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燈在腰間搖晃時，楊凡總能聽見阿寶的笑聲。


    那笑聲混著銀鈴碎響，像一把鈍刀剮蹭他的神魂。三個月來，他踏遍北海每一個漁村，將星火巨樹的灰燼撒入潮汐。灰燼所過之處，海水泛起翡翠光斑，腐壞的噬界者殘骸竟抽出嫩芽——但每當(dāng)新芽長到三尺，他便親手掐滅。


    “你怕它們變成另一盞燈？”鈴星踩著浪尖的星骸，腕間神經(jīng)束如活蛇遊動，“可惜晚了。”


    她拋出一枚青銅羅盤，指針瘋轉(zhuǎn)後指向深海。夜色下的海麵突然裂開漩渦，漩渦中心浮出一具冰棺——棺中躺著的竟是完好無損的阿寶，胸口翡翠花綻放如初，根係卻已纏滿冰璃的逆鱗。


    “灰燼之子的餘黨幹的。”鈴星扯開冰棺上的鎖鏈，“他們用永恆之胃的殘渣重塑了這孩子，現(xiàn)在他是打開‘永夜之門’的鑰匙。”


    楊凡的混沌鐮刀劈向冰棺，卻在觸及阿寶睫毛時凝滯。孩童的第三隻眼驟然睜開，豎瞳中映出星火巨樹的倒影——樹冠上懸掛的文明之燈，此刻盡數(shù)熄滅。


    “凡叔……”阿寶的聲音從深海四麵八方傳來，“永夜要來了……媽媽讓我點燃自己……”


    追蹤冰棺的波動，眾人潛入北海龍塚。


    這裏曾是冰璃的埋骨之地，此刻卻被改造成青銅熔爐。爐中沸騰的不是鐵水，而是被壓縮成液態(tài)的星火，每一滴都囚禁著獵神者亡魂。灰燼之子的祭司跪在爐前，將阿寶的冰棺推入火口：“永夜需以初火為祭，恭迎主上重生！”


    熔爐炸開的瞬間，楊凡看清了火中的影子——那是由三百世楊凡的殘骸拚湊的巨人，掌心托著一盞與殘燈一模一樣的青銅古燈。


    “你終於來了。”巨人的聲線是三百種嗓音的合奏，“我等你將這一世的火種喂給永夜。”


    阿寶的冰棺在火中溶解，翡翠花脫離他的胸口，根係刺入巨人心髒。鈴星的銀索絞住一名祭司，神經(jīng)束讀取記憶後冷笑：“他們想用你的輪迴烙印重啟永夜，把新世煉成燈油池。”


    楊凡的殘燈突然掙脫束縛，撞向熔爐中的古燈。兩盞燈相撞的剎那，龍塚四壁剝落，露出冰璃刻在龍骨上的血書：【殺了他，否則永夜吞天。】


    血書末尾的爪痕，與楊凡掌心的混沌紋路完美重合。


    巨人撕開胸膛，三百世的火種傾瀉而出。


    每一簇火焰都化作楊凡的殘影，重複著焚燒文明的瞬間。阿寶的翡翠花在火中瘋長，根係竟開始吸收殘影的力量：“凡叔……我的身體在吃你……”


    鈴星甩出銀索纏住花莖，噬界者神經(jīng)束卻反被根係吞噬：“他的魂魄和你的烙印共鳴了！再不斷開，你們都得成永夜的柴！”


    楊凡劈碎一道殘影，卻見那殘影消散前露出譏笑：“你不敢承認(rèn)嗎？每一次輪迴都是自願的——因為你怕死，怕到寧可用萬億生靈換自己茍活！”


    混沌鐮刀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刺入自己丹田。烙印之力從傷口噴湧，化作鎖鏈捆住巨人：“你說得對……但這一世，我找到比怕死更重要的事。”


    他拽著鎖鏈躍入熔爐，殘燈與古燈轟然對撞。阿寶的翡翠花在爆炸中碎成光塵，每一粒都映著漁村的炊煙、鈴星的銀索、搖光消散前的微笑……


    “這就是你要的‘更重要的事’？”巨人在光塵中碳化，“可笑……永夜……終會……”


    “但此刻有光。”楊凡捏碎最後一塊烙印，將阿寶的魂魄塞進(jìn)殘燈，“足夠了。”


    龍塚坍塌成海底深淵時，第一縷永夜降臨。


    黑暗不同於任何夜色，它吞噬聲音、溫度、甚至?xí)r間。鈴星的銀索在黑暗中發(fā)出微光，照出楊凡半邊碳化的身體：“你活不過三天了。”


    殘燈中的阿寶魂魄突然開口：“去星火巨樹的殘骸……那裏有冰璃留的東西……”


    新世的天空開始墜落灰燼，每一片灰燼都是凝固的文明剪影。星火巨樹的殘樁上，一株逆生的新芽穿透永夜，芽尖托著冰璃的逆鱗。鱗片內(nèi)側(cè)刻著終章：【以燈為舟，渡永夜者，需焚盡掌燈人。】


    楊凡將殘燈放在逆鱗上，燈芯自動引燃。火光中浮現(xiàn)冰璃最後的記憶——她自願被初代楊凡斬殺，隻為在他魂魄中種下一粒“厭火”的種子。


    “原來你早知我會走到這一步……”他徒手捏碎逆鱗，鱗片割開掌心，血浸透殘燈，“那就讓種子發(fā)芽吧。”


    永夜深處傳來轟鳴，一艘由星火巨樹枝幹打造的方舟破暗而出。船頭站著磷火凝聚的故人虛影，船帆卻是阿寶的翡翠花殘瓣。


    “該還債了。”鈴星躍上方舟，銀索指向永夜核心，“這艘船，我要收九成。”


    方舟駛?cè)胗酪箷r，楊凡的肉身開始消散。


    阿寶的魂魄從殘燈中溢出，勉強(qiáng)凝成孩童模樣：“為什麼選這條路？”


    “因為有個傻子教過我……”楊凡的指尖穿過他的虛影，“灰燼裏也能長出不會燒人的火。”


    方舟突然劇烈震顫，永夜中睜開無數(shù)巨眼。鈴星扯下銀索上的神經(jīng)束，將它們編成帆索：“抓緊了！這些眼睛是‘永夜之胃’的味蕾！”


    阿寶的翡翠花瓣忽然脫離方舟，在永夜中鋪成光路。光路盡頭隱約可見一扇門，門上刻著所有被焚毀文明的名字。楊凡的殘燈飄向門扉，燈芯的火光中浮現(xiàn)三百世的哭喊與笑聲。


    “過了那扇門，你會看到真正的永恆。”鈴星將半枚青銅戒指按進(jìn)楊凡潰散的胸口，“但代價是……”


    “我知道。”他推開門，永夜的風(fēng)暴吞沒最後的聲音，“這次，換我成為燈火。”