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元傘內的空間一陣動蕩,地火風水再也鎮壓不住,四方神獸發出一聲嚎叫,身影也愈發虛幻,隨後如泡沫般蒸發,魔家兄弟連忙掐起法訣收迴法寶、異獸,這可是他們立身之本,要是不小心受損了無異於自斷一臂,自然要小心萬分。
混元傘被收起,天光複又明朗起來,北海之上寒風瑟瑟,但見天穹之上慶雲湧動,霞光彌漫,一男一女立於其上。
隻見那女仙,身披一襲金色道袍,袍上繡有星辰紋路,頭戴一頂星辰冠,冠上鑲嵌著璀璨的寶石,熠熠生輝,象征著她作為截教女仙之首的尊貴地位。
她的麵容端莊威嚴,眉宇間透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雙眸如星辰般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手中持著龍虎玉如意,如意通體晶瑩剔透,散發著淡淡的金光,龍虎之形若隱若現,仿佛隨時能化形而出,威震四方。腰間懸掛著四象塔,塔身古樸厚重,四象之力隱隱流轉,散發出鎮壓天地的威壓。
正是截教女仙之首,聞仲之師,金靈聖母。
那男仙卻隻著一身簡單素白道袍,纖塵不染,烏發如墨,麵如冠玉,給人有如沐春風之感。他就這麼平平淡淡地站在華光璀璨的金靈聖母身旁,卻無法被分去半分風采。
“小弟!”
胡喜媚一雙妙目瞧見天邊身影,頓時發出一聲驚喜的唿喊,袁福通等人早已無力再戰,再加上聞仲之師金靈聖母在此,不怕他們再整出其他幺蛾子,胡喜媚當即駕雲應了上去。
“二姐!”玉昆山瞧著自己二姐這風風火火的身影,眼中同樣泛著笑意,隨即他略帶歉意地朝一旁的金靈聖母拱了拱手,“金靈道友,恕在下失陪。”
“道友去吧,你姐弟二人許久未見,想必有許多話說,這北海妖族有我看著,鬧不出亂子。”金靈聖母點了點頭道,不過還是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下方那彩衣女子,天資不錯,修為卻是不高,這玉昆山稱其為二姐,想來修道時間不比對方長多少,卻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裏成就準聖,這已經不能用妖孽來形容了,簡直可以稱之為變態了。
想到這,金靈聖母又握了握手中的龍虎玉如意,嘴角含笑,目光卻淡淡地看著正騎著墨麒麟來拜見自己的聞仲。
在人間待了一段時間,被這紅塵厄氣衝昏了頭腦,臨了差點被一劃開三品的金仙擺了一道,若不是玉道友心血來潮,察覺那女仙有難,恐怕自己這徒弟今日就要登了那封神榜去了。
聞仲,別看你如今五綹長髯,威風凜凜,在為師看來,你承受的愛的教鞭還不太夠啊……
“小弟!你如今……你不對勁!”見到許久未見的小弟胡喜媚心中固然歡喜,但很快她就察覺到對方身上的變化。
她心思單純,直覺卻遠超常人,玉昆山雖未表現出什麼,但胡喜媚就是本能地覺得,以前的小弟給她的感覺像是一顆瑩潤的明珠,此刻的他卻如同空中皓月,那遙不可及、深不可測之感,讓她本能地感到有些戰栗。
胡喜媚能夠斷定,自己現在就算用盡渾身手段,在對方手下也抵不過一遭。
驚訝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狂喜。
“小弟,你又突破啦!太好了!定是那紅雲前輩給你帶來了奇遇吧,我就說那老頭活了那麼久,怎麼可能沒點家底,不枉我們為他忙前忙後,這老頭知恩圖報,是個真仙。”在修煉上被玉昆山這個小弟再次狠狠甩下,胡喜媚沒有半分不悅,相反她由衷地替玉昆山感到高興。
那咋了,就算成了聖人(吹牛的),大姐還是她大姐,小弟還是她小弟,他們三妖相伴至今,早已生死與共,任何外在因素都沒法離間他們。
至少在胡喜媚簡單的內心裏是這樣想的。
“對了,大姐前幾天還剛給我傳訊,她在人間的根基也已經基本駐下,有許多百姓自發為她建廟,大姐還利用她的紅塵心幫不少人類,甚至是妖精找到了姻緣,如今她還多了個名號叫司緣娘娘呢!你所說的香火之道,確實可行。”
短暫地疑惑玉昆山的修為為何增長得如此之快後,胡喜媚又很快將其拋諸腦後,劈裏啪啦如同倒糖豆一般跟玉昆山講述著自己自離開朝歌城後的所見所聞。
玉昆山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在外奔波忙碌了許久,一直處於高壓狀態下的他,隻有在麵對青丘雪和胡喜媚兩位姐姐時才能短暫地卸下心防,聽二姐這樣嘰嘰喳喳地絮叨對他來說反倒是難得的清閑時光……
是夜,北海妖城之中,袁福通端坐在城主府主位之上,獨自一人端著一壇烈酒自斟自飲。
他的形容十分可怖,發須皆白,臉上溝壑縱橫,原本那雙燦金色的眸子也變得渾濁不堪,如同一隻蒼老的白猿。
他的身上滿是觸目驚心的傷痕,這是在陣中對決時落下的,他與七十二妖王決心赴死,燃燒本源想要與商軍同歸於盡,被準聖大能金靈聖母僅憑一隻手就熄了他們身上的星辰之力,又封禁了他們的修為。
根基盡毀,又無法運使法力,自然就落得這副形容。
袁福通並非沒有想過一死了之,但一想到自己那還在對方手裏的七十二位弟兄還有妖城的百姓,他又不敢死了。
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放他迴來,但袁福通知道答案自會揭曉,他隻需要靜靜等著就好了。
袁福通看向窗外,明月皎潔,銀色的月光如同一抹輕紗,輕罩在他這副茍延殘喘的身軀之上,月光中的靈力還是如此清澈溫和,安撫著他的躁動與痛苦。
“袁城主好雅興。”清雅溫潤的聲音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袁福通迴過頭來,不知何時他的身前已經坐著一白衣青年,麵如冠玉,烏發如墨,身上的氣息深不可測,正是與金靈聖母一同而來的仙人。
“晚輩殘破之軀,無力起身行禮,前輩恕罪了。”袁福通神色平靜,端起了手中的海碗,“這杯酒算是對前輩的賠禮了。”說罷便將杯中烈酒一飲而下。
他如今身軀殘破如同凡人,如此烈酒穿喉入胃,自然經受不住,當即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玉昆山默然注視著曾經意氣風發的妖王如今落得這副狼狽模樣,開口道:“你既已心存死誌,為何不死?”
“……”袁福通漸漸止住了咳嗽,放下手中海碗,“成王敗寇,這場仗我袁福通打輸了,我無話可說。”
輸了就是輸了,就算沒有這兩位大能,他們原本也敵不過聞仲等人,打算與其同歸於盡,給剩餘的同族爭取撤離的時間。
“前輩要殺要剮,袁福通絕無二話,隻望前輩能留我城中百姓一條性命。”說罷他沉默了片刻,複又咬了咬牙關,眼中滿是決絕,“我城中青壯願自裁於此,隻望前輩能給老弱婦孺留一條生路。”
玉昆山並不搭他的話,敲了敲桌麵,原本無形的月光突然分出一縷,似水般流動,化作一隻晶瑩剔透的玉碗,其中有萬道金絲,其形如橄欖,流光溢彩。
“帝流漿!”袁福通眼睛驀地睜大。
帝流漿於妖族而言並不算什麼稀罕物,那是太陰星中靈氣精華的凝聚,天後羲和每六十年都會賜下。
但直接從月光中凝聚出帝流漿的手段,如此造化神通,讓袁福通心中忍不住浮現妖族中另一個偉岸身影。
“你……”
“袁城主敬了我一杯,我不迴敬豈不失了禮數?”玉昆山將那帝流漿推向袁福通,“請吧。”
袁福通沒有猶豫,端起那玉碗一飲而盡,對方的實力深不可測,想要殺他,何須使弄這般手段,他那顆原本已經沉寂如死灰的心,仿佛又燃起了點點火星。
這帝流漿一入體,袁福通就感覺到了一股清涼的能量遊走全身,於四肢百骸之間,不斷地流淌,身體那火辣辣的灼痛感被撫平,讓袁福通忍不住舒展了眉頭。
他那不斷流逝的生機被填補了迴來,這豈止是帝流漿之能。
“多謝前輩大恩!”袁福通放下玉碗,抱拳道謝。
“上古時期,巫妖大戰導致生靈塗炭,天道震怒,降罪於二族,其子孫後代皆孽力纏身,難有存進。巫族得平心娘娘庇佑,入地府引渡亡靈以積攢功德,洗刷罪孽。上古妖族則於天皇伏羲運作之下,寄托於人族氣運庇佑,得以茍延殘喘。”
玉昆山緩緩講述著這遠古秘辛,他每說一句,對麵的袁福通麵色便沉重一分。
“說吧,明知事不可為,為何還要一意孤行?”
袁福通的臉上閃過羞慚、驚恐,卻唯獨沒有後悔。
“前輩,我自是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但袁某不得不爭,就算不為自己爭,也要為我族後輩去爭。”袁福通的神色複歸平靜,沉聲開口。
“我上古妖族得天皇體恤隱於北海,這是保護,也是枷鎖。北海苦寒之地,物資匱乏,靈氣駁雜,我族於此,隻能勉力以月華之力修行,然而月華也不是日日都能有的,我族已經盤踞於此無數年月,前輩也看到了,如今族中修為最高的便是我,也不過勉強踏入金仙,三流道果。”
說著說著,袁福通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仿佛要將多年來的痛苦、憋悶和不甘心統統發泄出來。
“自數百年前開始,北海妖族的新生兒中,一百之數中,能開啟靈智的不足一二,其餘的隻能淪為普通走獸。”
說到此處,袁福通一雙金瞳神光炯炯,看向對麵的白衣道人。
“前輩,如果你是這一族之王,你當如何?”
“……”
袁福通也沒指望自己的問題能夠得到迴答,他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道。
“數年之前,有一貴客登門。”袁福通手中比了一佛印,“對方說可以為我北海妖族指一條出路,前提就是讓我等舉兵造反,壞成湯國運,事成之後,我族子弟皆會被引渡西方,得無量氣運庇佑。誰知妖算不如天算,計劃趕不上變化。”袁福通苦笑一聲。
“前輩,這就是我所知的全部了。”
袁福通看著對麵的白衣道人,等待著來自對方最後的審判。
白衣道人靜默無言,月光如水般流淌,為其鍍上了一層清冷光輝,如同月中之神,高高在上,觸不可及。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袁福通的心也慢慢沉寂了下去。
罷了,終究是他癡心妄想,還以為是那位……
“三日後,商朝軍隊便會迴返朝歌。你有兩個選擇:其一,歸順大商,率領北海妖族歸入胡喜媚麾下。”
“……那另一個選擇呢?”若不歸順,便是舉族滅亡對嗎。
“另一個選擇,那貴人安排你做之事既已完成,你若舍不下對方許下的前途,便舍了這北海,往西去吧,我會安排人護送你等。”
“什麼!?”袁福通一瞬間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一雙金瞳流露出不可置信,看向對麵的白衣道人。
玉昆山站起身,隨即轉身離去,夜風吹起他白色的衣袍,如同一朵於深夜悄然綻放的幽曇。
“前輩……為何?”袁福通想不明白。
“……”
良久,他的耳畔傳來一聲輕歎。
“吾亦是妖族。”
桌上不知何時擺著一個金色的葫蘆,霞光燦燦,其上篆有“招妖”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