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顧東言的思緒如麻。
想不過來,完全想不過來,沒有任何已知的先決條件,他根本無法定位李名封在原主“自殺”這件事情中位置。
要怎麼迴答?
該怎麼迴答!!!
一籌莫展之際,顧東言抬起頭對上李名封似笑非笑的雙眸,忽然眉頭一鬆。
嗬,既然不知道該怎麼迴答,那就選一部分實話好了,結果再壞,也不會比現在壞到哪裏去。
“書簡我的確有,但就在昨晚,我準備洗浴後再閱讀它的時候,它突然不見了。如果這真是我的那卷書簡,我覺得你是不是該先解釋一下它為什麼會出現在你手裏?”
“這麼巧?”李名封月鉤般的眉毛微微一抬,青玉色的書簡在掌心轉了個圈,“編理由也得編個走心一點的,我猜你接下來該不會想說,這書簡是我從隨安王府偷走的吧?”
“那誰知道呢?人心叵測,誰知道你想做什麼?”
“人心叵測,難得從顧二爺嘴裏聽到這句話啊!”
李名封咧嘴一笑,從不遠處順手拖了一把凳子坐下,目光如炬,盯得顧東言十分難受。
“太有意思了。好吧,我承認剛剛我是唬你的,季先生送給你的書簡我們沒有找到。
這一份書簡是顧懷意那個小倒黴蛋的,好在他一向不愛看書,這跟你一樣稀裏糊塗地逃過一劫。”
顧東言不動神色,麵無表情,“逃過一劫,什麼意思?”
還真是這破玉簡導致原主被“自殺”?
“當然是字麵意思。
這位季先生啊,也算是蒼鬆學院一位有名的客座講師。不過就在前不久,他已經成為了臭名昭著的墮落者。
雖然你也是‘普通人’,但你應該知道什麼是墮落者,當然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可以現在告訴你。
所謂的墮落者就是走了歪路的褪凡者,他們迷失在追求力量的途徑中,然後徹徹底底地變成一種披著人皮的怪物。
季無常就是如此,他墮落成一種不知名的怪物,而任何看過他以前編寫的書簡的人,會在一段時間內,以各種不可思議的殘忍方式自殺。
比如剜肉、放血、拆骨、鑽心、取腦……
手段殘忍至極,就連六扇門借著我爹開詩會的名義,把你們這些接受季先生贈書的人全都抓了起來,關在六扇門的牢獄內,也避免不了他們的自殺。
這不,在你醒之前,一不注意剛又死了幾個。”
“這麼說來,我運氣還真不錯?”顧東言幹笑兩聲,然後虛弱地喘了一口大氣。
這麼說來,原主昨天的自殺的意圖就是取腦嘍?
因為死得太快,所以被他魂穿頂替了。
“不,恰恰相反!”李名封的語氣陡然變得嚴肅起來,“你運氣簡直糟糕透了,除了在你手上的那份,季先生送出去的書簡,其餘的書簡已經全被我們六扇門迴收。
你說,要是把這個消息放出去,有多少人會認為你是季無常的幫兇。”
顧東言靠著灰白色的牆壁,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輕笑道,“無稽之談,如若我是幫兇,為什麼不逃之夭夭?像這種無厘頭的話,要是傳了出去,李大名捕自己相信?”
“自然是不信的,季無常的手段神秘莫測,到現在我們依舊沒有發現他是如何如何利用書簡讓人自殺。
再說,這種怪物不需要什麼幫兇,更不需要你這種普通人來作為幫兇,普通人在現在的季無常眼裏,不過是用來填飽肚子的資糧。”
說到這,李名封話鋒一轉,嚴肅的麵容連帶著目光也變得銳利,“但,京都的普通百姓需要一個解釋,朝廷上的文武百官需要一個交代,六扇門也需要一個可以結案的關鍵。
所以,你說,你是不是幫兇還重要麼?”
顧東言深吸一口氣,軟綿的手掌憑空多出一些氣力,勉強能撐起自己的半個身子。
普通人需要靠抓到犯人來平息自己內心的恐懼,文武百官需要一個發泄憤怒情緒的出口,六扇門需要解決季無常事件帶來的影響……
合著自殺沒成功,好不容易活下來,就成了背黑鍋的主要人選?
顧東言蠕動幹巴開裂的嘴唇,口齒間吐出幾個清晰的字,“你們這麼做,就不怕我大哥知道?”
他那位遠在北疆的隨安王大哥,可是手握重兵。
“你說隨安王,他啊,我們六扇門辦事他是不會知道的。
再說了,他知道了又能怎樣?上麵那位都同意了的事情,他也沒有辦法。
墮落者人人得而誅之,作為墮落者的幫兇更是罪不容誅~”
李名封的臉上帶著幾分玩弄嘲笑,更有幾分看著螞蟻在用風油精塗抹的圓圈中掙紮的惡意。
現在被困在牢房中的顧東言,處境比那隻手足無措的螞蟻還要糟糕。
他現在嚴重懷疑,他之所以莫名其妙地魂穿這個世界,根本不是地球oline的策劃良心發現給的福利。
更大的可能是,年底了,下麵的工作人員拿自己卡bug刷業績。
哪裏有連一天都沒有活過的穿越者?!
後麵的灰白牆體被顧東言不安挪動的身體蹭下好大一片白灰,也給堆積在牆角的幹枯稻草蓋上一層白色‘棉絮’。
見顧東言不說話,李名封把臉湊近鐵欄問道,“你不試著狡辯一下?”
“有用?”
“當然沒有,隻是見不到你歇斯底裏的模樣,我總感覺有些可惜。”
“嗬,那還真讓你失望了。”顧東言收迴目光,繼續把上半身的重心壓在牆上,幹枯的稻草被手掌壓住,嘎吱作響。
李…名封,還真是如印象中一般惡劣 。
又或者說,惡趣味…
沒過多久,顧東言的另一個老熟人也來到關押他的牢房麵前,流雲披肩,黑發如瀑,兩儀做袖,帥氣的臉蛋上神色略顯疲憊,靴子上也沾上不少灰塵。
不是別人,正是邀請他去參加勞什子詩會,他的好堂哥,定安王世子顧柏鬆。
一跨入門檻,顧柏鬆就開口問道,“季無常的最後一冊書簡在哪?”
“不知道。”李名封聳聳肩,嘴巴朝牢房裏麵的顧東言努了努,“你的好堂弟說,那書簡他還沒讀過就自己消失不見了。”
“自己消失不見…這可不妙,已經抓了這麼多人,東平莫非還有季先生的同黨不成?”
顧柏鬆不疑有他,一臉頭疼,手心中露出幾片碎裂的黑色龜甲,“卜噬已經不起作用,如果這個同黨真的藏起來,憑目前的手段,我們完全找不到他。”
隨即扭頭看向顧東言,“東言,它消失之前,你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聽見顧柏鬆提起自己的名字,顧東言眼皮子抬了抬。
砂仁豬心啊,自己都已經被他騙過來成了階下囚了,他怎麼還好意思搞得跟自己關係很好的樣子!
但話說迴來,不對勁肯定是不對勁,畢竟原主連腦門都給捅了一個大窟窿。
可他不能說出來,一說出來問題,估摸著他穿越者的皮就有可能被拔下來,然後被當做跟季無常一樣的怪物。
可不說吧,豈不是給李名封坐實了自己季先生同夥身份的機會?
斟酌半天,顧東言緩慢開口,把另外一個可疑點說了出來。
“紅燭燒完了,書簡消失的時候,能燒兩個時辰的紅燭就隻剩下一灘紅蠟。”
“紅燭?!”
顧柏鬆和李名封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準備翻看書簡的時候點燃了一根紅燭?”
“有…什麼問題?”
顧東言把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果不其然,除了書簡外,那紅燭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能用壁燈在書房看書,為什麼平白無故去庭院點紅燭?
“不是有什麼問題,是問題大條了!”顧柏鬆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把手中的龜甲收了起來,“難怪說季先生這種儒道途徑的高層怎麼說墮落就墮落,一點兒征兆都沒有,原來是走了香火一道的捷徑。
這下想追根溯源把季先生找出來就很難了。”
“我覺得不難,你要是把你們清風觀的老天師請出山,找一個季先生不是簡簡單單的事情。”李名封插了一嘴道。
“你怎麼不說請總督去捉季先生?”
顧鬆柏一陣無語,老天師和總督那都是坐鎮一方的存在,豈能是說動就動。
萬一人剛走,什麼牛鬼蛇神聞著味就跑了出來,誰來收拾爛攤子?
衣袖一揮,“算了,此事暫時作罷,上報陛下後再做定奪。
倒是東言,這段時間你要小心,東辭現在應該在迴京的路上,你最好等東辭迴來後讓他給你安排幾個褪凡者保護你。
不知道為什麼季無常那個墮落者,選擇的目標都有相當有針對性,我懷疑他還會對你出手,有一兩個褪凡者在你身邊保護,一旦出了什麼茬子,也容易救援。
”嗯,小心,什麼小心,黃泉路上還要小心?
顧東言聽著這話迷迷瞪瞪,些許片刻才反應過來,鉚足了勁從灰牆邊竄了過來,雙手握住鐵欄,一雙眼睛睜得圓溜,大聲問道,“也就是說,我不用死了?”
這會兒輪到顧柏鬆被顧東言問了迷糊,“死什麼死,六扇門把你接進來就是為了保護你,甚至還特意讓名封看著你,別人可沒有這個待遇。
再說死了其他人已經夠頭疼了,要是連你跟懷意都出事了,陛下那邊就該大發雷霆了。”
倚靠在鐵欄桿上的李名封若無其事地後退兩步,45度仰頭,用食指摸了摸鼻尖,眼神飄忽,仿佛事不關己。
一直縮在角落的大痦子,則是試圖把腦袋埋得更深。
顧東言嘴角抽搐個不停,肚子一股無名怒火熊熊燃燒,合著李名封這倒黴玩意,純編了一個謊,就是為了看自己歇斯底裏的樣子?
顧柏鬆這會兒也看出了幾分味道,嘴角露出姨母般的笑容,“嘖嘖看吧,平常叫你少一點紈絝作風你不聽,之前在書院調戲別人姐姐,現在好了,被別人戲耍迴來了。
我還得給進宮去給總督和陛下匯報情況,你想迴家還是在牢房裏多呆一會兒,自己看著辦就好。
名封你也別嚇唬他,要是沒毛病被你嚇出毛病,李貴妃可幫不了你。 ”
說完,顧柏鬆再次揮動黑白配色的衣袖,如同武林高手,瞬息之間離開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