上。
“老爺,你這是何故?”殷夫人看著丈夫一臉怒容,心下不解。
李靖指著殷夫人厲聲喝道:“殷素知!你生的那好兒子,自降生以來難道害得我們還不夠多?他得罪了龍王,我為了陳塘關百姓,設了多少祭祀,陪了多少笑臉,如今處境才剛好一些,你又要幫著他出來作妖!?我早就跟你說過,那行宮金身立不得,偏你還瞞著我幫著那孽障!”
“哪吒!老爺!你去過哪吒廟了?你把哪吒怎麼了!”殷氏聽了李靖所言,心下大驚,她抓著李靖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讓習武多年的李靖都感到有些酸痛。
“……哼,還能如何,自然是將其毀去,免得後患無窮!”看著愛妻的麵容,李靖心下有些許不忍,卻還是麵色冷硬地說道。
李靖的話讓殷氏如遭雷劈,再次痛失愛子讓她心如刀絞,兩行清淚如決堤的江水,源源不絕,她看向自己的丈夫,眼中閃過不解和仇恨:“李靖!那也是你的骨肉啊!我懷胎三年零六個月,又撫育他到七歲,就算他之前有千錯萬錯,以一命償還,怎麼也該要一筆勾銷了。哪吒自打顯聖以來,早已洗心革麵,從未再做過半件錯事,庇佑百姓,廣積功德,難道還不能換來一個浪子迴頭的機會嗎!?”
殷氏聲聲句句如杜鵑啼血,令聞者傷心。
“我……”
李靖被愛妻如此痛陳,心下也不好受,他對哪吒也並非沒有感情,隻是為了大局著想,他不得不做此決斷,但見殷氏如此傷心,他的語氣也不由得稍緩,解釋道。
“你難道不知那孽障得罪了東海龍王?若是讓龍王得知他死而複生,又找上門來算賬你我倒是可以一死了之,那陳塘關百姓待如何?況且如今大王昏庸,奸臣當道,我又素不與那費仲、尤渾二人交接,若是此事傳到朝歌,那奸臣參我一本假降邪神,我李家世代簪纓,就要斷在我李靖手裏了!”
“哼,說了那麼多,還不是舍不得你腰間這條玉帶。李總兵,小婦人不識大體,令您蒙羞了,還請李總兵寫下休書一封,讓我迴母家去罷,你這簪纓世家,我可再待不下去了!
殷氏冷笑一聲,丈夫親手殺害她的孩兒讓她心灰意冷,不欲再與他多言,徑直往後院供奉女媧娘娘神像的小廟堂去了。
“夫人!唉……”
李靖看著殷氏徑直離去的背影,想要阻攔卻隻覺有心無力,那手抬起來,又放了下去,哀歎一聲,癱坐在椅上,沉默不語。
話說哪吒被李靖一鞭子打破了金身,魂魄頓時失了歸處,好在他這半年來受了不少香火,魂體凝實了不少,甚至已經隱約有些聲形。
李靖的無情讓他心中怨氣又起,自是不願迴那陳塘關,天下之大,也唯有師父的金光洞是他的歸處了,於是哪吒的魂體飄飄蕩蕩,一路上了高山,來到金光洞前。
昆侖山麒麟崖下,太乙真人隻覺沒由來的心浮氣躁,掐指一算之下,竟然是哪吒又出事了,到底是親弟子,太乙真人再也坐不住了,隻身往山頂的方向下拜。
“師尊在上,非是弟子有意違反門規,隻是我那徒兒如今危在旦夕,還望師尊乞憐,讓徒兒前去救他一救!
良久之後,太乙真人耳邊傳來一聲歎息。
“罷了,你去吧!
“多謝師尊!”
太乙真人大喜過望,拜謝元始天尊之後,便立即施展縱地金光,往金光洞趕去。
縱地金光乃玉虛獨門遁術,速度自不必多說,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太乙真人便迴到了金光洞。
金霞童子忙上前去迎接,語氣悲愴道:“師尊,你快去看看哪吒師兄吧,他快要不行了!
太乙真人忙如洞內,隻見哪吒魂魄躺在石床上,神情呆滯,影影綽綽,幾欲消散。
“徒兒!”
“師父……”哪吒聽到太乙真人唿喚,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師父焦急心痛的表情,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是虛弱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徒兒莫慌,師父會救你的。”太乙真人忙向哪吒魂體內渡入一口仙氣,但哪吒這已經是二次死亡,魂魄雖然受了半年香火滋養,卻也實在有限,金身成道半途而廢,其中帶來的反噬對他的神魂也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傷害。
“金霞童兒,快去把五蓮池蓮花摘下兩枝,荷葉摘下三個來!”
五蓮池,乃是乾元山上的一處寶地,具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氣,其中孕育出的蓮花,天生五行具備,有構造萬物之能。
哪吒如今金身被毀,用這蓮花來重塑身軀正合適,隻是蓮花終究隻是植物,倘若真用此作為身軀,哪吒以後,怕是一輩子都是少年模樣了。
不過眼下情況也容不得太乙真人多想。
金霞童子效率極高,很快便取了荷葉、蓮花置於地上。
太乙真人將花勒下瓣兒,鋪成三才,又將荷葉梗兒折成三百骨節,三個荷葉,按上、中、下,按天、地、人。
太乙真人又取出一粒金丹放於居中,法用先天,氣運九轉,分離龍、坎虎,綽住哪吒魂魄,往那荷葉蓮花裏一推,喝聲:“哪吒不成人形,更待何時!”
隻聽得響一聲,地上的荷葉、荷花閃爍一道金光,片刻之後顯出一個人形來,麵如傅粉,唇似塗朱,此乃哪吒蓮花化身。
隻見這化身有血有肉,如同活人一般,卻雙目緊閉,沒有絲毫生息。
“奇怪,人身已塑,徒兒怎麼還不蘇醒?”
太乙真人心下疑惑,按理說他這化身托生之法,應該是沒什麼問題才對。
他運轉法力查探了一番,才發覺原來是哪吒的魂魄原本就已經極度不穩了,雖然在即將消散之際被太乙真人打入蓮花化身之中,保了一命,但他的神魂卻還是因為過度虛弱產生了迷失,狀態類似於植物人,活了但沒完全活。
“唉……”太乙真人暗歎一聲,哪吒如今這種情況,恐怕就隻有殷夫人能夠幫他了,唯有讓其以母親的身份日日在哪吒身邊喊魂,才有讓哪吒神魂歸位,重新蘇醒的可能。
“金霞童兒,你將你哪吒師兄這身軀,偷偷交給殷夫人,並囑咐她,隻有日日替哪吒喊魂,才有將其喚醒的可能!
“是,師父。”
金霞童兒得了太乙真人的吩咐,帶著哪吒的蓮花化身,偷偷架雲來到了陳塘關李府,找到了殷氏。
殷氏原本痛失愛子已經頗有些心灰,隻於後堂女媧廟中為哪吒誦經祈福,希望他能夠早日投胎轉世,來世順遂。
如今金霞童兒來了,還再次帶迴了哪吒,雖然隻是身軀,但還是讓殷氏大喜過望,對於喊魂之事自然滿口答應,自此日日都呆在廟中,一日三餐也不離開,幫著哪吒喚魂,隻期望愛子能夠早日蘇醒。
李靖自從和殷氏發生爭吵之後,見妻子日日呆在女媧廟中,一開始也默認了她的行為,隻希望她能早日看開消氣,卻不想連續半月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心下不由生出疑慮,便悄悄來到廟堂外,查探妻子的情況。
但還未等他進去,便聽見殷氏的聲音傳了出來。
“哪吒,迴來吧,哪吒,娘在等著你呢,哪吒……”
都過去那麼久了,還惦記著那個逆子!李靖心下不由火起,忍讓了半個多月的他再也控製不住,直接推門進去了。
“老爺!”
李靖還未開口,便看見殷氏神色慌張地站起身來迎接,身體僵硬,仿佛在隱藏著什麼東西。
“你為何神色有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李靖一看殷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心裏有鬼,便一把將其推開。
他習武多年,力氣之大,又豈是殷氏一個弱女子能夠阻攔的,一下子便被他推到一旁,摔倒在地。
那躺在臥榻上,雙目緊閉的蓮花化身就這樣映入李靖的雙眼之中。
李靖心神巨震,心中湧起一股滔天怒火,他看向殷氏,厲聲斥責:“我沒想到你真的是鬼迷心竅了,還有這孽障,真是陰魂不散!也罷,我能毀你金身一次,便能毀你第二次!”
說罷,便抽出隨身佩劍,向哪吒蓮花化身斬去。
“不要!”
利劍刺入骨肉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寶劍掉落在地的聲音。
“滴答……滴答……”
是鮮血滴落的聲音。
“夫人。!”
李靖目眥欲裂,原來殷氏護子心切,竟然舍身擋在了哪吒身前,那刀劍無眼,李靖收勢不及,手中寶劍將殷夫人的身體洞穿。
殷夫人的血淚匯聚成一股熱流,滴落在哪吒的蓮花身軀上,哪吒的身體泛起一陣微弱的紅光,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而後,哪吒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